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贈禮
本章節 9793 字
更新於: 2020-09-29
我是一個喜歡用虛偽包裝自己的女人，
如果要一個詞來形容我的人生的話，大概是「空空如也」吧？
內心什麼也沒有的我，渴望著被愛，害怕著寂寞。
為了充實自己漫長如空洞般的時間，不間斷地用「男人」以及「性」來填滿。雖然知道這一切都是製造出的假象，卻還是如毒品一樣上癮並渴求著。
我想我大概就是社會大眾所說的「賤女人」、「破麻」和「狐狸精」之類的東西吧？
我並不在意別人這麼看我，因為我自己大概也這麼想吧！
「我們的事被知道了！所以就此結束吧！反正你也不只有我一個男人，沒有我應該也沒差吧！」
看者眼前喋喋不休、避開我眼神，利用貶低他人來讓自己好過一點的男人，我內心絲毫波動也沒有。
該怎麼說呢？一開始早就知道他是這樣的男人，所以也早就料到這樣的結局。但是……
什麼叫做「反正你也不只有我一個男人」？
去死吧！
一副理所當然，然後嘲諷地看著我的表情，你這個空有下體的男人有資格說我嗎？
「真是個渣男！」
結束這場分手的鬧劇後，我都忍不住同情那傢伙的老婆，連自己的老公是這種廢物都不知道，還默默的替他做牛做馬，我死也不要變成那樣。
搭電梯到了三樓，在那層樓的其中一扇門前停下，還沒抬手敲門，門就自己開了……
當然這不是什麼靈異事件，只是單純有人把門打開而已。
開門的是一個男人，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我，因此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點呆版。
「喔、喔嗯！你的耳朵也太靈了吧！」
「是嗎？我覺得挺普通的。」
這位長相普通表情沒什麼波動的傢伙，是我多數的男人之一，因為不會對我有任何要求，所以相處起來沒什麼壓力，再加上床技也不錯，算是很難得可以跟我長時間維持關係的男人，不過大部分的原因是因為他不怎麼在乎我有很多男人這件事。
這樣想一下我也沒資格說別人「渣」呢！
因為論「渣」的程度，我大概更勝今天甩了我的男人一籌，哈哈！
「你吃晚餐了嗎？」
「吃了。」
「什麼啊？都沒想說要等我回來一起吃嗎？」
「妳，生氣了？」
「欸……沒有。其實我也已經吃了……」
那個表情是怎樣？就算已經吃了又怎樣！不能問喔？
再說，你應該體貼的傳個簡訊問一下「晚餐要不要等妳」之類的吧！真是不懂女人心。
「是嗎……」
幹、幹嘛啊！現在又一副失望的表情，到底想怎樣啊這傢伙！
雖然我們之間相處還算輕鬆的，但有時候真的搞不太懂他。
總是面無表情，思考模式也不太正常，他到底在想什麼也猜不太出來，是個有點奇怪的傢伙。
感覺這傢伙是一個比我還「空空如也」的人呢！呵呵！
兩個相似的人湊在一起，就是所謂的物以類聚吧？，
「家裡還有啤酒嗎？還有，給我打火機。」
「妳，要抽菸嗎？」
看著一邊將東西遞給我，還一邊問我這種蠢問題的傢伙，不禁一股火就湧上來。
「這不是廢話嗎？少問我這種惹人嫌的話了！如果真的在乎的話，我早就去治療了！還會在這邊抽菸嗎？」
「也是。」
看吧！問完之後，又不感興趣的結束話題，既然不在乎剛剛幹嘛還問啊？真是讓人火大。
兩個月前，因為胸口常常悶悶的，吃東西也很難吞嚥，反正就是身體非常的不舒服，受不了才去醫院檢查。原本以為只是小感冒，結果卻轉到其他門診檢查，最後確診是肺癌第四期。
該怎麼說呢？還真是不走運，俗話不是說「禍害遺千年」嗎？原本還以為我這種人可以活到一百歲的，還是意思是說我其實是個好人？
是才有鬼！哈哈哈！
這樣在心裡自嘲後，隨便敷衍一下醫生，連自己怎麼走回家的都不知道就到了，沒想到早就放爛人生的我竟然失常成這樣，忍不住在家裡放聲大笑，結果被鄰居大叔警告小聲一點。
你個臭米蟲，整天廢在家裡，還有臉對別人說教！現在可是大白天喔！又不會吵到任何人，畢竟大家都去上班了，跟你這種廢物不一樣！
得癌症就算了，自己竟然還被嚇到失神，真是丟臉！
如果要治療癌症不是得化療嗎？化療的話大概會像電影裡面演的那樣頭髮全都掉光光吧！光這樣想就完全無法接受，寧願死也不要變成這樣！
而且化療要住院，除了花錢還不能出去玩，這樣我怕自己會在因為癌症死掉前，欲求不滿寂寞死。
基於種種原因，我決定不管癌症的問題，選擇繼續快活的生活下去。
伴隨著回想，手邊的煙和酒不知不覺都沒了，我看向一旁不知道為什麼總愛一直盯著我的怪人問道：「喂！你這樣不會看膩嗎？」
「如果妳是問看著妳這件事的話，不會。」
「為什麼？因為我太美了嗎？呵呵！」
「不是。」
「喂！這時候就應該承認吧！」
「抱歉，是因為你太美。」
「算了！算了！搞得像我逼你似的讓人火大！」
為了表達不滿，我將手上喝完的啤酒罐，往他頭上扔去。
而他就這樣不躲也不閃，讓啤酒罐不偏不一的打中他的額頭。看到他就算是這樣也絲毫沒有動怒，甚至還撿起罐子拿去丟掉，我想起當時為什麼所有人裡我只跟他說我生病的事……
「喂！我得癌症了！是肺癌晚期。」
看著突然聽到我這麼說的他，臉上少有的出現一瞬間的呆愣，原本覺得生病也無可奈何的我，看到他毫無波動的臉因為我而出現些微波動時，胸口突然湧上一股酸澀。
「唉喲！沒想到你也會有這樣的表情，怎麼樣，被嚇傻啦！」
「真的嗎？生病的事。」
「嗯，真的。」
低下頭不再看著我的他，像是在思考什麼，因為看不到他的表情，所以我也不知道現在的他是難過還是困擾。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我呢？還是在心裡咒罵我為什麼要告訴他，而不自己默默消失去死什麼的。
算了！反正告訴他也不是為了想讓他同情我或是說要照顧我之類的，只是單純想看看他會有什麼反應而已。
「妳，難過嗎？」
「蛤？」
搞什麼這什麼鬼問題啊？是想惹我生氣嗎？
我看著他一臉認真問我的臉，雖然不想回答他但還是思考一下，難得認真的回答：「該怎麼說呢……我也不太清楚，因為沒什麼實感，所以也稱不上難過什麼的，大概……就是有被嚇到之類……的吧？」
「是嗎……」
問完後，這傢伙又陷入沉默，但是雙眼卻死死的盯著我。最後是我受不了，一陣火大拿枕頭往他臉上砸，才結束這場莫名其妙的對話。
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發現這個男人又再毫不掩飾的直勾勾盯著我，心裡又再次覺得搞不懂他。於是，我乾脆道‥「做嗎？」
「嗯…啊…嗯…啊……啊嗯……」
在床上，我一邊忘我地叫著，一邊看著這個即使做愛也依舊目不轉睛盯著我的男人，他的臉除了因為高潮而染上潮紅以外依舊沒有任何改變。
真是神奇，明明是一張無趣到不能再無趣的臉，卻從來沒讓我看膩過。這樣想，我不禁伸手撫上他的臉頰，也因為這個舉動他看著我的眼神稍微失神，然後取而代之的是不解。
其實我也不太了解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做，也不懂自己與他的關係到底又是如何？
我們之間從來沒有熱烈談話過，對話總是簡短且平淡。待在他家時，不是各做各的事情，就是像現在這樣從對方身上索求著溫暖與需求。剛開始認識的契機，只是我在酒吧找男人時，看到一邊靜靜喝酒一邊觀察我的他有點有趣而搭話。
從那天發生關係之後，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年多了，誰也沒有對這段關係喊停，而是這樣順其自然地延續下去，即使知道我生病，也絲毫沒有影響。
他沒打算結束這段關係嗎？我總會這麼想。
之後我的身體會越來越差，可能甚至連這種事也配合不了，到時候他會拋棄我嗎？還是會照顧我呢？我們之間的聯繫會持續到什麼時候呢？直到我死嗎……如果是這樣就好了……
對於自己竟然會希望這段關係繼續下去感到非常驚訝，畢竟自己不曾留戀於任何一個男人，現在竟然在害怕被他拋棄，真是報應啊！
「病」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竟然因為這樣就依賴上男人，我也真是有夠沒用的！
「嗚！咳咳咳……咳咳……嗚噁！咳咳……」
不知道為什麼胸口突然一陣悶痛，我推開身上的人坐了起來，不過依舊克制不住咳嗽，就像要把肺給咳出來似了，因為不停咳嗽而開始缺氧產生暈眩的症狀。
吸不到空氣，胸口咳到非常痛，像是要把自己給咳壞一樣。
難道我會在做那檔事的中途死掉嗎？那還真符合我的風格，呵……
「妳沒事吧？撐著點，我現在馬上帶妳去醫院。」
我當然有事啦！什麼蠢問題啊！白癡！
雖然想這樣罵，但是因為太痛的關係我只能趴在床上什麼話也說不出口，身體開始不受控的抽蓄著，像是死前的掙扎一樣。
沒想到他竟然會驚慌失措成這樣，真難得呢！如果能把他嚇成這樣，那生病好像也沒什麼不好的，感覺真爽快。
我這樣漫不經心地想著，然後眼前一暗失去了意識……
等到再次睜開雙眼時，我已經在充滿討厭的消毒水味的病床上。
這裡，是醫院嗎？
我還沒死啊？真討厭哪……
不過，也是，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死掉。
話說回來，都已經這樣被送到醫院了，這樣我就不得不接受治療了吧？
要不趁現在溜了呢……
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有聲音從旁傳來。
「妳，醒了嗎？」
原來你在啊！
而且又問這種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難道我應該配合你也問一句「呦！我死了嗎？」這種話嗎？
「妳等等，我去叫醫生。」
「不用，你直接幫我辦出院，我不想待在這裡。」
「……好。」
喔？我還以為他會拒絕我的，害我剛剛還期待一下地說。
說起來，這傢伙好像從來沒有拒絕或反駁過我，真是無趣啊……
結果要求出院時，被醫生訓了一個大頭，說什麼身體都這樣了給我好好養病，癌症晚期並不代表醫不好，給我好好的看待自己的身體什麼的，被罵了臭頭。
「你也是！你女朋友的身體都這樣了，還這麼放任她，你這樣是在害她你知道嗎？給我好好說服她住院，知道沒！」
「……是。」
「噗！噗哈哈哈哈哈哈……！」等到醫生氣噗噗的離開後，我才終於不憋著放聲大笑。
每次都一副什麼都無所謂的人，既然因為被醫生罵而失落什麼的，笑爆我了！再說他竟然還真的傻傻地去跟醫生說要出院什麼的，想都知道不可能吧！不行，我快笑死了！
「哈哈哈……咳咳咳……幹嘛啊？」
我不解地看著像是在我的臉上研究什麼的他，壓抑住笑意不自在的拿枕頭往他臉上扔。不意外的，枕頭扎實的砸到他的臉上，然後被他接住。
他還真的都不會擋，每次都乖乖給我打，是傻了嗎？
「妳，剛剛是覺得高興嗎？我被罵的時候。」
「是呀！不過，不是因為你被罵，而是你太蠢的關係，蠢到我都忍不住大笑。」
「我有很蠢嗎？我覺得我剛剛沒有特別做什麼？」
「就是因為你剛剛沒特別做什麼才蠢。」
「是嗎。」
一如往常，我們的話題每次都是以他這句話作結束。然後就不會再有接續的對話，兩個人開始各做各的事如往常一樣，沒什麼變……
「好想回家啊……」
「妳生病，要住院。」
「我知道啦！不能抱怨一下嗎？如果剛剛醫生沒那樣罵你，你就會同意帶我回家，對吧？」
「……對。」
聽到他猶豫一下之後老實的回答，我「噗」的一聲又開始笑了起來。等到我靜下來後，再看向他時，我愣住了……
「你……現在是在笑嗎？」
平常沒什麼表情的他，現在臉上正掛者淺淺且溫和的笑容。這大概是我們相處的三年來，第一次看他這樣笑。
「大概是因為你看起來很開心，被感染了吧！」
看到他一臉不明白的摸著自己的臉，我模仿著他說話的方式，說道‥
「是嗎？不過我不是開心，是在嘲笑你。」
「是嗎？原來如此。」
「好了！我累了！你回去吧！還有，今天的錢和之後看病和住院的錢，直接用這個卡付，密碼是089487。」
「我知道了。」
「……你不覺得密碼蠻幽默的嗎？」
「幽默？」他收下我遞過去的提款卡後，想了一下似乎來是不太懂。
「算了！當我沒說，你滾吧！」
他看著我躺下來休息後才離開病房，剛剛還算熱鬧的房間，瞬間安靜到讓人難受。
「好安靜啊……」
將心裡的煩悶化成言語吐露出來後，心情也沒有好到哪裡。其實我很清楚心裡難受的原因，不只是因為寂寞，剛剛交到他手中的提款卡是很大的原因。
我還真是麻煩的女人啊……
其實，給他卡不只是為了試探他，也是為了讓自己捨棄掉開始對他產生的依賴感。在沒有任何情感基礎的關係上，他不可能還真的乖乖地拿這筆錢去付我的醫療費吧！
換成是我，早就拿著這筆錢溜的不見蹤影了！誰還要這麼委屈自己照顧一個跟自己沒多好又快死掉的人啊！如果他明天還真的老實地來探望我，那隻能說這傢伙真的是個蠢貨無誤。
雖然這樣想，但是我知道自己心裡深處其實是希望他不會這樣做，但是這樣也太理想了吧！我是什麼樣的女人，我自己最清楚。在我身邊絕對不會有真心愛我的傢伙在，這點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依賴他人，我討厭希望落空的感覺，所以我絕對不會對他產生不必要的感覺，就這樣讓我一個人靜靜地死掉就好，這樣是最好的……
「好安靜啊……」
說出這句話的我，不知道為什麼淚水就這樣不停地掉出眼眶，溼溼熱熱的感覺讓我的臉頰產生像是被火燒到的錯覺。
奇怪，明明不是發病，但是胸口為什麼那麼的難受呢？
明天就會好起來的，明天之後我就會恢復成原本的我。到了明天，這個有愚蠢想法的我，就會消失殆盡的……
我如同笨蛋一樣，自我催眠一整晚，直到入睡。
到了隔天，以為在睜開眼之後，一切都回回到孤單一人的局面……
「妳，醒了嗎？」
啊！跟昨天一樣的對話，跟昨天一樣的場景，讓我不禁脫口道：「難道時光倒退了嗎？」
「沒有，妳昨天在醫院住了一晚。現在，是隔天的早上十點。」
「你為什麼還來看我？」
「因為想來。」
他不會是把我昨天的話當真了吧！
像我這樣的人，就讓我孤獨死不就好了嗎？真這麼蠢？
「喂！一定要我把話說得這麼白嗎？我是要你拿著錢滾蛋不要管我！我們非親非故連男女朋友都不是，你還以為我真敢把錢託給你管嗎？你不會是在同情我吧？」
明明心裡不是這樣想的，卻還是開口說出諷刺的話語。
其實在睜開眼時看到他時心裡是高興的，但是他理所當然地陪伴，同時也讓我很不安，如果一切只是我自己會錯意呢？
「……。」
「喂，不說話是怎樣！因為被我猜中，所以說不出話來了！」
「雖然我還不是很清楚，但我對妳也許是同情。」
「這種時候不是應該給我否認嗎？混帳！」等我回過神來時，我已經將背後躺著的枕頭狠狠地砸在他臉上。
「抱歉，我不是同情。」語畢，他將丟出去的枕頭又放回我的背後。
「太遲了！你給我滾，我才不屑你這個虛偽的傢伙陪我！」
「還有，我不缺錢。如果妳這錢是要給我的，我不能收，卡還妳。」
「不要也罷！你放在旁邊，然後快滾吧！」
自己剛剛還感到高興，結果下一秒就被他乾脆地承認是同情，讓我感到非常挫折，我賭氣似的背對著他。
聽到背後的人將東西輕輕地方在一旁的櫃子上，緊接著是關上門的聲音，房間又陷入如昨天一般的寧靜，他一定已經走了吧？不會再來了……
「混帳！」一股後悔油然而生，我將棉被拉過頭，把自己包在裡面。
「還給我真的走…嗚…看我詛咒你……嗚哇……誰叫你放我一個人在這裡寂寞到死……嗚……去吃大便！」
被無助感侵蝕的我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隔壁的病友抱歉一大早就吵到你，麻煩你就對今天可憐的我包容一下吧！明天我就會滿血復活的！嗚嗚……
「妳，原來不希望我走嗎？因為會感到寂寞。」
「哇啊啊啊啊啊啊！！！」
聽到意料以外的聲音，我快速的掀開棉被，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臉，我的臉如同被我燒般脹紅。
突然，病房的床簾被「刷」的拉開來，害我還沒撫平的心又跳了一下。
「哇啊啊啊啊啊啊！！！」
「喂！說真的，隔壁的！你們真的很吵！！！」
冷靜下來後，我一邊跟隔壁的病友賠不是一邊被訓話。
原來剛剛的關門聲是病友回病房的聲音。而罪魁禍首竟然敢在一旁研究似的看著我，還一邊說「妳是覺得丟臉嗎」這種風涼話，看我等下不掐死你！
「我不是叫你滾嗎？為什麼你沒有走？」
「因為我想留下來。」
「蛤、蛤！我說過我不需要同情了吧！」
「我也許有那麼一點同情，但是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妳很重要，我需要妳。」
「……。」
「我可以留下來嗎？」
「……隨便你。」
可惡，一定是因為生病的關係，讓我現在變得這麼好哄。
照他剛剛的說法，他是需要我嗎？為什麼？
如果是的話，那他還真腦子有病，竟然需要我這種人。
「妳，心情變好了？不哭了？」
「蛤？誰說我心情變好了！還有不準再提我哭的事！」
「可是妳現在不是在笑嗎？」
「夠了！你現在立刻給我滾回家！」
為什麼他需要我呢？我有什麼價值讓他認為我很重要嗎？
接下來的日子讓我無法好好想這個問題，因為一連串的化療療程，讓我陷入一下吐，一下睡，一下又被痛醒的日子，不過那傢伙還是每天都有來。即使我累到懶得跟他說話，他也只是坐在一旁用他的電腦。
他真的有再好好工作嗎？就算再自由也該去公司露個面什麼的吧？明明一直以來都對他的事沒興趣，也因此突然開始在意了起來，想到這裡我才發現自己好像完全不了解他。
一， 我們不會過問對方的私事。
二，我本來就對他的事不感興趣。
叮咚！叮咚！
手機聲響起，讓我忍不住嘆了口氣，
好不容易有難得一天是比較有精神的一天，結果還要面對手機一大堆訊息和未接來電，真不想面對……
「喂！我覺得有點累，你幫我傳簡訊給這些聯絡我的人，說我得癌症。」
「好。」
雖然一點也不意外他會這麼聽話，但是他真的一點點都不會介意嗎？
其他男人起碼都會表面吃醋一下的，他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本來還想說可以看到他波瀾不禁的臉出現別的表情的說。
呿！無聊！
過了一段時間後，
「有人回了嗎？」
「總共傳給五個人，都顯示已讀，目前有四個人回。」
「說什麼？」
「有一個人覺得你騙人，兩個人希望可以好好跟妳談，另一個人問妳狀況怎麼樣。」
「說我騙人的那個封鎖他，兩個想跟我談的傳我的病歷給他們，問我狀況怎麼樣的就跟他說……我快死了，你要照顧我嗎？」
又過了一段時間，
「怎樣？」
「要談談的兩個已讀不回，問妳狀況的那個打了一長傳內容，要看嗎？」
「蛤？我才懶得看！你就不能言簡意賅跟我講重點內容嗎？」
「我認為妳需要隱私。」
「隱私的話，早在我叫你幫我回簡訊時，就已經蕩然無存了好嗎？」
「也是。」
又再過了一段時間，
「怎麼看那麼久啊？他到底寫了什麼？」因為看太久，害我好奇起內容來，結果最後還是搶過手機自己讀了起來。
「……這些無關緊要的內容，是怎樣啊！」
「果然是這樣嗎？我還以為可能是我太過主觀，所以看了好幾遍。」
「這種訴說自己祖宗八代可憐，連帶自己也很可憐的廢文，重點就是在說他比我還可憐，所以沒有心思照顧我。還說什麼真的愛我，來世再見的狗屁話，是詛咒我早死早超生嘛！」
我把手機丟回他的手裡，接過手機的他又重新讀了一遍說‥「我領悟還是太淺，不懂。」
「你要是看的懂，那你大概跟他就是同種人了吧！」
「所以妳跟他一樣嗎？」
「不，我比他更渣。你不覺得嗎？」
「不知道，其實我對渣的定義不是很清楚。」
「誰管你清不清楚，給我否認！混帳！」
「抱歉，我一點也不覺得妳渣。」
接著，我們對視了幾秒，我打破寧靜嘆了一口長長的氣，心想算了不跟他計較，反正他就是這樣的人，這樣也不壞……大概。
「妳，不舒服嗎？」以為我是因為喘不過氣而嘆氣，他連忙問。
「是啊！你害的。」
「我？」他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然後確定了什麼後說‥「但我應該沒有染上會讓人喘不過氣的病，要幫妳叫醫生嗎？」
「只要你閉嘴，我就會好了。我要睡了，沒事就快滾吧！」
他看了一下手腕上的錶確認時間，看到我真的要睡了才說‥「我六點的時候再來。」
我閉上眼睛，抬手對他擺了擺，示意他「快走」。
沒多久就聽到他關門出去的聲音。
「小姐，沒想到妳還真不簡單啊！」
我睜開眼轉過頭看向隔壁私自拉開床簾的病友，白了眼道：「可以不要這麼明目張膽地告訴我你偷聽嗎？請拉回去，打擾到我休息了！」
「呿！妳打擾我兩次我都沒說啥了，小氣！」
我扯過床簾，將它拉上後倒頭就睡，一切眼不見為淨。
在醫院的生活少了煩人的「人際關係」，我的時間被治病和睡眠填滿，幾乎沒給我感到空虛的時候。幾次比較有精神的時候，都會有他跟我講幾句話，這時候我不是看雜誌就是捉弄那傢伙來打發時間，讓他出現不同的反應就像我的每日任務一樣。
這一天，我難得睡醒卻一個人也沒有在身旁。安靜到彷彿這個空間時間都停止似的，壓迫的我喘不過氣來。
自從生病之後，時間對我來說開始曖昧不明了起來。化療時，痛苦到讓我覺得時間非常漫長。清醒時，因為自己「快死了」的原因，又讓我覺得流逝的非常快。為了逃避這種忽快忽慢的時間感，我讓自己一直進入睡眠中，期望自己可以哪一天就這樣不再醒來，但是隔天自己依舊醒來時，又讓我意識到我的「一天」又沒了，空空如也的一天……
一點一滴流逝的時間，和鏡面反射出的自己，讓我一直不敢觸碰放在一旁的手機。儘管知道我已經沒再用了，他一句話也沒問過我，依然將手機保持開機且充好電的狀態，放在一旁的櫃子上。
抵擋不住好奇心的我，鼓起勇氣顫抖著手拿起手機點開相機功能，將螢幕顯示的鏡頭切換到自己。
接著，螢幕中顯示出來的人，陌生到讓我完全不會與自己做連結，因為眼前的人跟印象中的自己完全不一樣。
「……嗚……呵呵……嗚……」
光滑禿平的頭，凹陷的雙頰和眼窩，薄到可以看到血管且枯黃的臉皮，就像一個隨時就可能會撒手人寰的半死人。讓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氣，我壓抑著自己也不知曉的情感，身體不自覺的顫抖著。
不管是「時間」或是「死亡」，即使我將它們與我隔絕，但他們依然存在，我一個也躲不掉。一直浪費時間去逃避這些的自己，真是愚蠢到令人發笑。
「妳，醒了嗎？」
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我身旁的他，一如既往的問話，如今在我耳裡就像在嘲笑說我今天竟然還活著一樣。
「你……在嘲笑我，對不對？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對不對！」
「我為什麼要嘲笑妳？」
「因為我很可笑不是嗎？你也是知道，才故意在我身旁放著手機對吧？」
聽到這句話，他什麼也沒有說，而是一臉驚訝得看著我，像是想從我身上找到什麼答案似的。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他總是想從我身上找出什麼，但是連我自己也找不到的答案，又何況是他呢？
「我問你，你真的覺得我對於你來說很重要嗎？」
「我、我不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面前的他，臉開始扭曲著，像是這個問題搗亂了他一直以來認為的東西。這是我第一次這麼強烈感受到他的感情。平常的話，他那不清不楚的情感我根本不會了解，但此刻的我好像了解了，是因為我也開始觀察他嗎……
我的每日任務又達成了呢……
「如果我死了，你會如何？」
「我……不知道。」
「那，跟我一起去死，如何？」
接著，他又看著我什麼話也沒說，也沒有像平常一樣順從我的話。他，就只是瞪大著眼睛，比往常更死死的盯著我，他的眼球不自然的左右顫抖著，像是在尋找、思考著正確的答案。然而，我卻比他都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否定的……
「你害怕嗎？死亡。」
「我、我不知道。」
「我害怕喔！就像你剛剛那樣。」
「我不懂。」
「回答我，你會在我身邊直到最後嗎？」
「……我會。」
雖然我是個空空如也的人，但死去的時候什麼也沒留下也太寂寞了，不是嗎？
所以我想送他一份道別禮……
「到那一天，你會得到你一直想從我身上得到的答案。」
從那天以後又過了幾天呢？
因為病情沒有好轉，醫生開始使用藥效比較強的治療方式，導致我一直都昏昏沉沉的，有時候還會昏睡好幾天，醒來時甚至會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少天，但是對於自己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這點倒是很清楚。
最後，我放棄治療，選擇用大量的嗎啡來減緩疼痛，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今天的他一如往常在我身旁，並觀察著我。
「喂……你…可以握著我的手嗎？」
「嗯。」
我感受到他的手輕輕地放在我的手上，微弱的溫度傳遞過來，為了能更加的感受到，我收緊握住他的手，直到我感覺我們的手之間再也沒有空隙後才停下，而他反常的一句話也沒問，就這樣靜靜地回握住我的手。
過了一段時間，緊握的雙手，不知道是誰在顫抖著，我並不清楚在害怕的是誰，因為那種感覺也漸漸的感受不到。
眼皮好重，身體漸漸也使不上力。
對於即將來臨的死亡，明明之前還很害怕現在卻好像可以接受了！原來，死亡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其實一直都是是接受死亡的過程。
「喂……」
雖然現在的我眼前一片模糊，但是我知道他現在一定正在直盯著我，於是我輕笑的說道‥「這就是…我送給…像空洞般無聊的你，最後……的……禮物……。」
我也只能給你這個了，雖然我覺得這個禮物蠻爛的……
〈上篇完〉
如果要一個詞來形容我的人生的話，大概是「空空如也」吧？
內心什麼也沒有的我，渴望著被愛，害怕著寂寞。
為了充實自己漫長如空洞般的時間，不間斷地用「男人」以及「性」來填滿。雖然知道這一切都是製造出的假象，卻還是如毒品一樣上癮並渴求著。
我想我大概就是社會大眾所說的「賤女人」、「破麻」和「狐狸精」之類的東西吧？
我並不在意別人這麼看我，因為我自己大概也這麼想吧！
「我們的事被知道了！所以就此結束吧！反正你也不只有我一個男人，沒有我應該也沒差吧！」
看者眼前喋喋不休、避開我眼神，利用貶低他人來讓自己好過一點的男人，我內心絲毫波動也沒有。
該怎麼說呢？一開始早就知道他是這樣的男人，所以也早就料到這樣的結局。但是……
什麼叫做「反正你也不只有我一個男人」？
去死吧！
一副理所當然，然後嘲諷地看著我的表情，你這個空有下體的男人有資格說我嗎？
「真是個渣男！」
結束這場分手的鬧劇後，我都忍不住同情那傢伙的老婆，連自己的老公是這種廢物都不知道，還默默的替他做牛做馬，我死也不要變成那樣。
搭電梯到了三樓，在那層樓的其中一扇門前停下，還沒抬手敲門，門就自己開了……
當然這不是什麼靈異事件，只是單純有人把門打開而已。
開門的是一個男人，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我，因此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點呆版。
「喔、喔嗯！你的耳朵也太靈了吧！」
「是嗎？我覺得挺普通的。」
這位長相普通表情沒什麼波動的傢伙，是我多數的男人之一，因為不會對我有任何要求，所以相處起來沒什麼壓力，再加上床技也不錯，算是很難得可以跟我長時間維持關係的男人，不過大部分的原因是因為他不怎麼在乎我有很多男人這件事。
這樣想一下我也沒資格說別人「渣」呢！
因為論「渣」的程度，我大概更勝今天甩了我的男人一籌，哈哈！
「你吃晚餐了嗎？」
「吃了。」
「什麼啊？都沒想說要等我回來一起吃嗎？」
「妳，生氣了？」
「欸……沒有。其實我也已經吃了……」
那個表情是怎樣？就算已經吃了又怎樣！不能問喔？
再說，你應該體貼的傳個簡訊問一下「晚餐要不要等妳」之類的吧！真是不懂女人心。
「是嗎……」
幹、幹嘛啊！現在又一副失望的表情，到底想怎樣啊這傢伙！
雖然我們之間相處還算輕鬆的，但有時候真的搞不太懂他。
總是面無表情，思考模式也不太正常，他到底在想什麼也猜不太出來，是個有點奇怪的傢伙。
感覺這傢伙是一個比我還「空空如也」的人呢！呵呵！
兩個相似的人湊在一起，就是所謂的物以類聚吧？，
「家裡還有啤酒嗎？還有，給我打火機。」
「妳，要抽菸嗎？」
看著一邊將東西遞給我，還一邊問我這種蠢問題的傢伙，不禁一股火就湧上來。
「這不是廢話嗎？少問我這種惹人嫌的話了！如果真的在乎的話，我早就去治療了！還會在這邊抽菸嗎？」
「也是。」
看吧！問完之後，又不感興趣的結束話題，既然不在乎剛剛幹嘛還問啊？真是讓人火大。
兩個月前，因為胸口常常悶悶的，吃東西也很難吞嚥，反正就是身體非常的不舒服，受不了才去醫院檢查。原本以為只是小感冒，結果卻轉到其他門診檢查，最後確診是肺癌第四期。
該怎麼說呢？還真是不走運，俗話不是說「禍害遺千年」嗎？原本還以為我這種人可以活到一百歲的，還是意思是說我其實是個好人？
是才有鬼！哈哈哈！
這樣在心裡自嘲後，隨便敷衍一下醫生，連自己怎麼走回家的都不知道就到了，沒想到早就放爛人生的我竟然失常成這樣，忍不住在家裡放聲大笑，結果被鄰居大叔警告小聲一點。
你個臭米蟲，整天廢在家裡，還有臉對別人說教！現在可是大白天喔！又不會吵到任何人，畢竟大家都去上班了，跟你這種廢物不一樣！
得癌症就算了，自己竟然還被嚇到失神，真是丟臉！
如果要治療癌症不是得化療嗎？化療的話大概會像電影裡面演的那樣頭髮全都掉光光吧！光這樣想就完全無法接受，寧願死也不要變成這樣！
而且化療要住院，除了花錢還不能出去玩，這樣我怕自己會在因為癌症死掉前，欲求不滿寂寞死。
基於種種原因，我決定不管癌症的問題，選擇繼續快活的生活下去。
伴隨著回想，手邊的煙和酒不知不覺都沒了，我看向一旁不知道為什麼總愛一直盯著我的怪人問道：「喂！你這樣不會看膩嗎？」
「如果妳是問看著妳這件事的話，不會。」
「為什麼？因為我太美了嗎？呵呵！」
「不是。」
「喂！這時候就應該承認吧！」
「抱歉，是因為你太美。」
「算了！算了！搞得像我逼你似的讓人火大！」
為了表達不滿，我將手上喝完的啤酒罐，往他頭上扔去。
而他就這樣不躲也不閃，讓啤酒罐不偏不一的打中他的額頭。看到他就算是這樣也絲毫沒有動怒，甚至還撿起罐子拿去丟掉，我想起當時為什麼所有人裡我只跟他說我生病的事……
「喂！我得癌症了！是肺癌晚期。」
看著突然聽到我這麼說的他，臉上少有的出現一瞬間的呆愣，原本覺得生病也無可奈何的我，看到他毫無波動的臉因為我而出現些微波動時，胸口突然湧上一股酸澀。
「唉喲！沒想到你也會有這樣的表情，怎麼樣，被嚇傻啦！」
「真的嗎？生病的事。」
「嗯，真的。」
低下頭不再看著我的他，像是在思考什麼，因為看不到他的表情，所以我也不知道現在的他是難過還是困擾。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我呢？還是在心裡咒罵我為什麼要告訴他，而不自己默默消失去死什麼的。
算了！反正告訴他也不是為了想讓他同情我或是說要照顧我之類的，只是單純想看看他會有什麼反應而已。
「妳，難過嗎？」
「蛤？」
搞什麼這什麼鬼問題啊？是想惹我生氣嗎？
我看著他一臉認真問我的臉，雖然不想回答他但還是思考一下，難得認真的回答：「該怎麼說呢……我也不太清楚，因為沒什麼實感，所以也稱不上難過什麼的，大概……就是有被嚇到之類……的吧？」
「是嗎……」
問完後，這傢伙又陷入沉默，但是雙眼卻死死的盯著我。最後是我受不了，一陣火大拿枕頭往他臉上砸，才結束這場莫名其妙的對話。
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發現這個男人又再毫不掩飾的直勾勾盯著我，心裡又再次覺得搞不懂他。於是，我乾脆道‥「做嗎？」
「嗯…啊…嗯…啊……啊嗯……」
在床上，我一邊忘我地叫著，一邊看著這個即使做愛也依舊目不轉睛盯著我的男人，他的臉除了因為高潮而染上潮紅以外依舊沒有任何改變。
真是神奇，明明是一張無趣到不能再無趣的臉，卻從來沒讓我看膩過。這樣想，我不禁伸手撫上他的臉頰，也因為這個舉動他看著我的眼神稍微失神，然後取而代之的是不解。
其實我也不太了解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做，也不懂自己與他的關係到底又是如何？
我們之間從來沒有熱烈談話過，對話總是簡短且平淡。待在他家時，不是各做各的事情，就是像現在這樣從對方身上索求著溫暖與需求。剛開始認識的契機，只是我在酒吧找男人時，看到一邊靜靜喝酒一邊觀察我的他有點有趣而搭話。
從那天發生關係之後，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年多了，誰也沒有對這段關係喊停，而是這樣順其自然地延續下去，即使知道我生病，也絲毫沒有影響。
他沒打算結束這段關係嗎？我總會這麼想。
之後我的身體會越來越差，可能甚至連這種事也配合不了，到時候他會拋棄我嗎？還是會照顧我呢？我們之間的聯繫會持續到什麼時候呢？直到我死嗎……如果是這樣就好了……
對於自己竟然會希望這段關係繼續下去感到非常驚訝，畢竟自己不曾留戀於任何一個男人，現在竟然在害怕被他拋棄，真是報應啊！
「病」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竟然因為這樣就依賴上男人，我也真是有夠沒用的！
「嗚！咳咳咳……咳咳……嗚噁！咳咳……」
不知道為什麼胸口突然一陣悶痛，我推開身上的人坐了起來，不過依舊克制不住咳嗽，就像要把肺給咳出來似了，因為不停咳嗽而開始缺氧產生暈眩的症狀。
吸不到空氣，胸口咳到非常痛，像是要把自己給咳壞一樣。
難道我會在做那檔事的中途死掉嗎？那還真符合我的風格，呵……
「妳沒事吧？撐著點，我現在馬上帶妳去醫院。」
我當然有事啦！什麼蠢問題啊！白癡！
雖然想這樣罵，但是因為太痛的關係我只能趴在床上什麼話也說不出口，身體開始不受控的抽蓄著，像是死前的掙扎一樣。
沒想到他竟然會驚慌失措成這樣，真難得呢！如果能把他嚇成這樣，那生病好像也沒什麼不好的，感覺真爽快。
我這樣漫不經心地想著，然後眼前一暗失去了意識……
等到再次睜開雙眼時，我已經在充滿討厭的消毒水味的病床上。
這裡，是醫院嗎？
我還沒死啊？真討厭哪……
不過，也是，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死掉。
話說回來，都已經這樣被送到醫院了，這樣我就不得不接受治療了吧？
要不趁現在溜了呢……
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有聲音從旁傳來。
「妳，醒了嗎？」
原來你在啊！
而且又問這種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難道我應該配合你也問一句「呦！我死了嗎？」這種話嗎？
「妳等等，我去叫醫生。」
「不用，你直接幫我辦出院，我不想待在這裡。」
「……好。」
喔？我還以為他會拒絕我的，害我剛剛還期待一下地說。
說起來，這傢伙好像從來沒有拒絕或反駁過我，真是無趣啊……
結果要求出院時，被醫生訓了一個大頭，說什麼身體都這樣了給我好好養病，癌症晚期並不代表醫不好，給我好好的看待自己的身體什麼的，被罵了臭頭。
「你也是！你女朋友的身體都這樣了，還這麼放任她，你這樣是在害她你知道嗎？給我好好說服她住院，知道沒！」
「……是。」
「噗！噗哈哈哈哈哈哈……！」等到醫生氣噗噗的離開後，我才終於不憋著放聲大笑。
每次都一副什麼都無所謂的人，既然因為被醫生罵而失落什麼的，笑爆我了！再說他竟然還真的傻傻地去跟醫生說要出院什麼的，想都知道不可能吧！不行，我快笑死了！
「哈哈哈……咳咳咳……幹嘛啊？」
我不解地看著像是在我的臉上研究什麼的他，壓抑住笑意不自在的拿枕頭往他臉上扔。不意外的，枕頭扎實的砸到他的臉上，然後被他接住。
他還真的都不會擋，每次都乖乖給我打，是傻了嗎？
「妳，剛剛是覺得高興嗎？我被罵的時候。」
「是呀！不過，不是因為你被罵，而是你太蠢的關係，蠢到我都忍不住大笑。」
「我有很蠢嗎？我覺得我剛剛沒有特別做什麼？」
「就是因為你剛剛沒特別做什麼才蠢。」
「是嗎。」
一如往常，我們的話題每次都是以他這句話作結束。然後就不會再有接續的對話，兩個人開始各做各的事如往常一樣，沒什麼變……
「好想回家啊……」
「妳生病，要住院。」
「我知道啦！不能抱怨一下嗎？如果剛剛醫生沒那樣罵你，你就會同意帶我回家，對吧？」
「……對。」
聽到他猶豫一下之後老實的回答，我「噗」的一聲又開始笑了起來。等到我靜下來後，再看向他時，我愣住了……
「你……現在是在笑嗎？」
平常沒什麼表情的他，現在臉上正掛者淺淺且溫和的笑容。這大概是我們相處的三年來，第一次看他這樣笑。
「大概是因為你看起來很開心，被感染了吧！」
看到他一臉不明白的摸著自己的臉，我模仿著他說話的方式，說道‥
「是嗎？不過我不是開心，是在嘲笑你。」
「是嗎？原來如此。」
「好了！我累了！你回去吧！還有，今天的錢和之後看病和住院的錢，直接用這個卡付，密碼是089487。」
「我知道了。」
「……你不覺得密碼蠻幽默的嗎？」
「幽默？」他收下我遞過去的提款卡後，想了一下似乎來是不太懂。
「算了！當我沒說，你滾吧！」
他看著我躺下來休息後才離開病房，剛剛還算熱鬧的房間，瞬間安靜到讓人難受。
「好安靜啊……」
將心裡的煩悶化成言語吐露出來後，心情也沒有好到哪裡。其實我很清楚心裡難受的原因，不只是因為寂寞，剛剛交到他手中的提款卡是很大的原因。
我還真是麻煩的女人啊……
其實，給他卡不只是為了試探他，也是為了讓自己捨棄掉開始對他產生的依賴感。在沒有任何情感基礎的關係上，他不可能還真的乖乖地拿這筆錢去付我的醫療費吧！
換成是我，早就拿著這筆錢溜的不見蹤影了！誰還要這麼委屈自己照顧一個跟自己沒多好又快死掉的人啊！如果他明天還真的老實地來探望我，那隻能說這傢伙真的是個蠢貨無誤。
雖然這樣想，但是我知道自己心裡深處其實是希望他不會這樣做，但是這樣也太理想了吧！我是什麼樣的女人，我自己最清楚。在我身邊絕對不會有真心愛我的傢伙在，這點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依賴他人，我討厭希望落空的感覺，所以我絕對不會對他產生不必要的感覺，就這樣讓我一個人靜靜地死掉就好，這樣是最好的……
「好安靜啊……」
說出這句話的我，不知道為什麼淚水就這樣不停地掉出眼眶，溼溼熱熱的感覺讓我的臉頰產生像是被火燒到的錯覺。
奇怪，明明不是發病，但是胸口為什麼那麼的難受呢？
明天就會好起來的，明天之後我就會恢復成原本的我。到了明天，這個有愚蠢想法的我，就會消失殆盡的……
我如同笨蛋一樣，自我催眠一整晚，直到入睡。
到了隔天，以為在睜開眼之後，一切都回回到孤單一人的局面……
「妳，醒了嗎？」
啊！跟昨天一樣的對話，跟昨天一樣的場景，讓我不禁脫口道：「難道時光倒退了嗎？」
「沒有，妳昨天在醫院住了一晚。現在，是隔天的早上十點。」
「你為什麼還來看我？」
「因為想來。」
他不會是把我昨天的話當真了吧！
像我這樣的人，就讓我孤獨死不就好了嗎？真這麼蠢？
「喂！一定要我把話說得這麼白嗎？我是要你拿著錢滾蛋不要管我！我們非親非故連男女朋友都不是，你還以為我真敢把錢託給你管嗎？你不會是在同情我吧？」
明明心裡不是這樣想的，卻還是開口說出諷刺的話語。
其實在睜開眼時看到他時心裡是高興的，但是他理所當然地陪伴，同時也讓我很不安，如果一切只是我自己會錯意呢？
「……。」
「喂，不說話是怎樣！因為被我猜中，所以說不出話來了！」
「雖然我還不是很清楚，但我對妳也許是同情。」
「這種時候不是應該給我否認嗎？混帳！」等我回過神來時，我已經將背後躺著的枕頭狠狠地砸在他臉上。
「抱歉，我不是同情。」語畢，他將丟出去的枕頭又放回我的背後。
「太遲了！你給我滾，我才不屑你這個虛偽的傢伙陪我！」
「還有，我不缺錢。如果妳這錢是要給我的，我不能收，卡還妳。」
「不要也罷！你放在旁邊，然後快滾吧！」
自己剛剛還感到高興，結果下一秒就被他乾脆地承認是同情，讓我感到非常挫折，我賭氣似的背對著他。
聽到背後的人將東西輕輕地方在一旁的櫃子上，緊接著是關上門的聲音，房間又陷入如昨天一般的寧靜，他一定已經走了吧？不會再來了……
「混帳！」一股後悔油然而生，我將棉被拉過頭，把自己包在裡面。
「還給我真的走…嗚…看我詛咒你……嗚哇……誰叫你放我一個人在這裡寂寞到死……嗚……去吃大便！」
被無助感侵蝕的我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隔壁的病友抱歉一大早就吵到你，麻煩你就對今天可憐的我包容一下吧！明天我就會滿血復活的！嗚嗚……
「妳，原來不希望我走嗎？因為會感到寂寞。」
「哇啊啊啊啊啊啊！！！」
聽到意料以外的聲音，我快速的掀開棉被，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臉，我的臉如同被我燒般脹紅。
突然，病房的床簾被「刷」的拉開來，害我還沒撫平的心又跳了一下。
「哇啊啊啊啊啊啊！！！」
「喂！說真的，隔壁的！你們真的很吵！！！」
冷靜下來後，我一邊跟隔壁的病友賠不是一邊被訓話。
原來剛剛的關門聲是病友回病房的聲音。而罪魁禍首竟然敢在一旁研究似的看著我，還一邊說「妳是覺得丟臉嗎」這種風涼話，看我等下不掐死你！
「我不是叫你滾嗎？為什麼你沒有走？」
「因為我想留下來。」
「蛤、蛤！我說過我不需要同情了吧！」
「我也許有那麼一點同情，但是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妳很重要，我需要妳。」
「……。」
「我可以留下來嗎？」
「……隨便你。」
可惡，一定是因為生病的關係，讓我現在變得這麼好哄。
照他剛剛的說法，他是需要我嗎？為什麼？
如果是的話，那他還真腦子有病，竟然需要我這種人。
「妳，心情變好了？不哭了？」
「蛤？誰說我心情變好了！還有不準再提我哭的事！」
「可是妳現在不是在笑嗎？」
「夠了！你現在立刻給我滾回家！」
為什麼他需要我呢？我有什麼價值讓他認為我很重要嗎？
接下來的日子讓我無法好好想這個問題，因為一連串的化療療程，讓我陷入一下吐，一下睡，一下又被痛醒的日子，不過那傢伙還是每天都有來。即使我累到懶得跟他說話，他也只是坐在一旁用他的電腦。
他真的有再好好工作嗎？就算再自由也該去公司露個面什麼的吧？明明一直以來都對他的事沒興趣，也因此突然開始在意了起來，想到這裡我才發現自己好像完全不了解他。
一， 我們不會過問對方的私事。
二，我本來就對他的事不感興趣。
叮咚！叮咚！
手機聲響起，讓我忍不住嘆了口氣，
好不容易有難得一天是比較有精神的一天，結果還要面對手機一大堆訊息和未接來電，真不想面對……
「喂！我覺得有點累，你幫我傳簡訊給這些聯絡我的人，說我得癌症。」
「好。」
雖然一點也不意外他會這麼聽話，但是他真的一點點都不會介意嗎？
其他男人起碼都會表面吃醋一下的，他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本來還想說可以看到他波瀾不禁的臉出現別的表情的說。
呿！無聊！
過了一段時間後，
「有人回了嗎？」
「總共傳給五個人，都顯示已讀，目前有四個人回。」
「說什麼？」
「有一個人覺得你騙人，兩個人希望可以好好跟妳談，另一個人問妳狀況怎麼樣。」
「說我騙人的那個封鎖他，兩個想跟我談的傳我的病歷給他們，問我狀況怎麼樣的就跟他說……我快死了，你要照顧我嗎？」
又過了一段時間，
「怎樣？」
「要談談的兩個已讀不回，問妳狀況的那個打了一長傳內容，要看嗎？」
「蛤？我才懶得看！你就不能言簡意賅跟我講重點內容嗎？」
「我認為妳需要隱私。」
「隱私的話，早在我叫你幫我回簡訊時，就已經蕩然無存了好嗎？」
「也是。」
又再過了一段時間，
「怎麼看那麼久啊？他到底寫了什麼？」因為看太久，害我好奇起內容來，結果最後還是搶過手機自己讀了起來。
「……這些無關緊要的內容，是怎樣啊！」
「果然是這樣嗎？我還以為可能是我太過主觀，所以看了好幾遍。」
「這種訴說自己祖宗八代可憐，連帶自己也很可憐的廢文，重點就是在說他比我還可憐，所以沒有心思照顧我。還說什麼真的愛我，來世再見的狗屁話，是詛咒我早死早超生嘛！」
我把手機丟回他的手裡，接過手機的他又重新讀了一遍說‥「我領悟還是太淺，不懂。」
「你要是看的懂，那你大概跟他就是同種人了吧！」
「所以妳跟他一樣嗎？」
「不，我比他更渣。你不覺得嗎？」
「不知道，其實我對渣的定義不是很清楚。」
「誰管你清不清楚，給我否認！混帳！」
「抱歉，我一點也不覺得妳渣。」
接著，我們對視了幾秒，我打破寧靜嘆了一口長長的氣，心想算了不跟他計較，反正他就是這樣的人，這樣也不壞……大概。
「妳，不舒服嗎？」以為我是因為喘不過氣而嘆氣，他連忙問。
「是啊！你害的。」
「我？」他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然後確定了什麼後說‥「但我應該沒有染上會讓人喘不過氣的病，要幫妳叫醫生嗎？」
「只要你閉嘴，我就會好了。我要睡了，沒事就快滾吧！」
他看了一下手腕上的錶確認時間，看到我真的要睡了才說‥「我六點的時候再來。」
我閉上眼睛，抬手對他擺了擺，示意他「快走」。
沒多久就聽到他關門出去的聲音。
「小姐，沒想到妳還真不簡單啊！」
我睜開眼轉過頭看向隔壁私自拉開床簾的病友，白了眼道：「可以不要這麼明目張膽地告訴我你偷聽嗎？請拉回去，打擾到我休息了！」
「呿！妳打擾我兩次我都沒說啥了，小氣！」
我扯過床簾，將它拉上後倒頭就睡，一切眼不見為淨。
在醫院的生活少了煩人的「人際關係」，我的時間被治病和睡眠填滿，幾乎沒給我感到空虛的時候。幾次比較有精神的時候，都會有他跟我講幾句話，這時候我不是看雜誌就是捉弄那傢伙來打發時間，讓他出現不同的反應就像我的每日任務一樣。
這一天，我難得睡醒卻一個人也沒有在身旁。安靜到彷彿這個空間時間都停止似的，壓迫的我喘不過氣來。
自從生病之後，時間對我來說開始曖昧不明了起來。化療時，痛苦到讓我覺得時間非常漫長。清醒時，因為自己「快死了」的原因，又讓我覺得流逝的非常快。為了逃避這種忽快忽慢的時間感，我讓自己一直進入睡眠中，期望自己可以哪一天就這樣不再醒來，但是隔天自己依舊醒來時，又讓我意識到我的「一天」又沒了，空空如也的一天……
一點一滴流逝的時間，和鏡面反射出的自己，讓我一直不敢觸碰放在一旁的手機。儘管知道我已經沒再用了，他一句話也沒問過我，依然將手機保持開機且充好電的狀態，放在一旁的櫃子上。
抵擋不住好奇心的我，鼓起勇氣顫抖著手拿起手機點開相機功能，將螢幕顯示的鏡頭切換到自己。
接著，螢幕中顯示出來的人，陌生到讓我完全不會與自己做連結，因為眼前的人跟印象中的自己完全不一樣。
「……嗚……呵呵……嗚……」
光滑禿平的頭，凹陷的雙頰和眼窩，薄到可以看到血管且枯黃的臉皮，就像一個隨時就可能會撒手人寰的半死人。讓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氣，我壓抑著自己也不知曉的情感，身體不自覺的顫抖著。
不管是「時間」或是「死亡」，即使我將它們與我隔絕，但他們依然存在，我一個也躲不掉。一直浪費時間去逃避這些的自己，真是愚蠢到令人發笑。
「妳，醒了嗎？」
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我身旁的他，一如既往的問話，如今在我耳裡就像在嘲笑說我今天竟然還活著一樣。
「你……在嘲笑我，對不對？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對不對！」
「我為什麼要嘲笑妳？」
「因為我很可笑不是嗎？你也是知道，才故意在我身旁放著手機對吧？」
聽到這句話，他什麼也沒有說，而是一臉驚訝得看著我，像是想從我身上找到什麼答案似的。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他總是想從我身上找出什麼，但是連我自己也找不到的答案，又何況是他呢？
「我問你，你真的覺得我對於你來說很重要嗎？」
「我、我不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面前的他，臉開始扭曲著，像是這個問題搗亂了他一直以來認為的東西。這是我第一次這麼強烈感受到他的感情。平常的話，他那不清不楚的情感我根本不會了解，但此刻的我好像了解了，是因為我也開始觀察他嗎……
我的每日任務又達成了呢……
「如果我死了，你會如何？」
「我……不知道。」
「那，跟我一起去死，如何？」
接著，他又看著我什麼話也沒說，也沒有像平常一樣順從我的話。他，就只是瞪大著眼睛，比往常更死死的盯著我，他的眼球不自然的左右顫抖著，像是在尋找、思考著正確的答案。然而，我卻比他都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否定的……
「你害怕嗎？死亡。」
「我、我不知道。」
「我害怕喔！就像你剛剛那樣。」
「我不懂。」
「回答我，你會在我身邊直到最後嗎？」
「……我會。」
雖然我是個空空如也的人，但死去的時候什麼也沒留下也太寂寞了，不是嗎？
所以我想送他一份道別禮……
「到那一天，你會得到你一直想從我身上得到的答案。」
從那天以後又過了幾天呢？
因為病情沒有好轉，醫生開始使用藥效比較強的治療方式，導致我一直都昏昏沉沉的，有時候還會昏睡好幾天，醒來時甚至會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少天，但是對於自己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這點倒是很清楚。
最後，我放棄治療，選擇用大量的嗎啡來減緩疼痛，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今天的他一如往常在我身旁，並觀察著我。
「喂……你…可以握著我的手嗎？」
「嗯。」
我感受到他的手輕輕地放在我的手上，微弱的溫度傳遞過來，為了能更加的感受到，我收緊握住他的手，直到我感覺我們的手之間再也沒有空隙後才停下，而他反常的一句話也沒問，就這樣靜靜地回握住我的手。
過了一段時間，緊握的雙手，不知道是誰在顫抖著，我並不清楚在害怕的是誰，因為那種感覺也漸漸的感受不到。
眼皮好重，身體漸漸也使不上力。
對於即將來臨的死亡，明明之前還很害怕現在卻好像可以接受了！原來，死亡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其實一直都是是接受死亡的過程。
「喂……」
雖然現在的我眼前一片模糊，但是我知道他現在一定正在直盯著我，於是我輕笑的說道‥「這就是…我送給…像空洞般無聊的你，最後……的……禮物……。」
我也只能給你這個了，雖然我覺得這個禮物蠻爛的……
〈上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