第十章 沉重憂鬱的生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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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10-13
「妳是非常想念妳的父親,對吧?」察覺到凝結在她臉上那副沉痛的表情,一抹心疼自他眼底傾洩而出,略帶關懷地輕聲問道。

「我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對他的想念,只是在我還沒取回被抹去的記憶之前,對他的印象始終很模糊,並不是說我無法清晰記住他的輪廓、他的模樣,純粹是與他相處的片段很零碎,並沒有太多很深刻的回憶。而來到現在,整個腦海裡拼圖終於完整地拼湊在一起,讓我拾回這些與他重要的共同回憶,卻令我特別想念他,也很不甘心就這樣失去他,甚至很希望他還可以繼續陪在我身邊,親自教導我運用不同性質的魔法。」

看見她垂下腦袋,緊緊咬住嘴唇,整個人被灰暗的哀傷重重籠罩著,他胸口驀地揪緊起來,於是不假思索地張開雙臂,從背後抱著她,用結實的胸膛貼靠著她的背,並親匿地把下巴擱在她的左肩上。

「我很明白失去父親的感覺,那種痛徹心扉是妳永遠都無法釋懷,會長久埋藏在妳的心間。我真的感到很遺憾,對於發生在妳父親身上的遭遇,也很謝謝妳願意跟我分享與他的過去。」他將唇瓣湊到她耳邊低聲說著,溫柔的語氣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魔力,將她徹底從痛楚的漩渦中拉出來,尋回平靜安寧的心境。

如果說,她是一艘小船,那麼傑瑞德就是坐在船上,划動著木漿的人,他總是會有辦法令船身在水面上穩定地前行,不會讓它有任何翻沉的機會,就像他不會讓她被低落的情緒吞噬一般。

「那為了公平起見,是不是也很應該把你的往事告訴我,讓我能夠更了解你的過去?」她側過臉來看著他,那雙如草葉般翠綠的眼眸閃爍著期盼的光芒。

「我保證會的,可不是現在這個時候。」倘若她渴望知道他過往發生的點滴,他絕對願意與她分享,無論那些回憶是否屬於沉痛不快的性質。只是,在一百多年間發生的事情實在有太多,根本無法用三言兩語說清。更何況,他此刻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於是再度啟唇,以柔潤的聲線試著問道,「雖然妳會感到奇怪,但能請妳先閉上眼睛嗎?」

「嗯?」她不明所以地歪頭,瞳中浮現出幾分疑惑。

「就先閉上眼睛,我發誓絕對不是要對妳做任何奇怪的事。」他再次向她表明自己的請求,神情顯得非常誠摯,沒有半分虛假的成分。

戴維娜對他向來是毫無保留的信任,自然沒有再猶豫,聽話地閉上雙眼。直到一股冰涼的金屬觸感自脖頸處傳來,她才下意識地睜開眼睛,吃驚看見原本空蕩蕩的脖子,此時竟佩戴著一條掛著銀色寬面戒指的項錬。

她面露愕然的表情,問道:「噢,這個是⋯⋯」

「還記得這枚戒指嗎?」他細心地替她把後頸柔細的髮絲抽出,眼角彎起得意的笑意問道。

「當然。現在回想起來,其實你當時根本就是故意的,對吧?故意把戒指丟到地上,然後直接讓我踩中,順勢製造一個合理的機會與我互相認識。」她故意瞇起眼睛盯著他,毫不客氣地在他面前「揭穿」這個真相。

他聞言,忍不住輕笑出聲,打趣般的說道:「哈,我的聰明女孩,居然被妳發現我當時精心策劃的安排了。」

「話說回來,那時候我都沒有機會問你,為什麼會把全名刻在指環內部?是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戴維娜轉身面對他,面容展露出濃烈的好奇心。

「這枚戒指,其實是一位老爺爺贈送給我的禮物,他是售賣珠寶的商人,店鋪開設在英國北部某個小鎮上。十二年前,我們剛好住在那邊,某天我經過他店鋪的時候,發現裡面正遭到小偷搶劫。」

「於是你就決定當英雄,跑進去幫他抓小偷?」她挑高眉毛,嘴角揚起調皮的笑意。

他聳了聳寬闊的肩膀,語氣平靜地回答道:「總不能要我看著一位手無寸鐵的老爺爺被受欺負吧?只是沒想到,替他報警抓走小偷後,那位老爺爺居然錯認我是他的孫子,還激動地將我抱在懷裡,儘管我當時極力澄清,他依然覺得我是在對他開玩笑。後來詢問他的鄰居,才知道原來他兒子一家三口早在五年前葬身於一場火海中。」

聽到這裡,戴維娜略顯錯愕地張開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傷感的神情。

「一般人或許會認為事情與我無關,根本沒有必要在意,只是在那個瞬間,他卻讓我想起我的父親。」

當傑瑞德提到父親的時候,眼裡滿是遺憾,渾身瀰漫著哀傷的氣息。這是戴維娜第一次聽到他提起自己的父親,對於同樣經歷過喪父之痛的她來說,是非常明白他曾經承受著多麼深切的悲痛,心底驟然湧起難言的酸楚。

「如果我父親是因為年邁而身亡,應該也會像那位老爺爺一樣,滿頭覆蓋著白髮,臉上佈滿象徵歳月的皺紋。而事實上,我一直很後悔沒有盡到兒子的責任,好好陪伴在父親身邊照顧他,所以當時看到那位老爺爺這麼孤單,突然讓我產生要代替他兒子照顧他的想法。其實應該說,我是希望找個方法彌補對父親的遺憾。」傑瑞德以緩慢的語速憶述著這段陳舊的往事,似乎是觸動到內心深處最柔軟的部分,雙眸漸漸染上幾許黯然 ,

「可惜後來,他的身體狀況因為患病每況愈下,相信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於是他在某天向我坦白,其實很清楚知道我不是他的孫子,只是兒子一家突然毫無預兆地離世,獨剩他一人留在世上,讓他感到非常寂寞,很希望能找個人陪他走完人生的最後路程。為了答謝我在那段期間陪伴著他,於是就把這枚戒指贈送給我。他說,沒有任何圖案和花紋是代表著最純正、最簡單的面貌,也是代表著我的象徵。之後他還戴著老花眼鏡,細心地把我的名字雕刻在戒指內部,希望為我打造出一個屬於我的東西。自出席他喪禮那天後,我就一直把它戴在身邊,當作是對他一份懷念。」

「我想,這位老爺爺在天之靈一定會很開心,你一直把他送給你的禮物保存到現在。」戴維娜抬手,輕輕撫摸著脖子上的戒指,當指尖觸碰到雕刻在內部的文字,一股無法言喻的情感登時湧上她的心房,彷彿能確實感受到,埋藏在禮物背後那份深厚的情懷。

「不過現在⋯⋯」他單手捧起她的臉頰,讓她抬起眼來凝望他,那雙澄澈的藍色眼眸溢滿無比的深情,眼神如同塗上蜜糖一般緊緊鎖定住她,令她完全浸沉在甜膩的氣息中。只見他張開雙唇,堅定而緩慢地吐露出最真摯的心聲,「我希望把它送給妳。如果說,它是代表著我的象徵,那麼戴在妳身上就是代表著,我希望能夠永遠陪伴在妳身邊,成為妳唯一的伴侶。生日快樂,小戴。希望妳會喜歡這份禮物。」

她能看到他眼波盛滿著濃稠的愛意,甚至被那副含情脈脈的眼神給迷得暈陶陶,像是要把她給融化似的。眾神啊,她從未想過自己會這麼喜歡一個人,單單一個眼神,已經足以讓她徹底淪陷,整個人快要被幸福浪漫的潮水給淹沒。

她記得卡瑞莎曾經提過,自認識傑瑞德以來,從沒有看過他為任何人而墮入愛河,大概是因為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去愛或接受別人的愛意。既然他願意為了她,放下這種消極的想法,她必須要全心全意投入在其中,以最真誠的心意看待這份感情。

思及至此,她張開雙臂攬住他的脖子,唇角掀起感激的微笑,並且堅定地承諾道:「謝謝你把那麼珍重的東西送給我,我發誓一定會好好戴著的。」

語畢,她踮起腳尖迎向他帶著涼意的薄唇,當唇瓣傳來專屬於她甜蜜柔軟的觸感,他本來期待著能仔細品嚐她嘴唇細微的芬芳,沒想到她只是快速地輕啄一下,便往後退開身子,令他不禁對剛才嚐到的滋味有些貪戀不捨。

「事實上,有件事我希望能夠得到你的答案。」

相隔幾秒鐘後,戴維娜再度開口,眼神閃爍著些許猶豫,像是在思考著要如何說下去。坦白說,她不確定現在提出這件事,會否破壞這個美好的氣氛,但內心又渴望著知道他對事情的想法。

「是什麼?」

「今天晚上,我會回家慶祝生日,埃絲特還有我祖母都會來的。你會希望來我家,正式跟我媽見面嗎?」她小心翼翼地留意著他的表情變化,謹慎的言語裡帶有試探的意味,「作為男朋友的身份。」

傑瑞德霎時怔愣住,並沒有想過她會萌生出這個念頭,心底翻湧起千萬種複雜的情緒,一時間無法作出恰當的回應。他一方面是考慮到她母親的心情,而另一方面是不想讓她為難。

他跟她母親是一段需要慎重處理的關係,要是稍微走錯一步,都只會加深她對吸血鬼的仇恨。尤其現在根本沒有機會消除她對吸血鬼的成見,如果貿然跟她見面,相信有很大的機會發生衝突,到時候只會讓戴維娜陷入愁苦的情緒中,他不希望會造成這樣的局面。

見他久久沉默不語,戴維娜心中的盼望剎那間化為烏有,原本佈滿光採的雙眸漸漸黯淡下來,代之而起是無法掩飾的沮喪和失落:「你不願意嗎?」

他吐出微乎其微的嘆息,毫不轉彎抹角地說出鐵一般的事實:「妳很清楚的,妳母親討厭我,這是無可否認的事實。我不認為她會希望看到我出現。」

「我知道,只是我以為,你會希望改變她這個想法的。」說到這裡,她微微垂下眼簾,試圖掩蓋瞳中的沮喪,語氣顯得有些消沉,「既然我們決定要在一起,難道不是很應該試著用任何方法,讓她去接受我們嗎?要是她一直抱著憎恨吸血鬼的心情,我們這段關係要怎麼繼續下去?」

「我當然希望改變她的想法,只是今天不是合適的日子。」他抬起厚實的手掌貼上她的臉頰,用大拇指輕柔地摩挲著,口氣和緩而有耐性地解釋道,「聽我說,今天是妳的生日,妳應該要在今天擁有最美好的回憶,我不希望破壞這一點,更不希望讓妳的心情糟糕到極點。妳能明白我的想法嗎?」

如果要讓她找一個不愛傑瑞德的理由,根本是不可能的。他總是這麼在乎她的感受,願意把她放在最優先的考量。單單是這份溫柔體貼,已經窩心到教她難以忽視,令她一輩子都不想放開他。

戴維娜抬手,輕輕覆上他撫摸著她臉頰的手,清晰而堅定地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我可以向你發誓,無論我媽的想法是如何,都絕對不會影響我對你的感情。」

「有妳這句話,對我來說已經很足夠。」他朝她微微一笑,那副心滿意足的表情猶如聽到世上最寶貴的話,胸腔被前所未有的甜蜜與幸福給填滿,毫無半點洩漏的縫隙。

下一秒,戴維娜張開雙臂,緊緊擁抱著他,並將臉靠在他的頸窩間,聞著他身上獨有的清淡氣息,這種屬於他的味道,無時無刻都讓她感到舒服安心,能替她趕走所有煩擾的情緒。

傑瑞德馬上抬起手臂,輕輕攬住她的腰肢,另一隻手來到她的頭上,寵溺地愛撫著她的秀髮,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貓咪似的,令她不禁在他懷裡蹭了蹭。

噢,老天爺。她真想任性地停留在他安穩牢固的懷抱裡,這種享受的感覺,這種令她沉醉的氛圍,是沒有任何事情能夠取代。她根本不在乎他是否屬於吸血鬼這個身份,更不在乎母親會否反對他們的關係,只清楚知道自己對他的愛意非常濃烈,是一輩子都堅不可摧的。

「嘿,妳父親的魔法種子是需要撥開泥土放進去的嗎?」就在這個時候,傑瑞德略帶疑惑的聲音將她從陶醉的情緒中拉回來。

「不需要,因為泥土會自動將種子吸收進去。」戴維娜古怪地皺起雙眉,不解地問道,「你怎麼這樣問?」

「我注意到,泥土有被翻動過的痕跡。」

聽見此話,她猛然一怔,立刻離開他的懷抱,轉身望向魔法植物底下的表土。倘若泥土沒有被翻挖過,會相對地較為結實,但現在看起來卻有著鬆散的感覺,而且土壤的分佈也不平均,剛剛把注意力全投放在魔法植物上,她竟然絲毫沒有留意到這一點。

「妳會希望挖開來看看嗎?」雖然這是他在發現泥土的異樣後,腦海裡即時產生的想法,但始終認為需要先詢問她的意見。

謹慎地思索半晌,戴維娜點點頭,同意道:「嗯,我也想看看是怎麼回事。」

她先利用魔法將植物重新收藏起來,接著與傑瑞德一同撿起地上的樹枝,利用其中一端輕輕挖著地面鬆軟的表土。隨著泥土不斷脫落,他們很快便碰到某個堅硬的物體。於是兩人開始加快挖掘的速度,不出一會兒,一個表面呈深褐色的東西隨即出現在兩人的視野中。

眼看東西就快要完全暴露出來,傑瑞德索性扔下樹枝,直接用雙手扒開泥土,把被人刻意埋在裡面的東西取出來。

那是一個胡桃木的翻蓋式盒子,被有些生鏽的古銅色鎖扣緊扣住。

「噢,為什麼這個東西會被埋在這裡?」戴維娜跟隨著傑瑞德站起身來,臉龐佈滿著難以置信的驚愕。

傑瑞德沒有回答,只是緊繃著臉孔,將木盒的鎖扣打開來,意外發現裡面放著一本牛皮日記本。雖然它的封面不算殘舊,可每頁的紙張已經變色泛起黃斑,說明年代有些久遠。

戴維娜將日記拿出來,小心翼翼地解開上面的綁繩,然後輕輕翻開頁面,想不到映入眼簾卻是一連串熟悉工整的字跡。順著腦海的記憶摸索,她很清楚這是屬於誰的筆跡,不由震驚地睜大雙眼。

「老天在上,這是我爸爸的日記本,我認得出他的字跡。」

她抬手撫摸著日記的內頁,以指尖拂過出自於父親手筆的墨跡,心情變得紛亂難安。讓她在這裡發現爸爸的日記本,到底是意味著什麼?

「這就奇怪,他為什麼要把日記本埋在這裡?」傑瑞德眉頭深鎖,困惑如層層迷霧般將他籠罩住。

裡面一定記載著他不想被人發現的事情,直覺是這樣告訴她。只是她不明白,為什麼他要把日記埋藏起來,而不是乾脆把它燒掉?

想及至此,戴維娜飛快地往後翻閱幾頁,急切從裡面找出破解疑問的線索,卻因為動作過大,不慎令一張被夾在裡面的照片掉出來,輕輕飄落到地面上。她連忙彎腰把它拾起來,然後定睛一瞧,當注意到出現在照片中的人物時,她全身的血液彷彿凍結在體內,整個人震撼到無以復加,不敢置信地驚呼出聲。

「哦,不,傑瑞德,你看看這個。」

他立刻來到她身旁,湊上前細看她手中的照片,當同樣發現到當中驚異的地方,一抹驚駭自他眼底快速掠過,微微張開雙唇,卻擠不出隻字片語來。

「我沒有認錯吧?站在我爸旁邊那位,是萊特爾先生吧?」她瞪大雙目看著傑瑞德,略顯著急地向他求證道。

在那張發黃的照片中,清晰可見兩位中年男士的身影。他們背靠著一輛福特卡車,互相搭著對方的肩膀,似乎有著不為人知的交情。其中一位是戴維娜的父親,性格向來親切和藹的他,自然對著鏡頭展露明亮的笑容,而旁邊那位顯然是萊特爾先生,儘管他臉上不見燦爛的笑意,但從微微挑起的嘴角可以看出,那個時刻對他來說是感到愉快的。

「這樣看來,上次妳在妳祖母家看到的畫面是千真萬確,並不是假象。」待情緒鎮靜下來,尋回平日的理智,傑瑞德才緩緩從唇縫間吐出話來,表情顯得異常凝重,嚴肅的聲音平板得幾乎毫無起伏,令人摸不透他的心思,「妳父親跟萊特爾先生是真的互相認識,而且他們大概是曾經一起經歷過某些事情。」

隨著他的話語落下,無數疑問在戴維娜心中陸續浮現,令她感到頭昏腦脹。她嘗試在腦海裡拼湊著各種可能,卻始終想不出一個父親與萊特爾先生相識的理由。雖然說,她父親從來不排斥與吸血鬼來往,可她祖母也說過,她從來沒有父親提過萊特爾這個名字。那當中到底是怎麼回事?

正當她被這個問題給深深困擾著,視線不由自主地轉回到手中的日記本上,漸漸整理出一個想法來。既然這張相片是從父親的日記本中掉出來的,說不定裡面正正記載著相關的事情,所以他才會刻意把日記埋藏起來。

這樣是不是代表,只要她把裡面的內容一字不漏地讀完,就能夠清楚了解整件事情的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