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程

「呼……呼……呼……。」
已不復以往深遂的灰色柏油路，緩慢向上彎曲延伸，直達早已近在眼前，卻又勾不著邊的山頂。

「呼……呼……呼!呼！……。」
陽光比起前幾天更加毒辣，毫不留情的刺激著幾近曬傷的肌膚，如細刺扎人一般，並不至與疼痛，但帶來的不適感仍不能忽視。

「呼!呼!咳咳……!」
從不停歇的齒輪聲，早已被自己的喘氣給覆蓋。汗水沿著測臉頰流下，在下巴形成大大的水滴後落下。

「哈!呼!哈……咳咳!」
右手邊的陡坡吹來淡淡涼風，一瞬間接觸了胸腔，帶走了些許熱氣。
重複了成千上百次的動作，仍然無法完全適應。


「哈!咳!咳!」
不行了，先休息吧，再這樣下去心臟真的會爆開阿。
雖然很不甘心，但身體已經到了極限是事實，再不停下來遲早會對身體造成傷害。

拚死踩著踏板的腳嘎然停止，像是洩了氣的氣球般無力地垂了下來，要不是座墊調得足夠高，早就與路面來個親密接觸了。車身慢慢朝右邊靠去，直到與路旁的鐵製護欄只有一線之隔時才緩慢停下。

等車身不再移動後，左腳穩穩的踏上路面，緊繃的雙手才放開帶有餘溫的手把，彷彿少了骨頭般地軟軟垂下。沉重的頭顱無力的倒向一邊，使得脖子感到有些不適。

「哈……哈……哈……。」
……。
好累。
好煩。

不知道是不自覺對身體下達命令，還是對重如岩石的頭顱忍耐到了極限，脖子一使力，視線從灰麻麻的柏油路，移到了頭頂上地那片藍天。
時間幾近黃昏時刻，原本一望無際的藍天，此刻已染上了些許與藍色格格不入的色彩。

那令人打從心底升出些許暖意、漂亮的亮橙色。

彎勾般的月亮早已等不及地高掛天邊，只是依然比不過空中的主角——夕陽還來的耀眼。
沒辦法集中注意力，現在的我，只是漫無目地的看著天空。
好累。
好煩。
結果沒成功呢。

急促的喘息聲慢慢地緩了下來，也逐漸的奪回了手腳的控制權。等到手掌可以行動自如後，我把安全帽的扣子解開，把安全帽拿起。
「嚓」的一聲，安全帽的扣環解開，我把安全帽高高舉起，前方瞬間出現一小撇瀏海。
不撥開遮住視野的瀏海，我伸手摸了摸有些濕潤頭髮。
果然沒錯，都定型了。
由於自行車的安全帽上有些拇指大的透氣孔，而我的頭髮幾乎都是呈放射狀的成長，所以凸出孔洞的頭髮配上汗水，馬上讓我頭上長了幾根巨刺。

把亂七八糟的頭髮稍微整理一下後，我再次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影子。
影子並不如鏡子，不能完全且清楚的映出自己的模樣，但我夠清楚自己現在的狀況，單純看著只映出身形輪廓的黑影就知道，現在在我的臉上的，一定是狼狽不堪的神情。

……感覺像在自我放棄，但我就是這種感覺。

微微頃頭，注意到太陽還映出另外一個黑影，我看向自己的身軀下，從剛剛到現在一直被我當椅子座的龐大物體。
一台以白色為主題配色地公路自行車，在一些構造上能夠看到以些許紅色斑紋點綴，公路車把中較為少見的橫把上，加裝了手電筒、手機架還有五十元硬幣大的車鈴。上桿綁了一個小型馬鞍包，騎行時時常能聽到有有物體的撞擊聲從裡面傳來。
輕輕一躍，把停車腳架踢了下來，使自行車站立在原地。

「辛苦了。」

我拍了拍自行車的黑色座墊，說了句，就像是跟相識已久的摯友說話一般平常。
位於雙肩上的背帶取下一條，把背包移到身前並拉開拉鍊，單手伸進背包裡憑感覺摸索，從裡面拿出一條長狀物。
堅果巧克力棒。
撕開包裝後，我直接大大地咬了一口。
我本是不喜歡吃甜食，但運動後的狀況可不包含在內。
實而不硬的物體滑入口腔，一下子被高溫的唾液溶解，散發出濃烈的巧克力香氣，伴隨著些許澀味，使味蕾一下子無法反應過來，失去了功用。
等再次品嚐出味道時，硬脆的堅果加入了戰局，咬著早已溶解的巧克力時不時能聽到「喀喀」的聲音，伴隨著聲音出現的，是種硬皮果實才會帶有地青澀口感。
思緒全部專注在品嚐口中的美食當中，絲毫沒有餘力去控制不自覺在臉上浮現的神情——被別人看了會被懷疑是怪人的奇怪神情。

我實在不應該買這種層次的巧克力當點心。
腦中只出現了這種想法一瞬間，就再次被口中那美好的嗞味佔據。

有些不捨的吃下最後一口巧克力後，我吞了吞口水，拿起放於背包一邊的保溫杯，想把口中那太過甜的口感給沖洗掉，畢竟還是不太能習慣甜食的美味之處。
搖了搖保溫瓶後把杯蓋打開，從裡頭散發出的冰涼氣息誘使我喝了一大口。 與炎炎夏日的悶熱空氣成反比，冰涼的液體流入喉嚨時感覺到一陣頭暈，但仍不能阻止我繼續吞嚥。
淡淡的茶香緩慢擴散開來，包裹了殘留的甜味，一同流入了五臟六腑之間。
很多長輩從我有意識以來都提醒過，運動後絕不能馬上喝冰水，十分的傷身體，但真的遵守的次數有多少呢?在這種時候，還是犒賞一下自己比較實在。

「哈——!」
舒服的長嘆了一聲，只差用力的大喊「爽」字，來表達自己舒坦的心情，礙於偶爾還是會有路人和騎者路過，我還是沒有造成多餘的噪音。

闔上杯蓋，雙手扶著路邊的護欄，不自主再次看向天空。
此時的天空呈現了深橘色，只不過是休息一下子，夕陽就矮了一大截，傳聞中落日時太陽下降地比平時還要快，果然此言不假。
夕陽與地平線逐漸拉近，最後終將消失地平線之中。
「……。」
停下來看看風景也不錯。
爬坡，許多新手騎者的惡夢，如果沒有經過一定程度的鍛鍊，爬不到幾分鍾就能夠讓人喘不過氣，體力差一些的可能還會虛脫，甚至當場倒地不醒人事…….雖然很少會嚴重到這樣就是了。 只要別勉強自己，適時停下來休息和補充體力，也是種不錯的鍛鍊方法。
但……還是不夠阿……。
雖然我是不夢想成為專業騎者，但至少能夠爬山路連續爬上十分鐘才像點樣子。
我拿出放在胸前口袋的手機並按下了開機鍵，螢幕瞬間亮了起來，顯示了大大的數字…..6:16pm。
六分鐘……還差的遠呢……。
「唉……。」
我深深的嘆了口氣，把手機放回胸前的口袋。

算了，既然都下來休息了，那除了繼續騎也沒有其他的選擇。
繞到自行車的左側，右腳跨到右踏板上後，使力一躍地跳上座墊。
一切看似都十分順利，但當我開始踩起踏板時，就發現有些不對勁。

「踩……踩……。」
採不下去……。
不管我怎麼用力，踏板就是動也不動。

「怎麼回事……?」
該不會……齒輪發生什麼事了吧?
公路車的維修費也不會便宜到哪阿……，而且最近的自行車維修店也有幾公里的路程。
想到這裡時，我強行停止紛亂的思考，單純只是因為不太敢繼續想下去。

緊張的跳下車，我剛想回頭查看後齒輪的情況時，一陣虛脫感隨即而來，一下子站不起身。
「……?」
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雙腿，察覺兩隻腿都在小幅度的抖動著，停也停不下來，連站起身都有困難。
「……。」
此時的我……才發現。
腳好酸阿阿阿阿!
已經是酸到有些麻痺的程度，此時腿通常已經暫時失去一部分的直覺了，只有專心感覺才能感覺出來。

果然要先休息一下才開始爬山路嗎……。

從下午一點到現在騎了五個小時，當然不可能全部都在騎山路，而是騎了五個小時的平路後，才開始爬起陡坡。
這條路是剛剛才發現的，在回家路程上偶然看到了一條沒有騎過的山路，就直接騎上去了。
我還記得當時在心裡產生的疑問……。

『要先休息一下嗎?』
可想而知，最後的「應該不用」是個十分蠢的選擇……。
我慢慢的站起身子，以嬰兒初學走路的姿勢，扶著護欄走回自行車右側。
考慮了一下後，我放鬆了腿部，直接坐在有些發熱地柏油路上。
身體休息比較重要，就別管其他人怎麼看我了。

……只是藉口，只是因為腿已經無法好好站直了。
零散的行人或騎者經過時對我拋來的視線，都讓我感到不怎麼自在，心中卻不自覺地放鬆下來。

至少不是自行車出問題……。

心情逐漸放鬆下來，我開始觀察起周圍的景色。
原本漂亮地薄薄晚霞，此時慢慢的黯淡了下來，有光的照射才得以顯現出色彩的地表，也逐漸被烏黑的夜幕籠罩。
我騎自行車都會騎到夕陽下山、夜色瀰漫在整個視野中，才會返回家中。然而，如此仔細地觀察每天都會上演的晝夜變化，還是第一次。
蟲鳴隨著經過的車輛減少而逐漸擴大著，各種白天聽不到的鳥叫聲也參與了這場黑夜的演唱會。

「唧唧唧唧唧……。」
「沙沙沙沙沙……。」
冷卻地空氣吹起的陣陣微風，使我今天第一次感到寒意。
其實騎自行車並不會使人熱的幾乎中暑，如果騎的夠快，從你身旁撲嘯而過的涼風足以使你忘記酷熱的夏日暑氣。
只不過爬坡這種只能慢慢來的運動就不同了……。

待腿已有力氣能夠穩穩站立起身時，我扶著身旁的護欄緩緩站起身子，把視線移向遙遠的天邊，想看看夕陽位在哪裡。
轉過頭後，我微微睜大眼睛。


遠方，夕陽已經悄悄地沉入了地平線裡，殘留的暮色被龐大地雲海一刀劃分，成了與朦朧黑夜的分界線。
彎月已高掛天空，儘管沒有能夠照亮整片大地的本事，還是提早出來執勤。
「……。」
我靜靜地從胸前口袋掏出手機，螢幕亮起後按下相機圖像，把眼前的景象紀錄下來。
人類明明有強大的記憶力來記住各種事物，為什麼還要發明照相機來紀錄呢?
記錄下來的照片，拍不好能刪除，拍得好能保存。但是以人類的記憶，不美好的事往往保存的好好的，而美好的事總是過眼雲煙，嘴上說著永遠不會忘記，搞不好隔天就是被丟進資源回收筒的資料了。

收起手機，我跳上自行車，繼續完成這未完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