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9

　　在回到當前故事之前，我們先把時間稍微倒轉三十分鐘。

　　在巽辰和卡洛琳進入工學會不久，另一輛馬車也在工學會前停下了腳步。

　　緊接著一名身穿白袍的俊美男子從車上走了下來，帶著微笑向門口的四名警備隊員敬禮。

　　「幾位辛苦了。公爵大人託下官到工學會找布雷達會長商討要事。」

　　男子從白袍的口袋裡取出一份信函，將它交給警備隊員做檢視。

　　一如往常驗證過信函的真偽後，警備隊員才收起武器，向男子恭敬的回禮。

　　「歡迎您，阿布勒斯大人。聽說這幾天您都在代理天秤宮大人處理教會的工作，真是辛苦您了！」

　　「不敢不敢，這都是承蒙公爵大人和格蘭特小姐賞識，下官才得以運用棉薄之力為教會與公國服務。」

　　被稱作阿布勒斯的男子謙虛的說道，真誠的姿態裡沒有摻入一絲虛偽，讓人很難不對他留下好印象。

　　「請進，阿布勒……」

　　「給本小姐稍等一下！」

　　小隊長正要放行，遠處突然有個聲音制止了他的動作。

　　幾秒鐘後，一名氣喘吁吁的少女從街道的另一端奔向工學會，最後在五人面前停下腳步喘著粗氣。

　　「柯、柯特斯小姐，您怎麼會在這裡？」

　　素來謙讓有禮的阿布勒斯罕見的對璐易絲露出了吃驚的神情，其中更不存在任何見到朋友應有的喜悅。

　　「阿布勒斯，那封信讓本小姐看一看。」

　　「咦？這……」

　　不等阿布勒斯點頭，璐易絲已經一把搶下他手裡的信函，抽出信紙迅速瀏覽過裡面的內容。

　　接著，璐易絲突然轉過頭將信紙塞給小隊長，同時向他提問。

　　「喂，這封信上好像沒有寫到公爵指派何人進入工學會吧？」

　　「確實沒有……」

　　小隊長再次讀過羊皮紙上的內容，上頭確實只提到哈里公爵差人到工學會找擔任會長的潘琪，並沒有寫出阿布勒斯或是其他人的名字。

　　「也就是說，如果本小姐以同行者的身分和阿布勒斯一起進入工學會，也沒有違反任何規定，對吧？」

　　「這、這……」

　　緊張的小隊長支吾著答不上話。

　　他明知璐易絲的話實屬詭辯，卻又說不出個道理反駁她。

　　斗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不斷滲出、沿著臉頰滑下、滴落到石磚上。

　　最後，還是由阿布勒斯出面代為打圓場，這件事情才得以落幕。

　　「我們這樣消耗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就當作是我的意思，讓柯特斯小姐一同進入工學會如何？當然，我願意承擔所有責任，決不會讓幾位為難。」

　　阿布勒斯誠懇的口吻讓所有人在不知不覺間認同了他的看法。

　　幾經思量後，小隊長終於點頭了。

　　「很抱歉給您添麻煩了，那就照您的意思吧，阿布勒斯大人……」

　　「哈哈哈哈，別在意別在意。」

　　阿布勒斯用爽朗的笑聲除去警備隊員肩上最後的不安，和再次得手的璐易絲一同進入這棟由鋼鐵鑄成的巨大工廠。





　　「呵呵，真不愧是天秤宮大人的左右手，一下子就把事情擺平了呢！」

　　「不敢當，下官只是不習慣給人添麻煩罷了。」

　　阿布勒斯以微笑回應璐易絲的讚賞，二人一起穿過了鬧哄哄的大廳，走到位於工學會後方的獨立研究室，包圍在無機質金屬所鑄造的寬闊走道間，也順利找到了會長室。

　　然而就在阿布勒斯打算敲門時，璐易絲卻伸手制止了他。

　　「……柯特斯小姐？」

　　「噓。」

　　將滿臉疑惑的阿布勒斯放置在一旁，璐易絲將耳朵貼在門板上仔細傾聽房裡的動靜。

　　房裡有些微小的窸窣聲，顯然有人正在使用會長室。

　　然而，房裡不僅沒有潘琪移動義肢時所發出的特有金屬聲、亦沒聽見那個片刻不得安寧的吵鬧魔王。

　　稍作推敲後，門的另一邊只有可能是被請來作客、且被獨自留在房裡的早馬巽辰。

　　想到這裡，璐易絲再也藏不住臉上的微笑，隔著門朝會長室大聲呼喊。

　　「找、到、你、囉、早、馬、巽、辰！」

　　「噗咳咳咳！璐、璐易絲？」

　　不等錯愕的阿布勒斯做出反應，璐易絲已經一把推開房門，果然看見獨自一人坐在待客用椅子上的巽辰。

　　「你不是去找公爵取得通行許可了嗎？怎麼這麼快就追上來了？」

　　「哼哼，那種小事怎麼可能阻攔得了本小姐追求可愛的巽辰呢？」

　　毫無半點千金小姐形象的璐易絲再次纏上了可憐的男主角，此時的他已經完全放棄了掙扎，任由璐易絲抱住自己的手臂猛蹭。

　　然而這場胡鬧並沒有持續太久。

　　當門口的阿布勒斯和巽辰對上彼此視線時，會長室的空氣一下子變得冷冽了起來。

　　「『無敗魔王』的參謀？」

　　「你是露娜在光護教會的……！」

　　身處不同陣營的二人同時認出了對方，本能性的退開幾步。

　　上次與這位名叫阿布勒斯的男子見面時，巽辰被迅速識破自己身分的阿布勒斯壓制住，多虧卡洛琳運用那強得無法無天的力量才得以平安脫身。

　　要是阿布勒斯趁著卡洛琳不在場的當下再次抓住巽辰，光護教會便可以利用巽辰作為人質與魔王進行談判。

　　萬幸的是，阿布勒斯似乎沒有這樣的打算。

　　他先望了戰戰兢兢的巽辰一眼，然後露出一抹俊美男子特有的迷人淺笑。

　　「您就是早馬先生吧？格蘭特小姐和下官提過您的事情，對您的評價很不錯呢。」

　　阿布勒斯逕自走到一張皮椅前坐下，沒有對巽辰露出半點厭惡的氣息，宛如兩人已是熟識多年的老同學。

　　「格蘭特小姐在離開前已經把事情的始末告訴我了，並且交代我要將您和無敗魔王待如賓客。」

　　「……呵，你對我們的態度變得可真快呀。」

　　巽辰並沒有因為阿布勒斯的話而放下戒心，依然全神貫注的緊盯著阿布勒斯的一舉一動。

　　「我不否認自己討厭魔王的事實，但是我更討厭不願意遵從長官指示的人。至少在格蘭特小姐回到公國以前，我並沒有任何要主動對你們或黑火氏族出手的打算。」

　　「你該不會以為光憑這麼幾句話就能讓我或魔王陛下大意露出破綻吧？」

　　「信不信由你。」

　　阿布勒斯神色自若的說道，沒有打算在立場上做任何退讓。

　　凝固的空氣在房裡瀰漫了幾秒鐘後，還是由璐易絲出面為沉默的二人打了圓場。

　　「別把氣氛搞得那麼嚴肅嘛～巽辰可不是那種會讓情緒凌駕於理智的猴子、阿布勒斯也不是不講道理的流氓。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們倆人就一起乾杯茶握手言好吧！」

　　裝著可愛的璐易絲擅自拿起桌上還冒著熱氣的茶壺，為針鋒相對的二人各倒了一杯茶。

　　阿布勒斯望著杯中向上升起的白色蒸汽，再次經歷數秒靜謐後，才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接著，突然向巽辰低頭致歉。

　　「非常抱歉，剛才的話確實是我意氣用事了。」

　　「千萬別這麼說，我才是幼稚的那一方，阿布勒斯先生。」

　　看見阿布勒斯展現的誠意後，巽辰也立即低下了頭，同時在對方名字後面加上敬語。

　　「重新自我介紹一下吧。我的名字是阿布勒斯，奉獻於光護教會第13支隊，目前正以副官的身分代理格蘭特小姐在阿斯特蘭公國的一切職責。」

　　「我是早馬巽辰，來自名為『地球』的異界，是『無敗魔王』卡洛琳的參謀。請多指教。」

　　巽辰向阿布勒斯伸出象徵友誼的手，以短暫的握手來化解凝滯的氛圍。

　　然後，巽辰將目光轉向一旁雙眼閃閃發亮的千金小姐。

　　「言歸正題……妳這傢伙是從哪裡取得工學會進入許可的？」

　　「『這傢伙』是什麼意思！巽辰也太見外了吧！」

　　璐易絲不悅的嘟起嘴巴，接著突然摟住了一旁阿布勒斯瘦削卻健壯的手臂，同時露出了她惡作劇時常有的調皮笑容。

　　「阿布勒斯可是我的第九任未婚夫，我用同行者的身分進入工學會有什麼不妥嗎？」

　　「第、第九任未婚夫？」

　　巽辰用錯愕中帶點懷疑的眼神望向被璐易絲緊緊抱住的阿布勒斯，阿布勒斯則搖頭拚命否認。

　　「這都是柯特斯小姐擅自決定的事，下官可沒有那種意思……」

　　「怎麼把話說得那麼無情呢？阿布勒斯先生。明明我們還一起參加了支隊的聚餐不是嗎？」

　　「那天不是柯特斯小姐趁著格蘭特小姐休假擅自闖進我們的駐地嗎？素來最重視風紀的格蘭特小姐知道這件事情後發了好大一頓脾氣呢！」

　　看著遭到璐易絲戲弄卻無力還擊的阿布勒斯，巽辰突然發覺到──這不正是自己稍早被璐易絲耍得團團轉的樣子嗎？

　　儘管阿布勒斯在應付璐易絲時所展現的風度和氣度都比巽辰要成熟些，卻還是免不了被迫演出一場滑稽的相聲。

　　想到這裡，巽辰竟有些同情起同是天涯淪落人的阿布勒斯了，決定在這裡伸手拉他一把。

　　「那個……阿布勒斯先生，您今天到工學會來也是找布雷達會長商討公務嗎？」

　　「算是吧。不過既然已經見到了早馬先生，與會長的會面就不是那麼重要了。」

　　「見到我？什麼意思？」

　　注意到阿布勒斯話中有話的答覆，巽辰立刻往下追問。





　◆　◆　◆　◆　◆

　　通往研究室的道路比預想的更長。

　　卡洛琳跟著潘琪來到位於工學會最深處的一扇鐵門前，看著她熟練地轉動著門上各種大小不一的轉盤。

　　幾秒鐘後，二側的牆壁發出了刺耳的機械運作聲，接著鐵門便如恭迎領主的騎士般向後退開，露出一座藏於門後、直達幽暗地底的旋轉樓梯。

　　「天呀，這個門也太厚了吧！」

　　卡洛琳用指關節敲打著厚達一公尺的門板，像個初次參觀水族館的孩子似的興奮不已。

　　「接下來妳所要面對的巨像，可是能夠輕易將這種規格的鐵板撕裂的怪物唷。」

　　潘琪對卡洛琳的反應微微一笑，在關上門後沿著樓梯繼續往地下前進。

　　此時，樓梯和走道的寬度已經剩下不到二公尺，被無機質金屬壓迫視線的卡洛琳感受到一股強烈的不快。

　　除了自己的腳步聲外，這個空間裡僅剩的聲響只有和潘琪移動四肢時、機械義肢所發出的刺耳金屬聲，為這個不知名的實驗增添了幾分緊張感。

　　「參謀不在身邊會讓魔王感到不安嗎？」

　　走到一半，潘琪突然向後頭的卡洛琳拋出問題。

　　「不安？呵呵，本座貴為魔王之尊，怎麼可能因為這點小事感到不安呢？」

　　卡洛琳發揮了所有的演技和想像力，維持著從容的態度回答潘琪。

　　然而從她多餘的二聲「呵呵」中，卻已經透露出隱藏在心底的幾許躁動。

　　或許看不到一直以來極為依賴的早馬巽辰這件事對她來說，確實多少有些難受吧！

　　潘琪雖然敏銳地看穿了這一點，卻沒有選擇當場戳破。

　　「……魔王和早馬先生似乎認識很長一段時間了呢。」

　　「嗯？是、是啊，輟學以來一直都是由他來照顧我的生活起居。」

　　潘琪冷不防地提問，讓心思不如巽辰縝密的卡洛琳甚至忘了要用「本座」作為自己的第一人稱。

　　「魔王覺得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唔，這個嘛……」

　　卡洛琳搔了搔頭，直白地說出了自己內心的想法。

　　「我記得我們倆人初次見面的時候，那個笨蛋總是扳著一張可怕的臉，好像恨不得把所有和他搭話的人咬死一樣。」

　　「……真是難以想像早馬先生露出那種表情呢。」

　　「對吧對吧！現在回想起來我也覺得當年的自己真不是普通的勇敢！」

　　儘管嘴上這麼說，卡洛琳的臉上卻洋溢著靦腆且幸福的笑容。

　　「那傢伙剛搬到我家的時候，從來不會正眼看我。不小心對上眼時也總是用一副看廚餘的樣子瞪著我，好像我才是打擾他生活的那個人。直到某天……」

　　興致勃勃的卡洛琳終於意識到自己說太多話了，故意輕咳二聲打斷了話題。

　　「總之相處久了，妳就會發現那傢伙其實就是個笨蛋，一個腦子裡只容得下一個信念、一個想法，徹頭徹尾的大笨蛋。」

　　看著卡洛琳驕傲自滿的樣子，潘琪仍維持著一直以來的那份平靜。

　　「看起來，你們似乎十分信賴彼此呢，真難想像魔王和參謀竟然是這樣的關係。不過看在同意協助實驗的份上，就讓我多嘴一句吧。」

　　潘琪脫下包覆住左手的黑手套、同時拉高衣袖，露出了隱藏於布料下方的金屬義肢，隨著潘琪的動作發出刺耳的噪音。

　　「最絕望的背叛往往源自最真摯的信賴──這是我用這副身體所學習到的世界鐵則。」

　　語畢，潘琪似乎有意改變話題，轉過頭向卡洛琳詢問。

　　「『無敗魔王』這個稱號……該不會也是早馬先生所取的吧？」

　　「那個像隔夜飯一樣乏味的傢伙才不會費心去構思稱號呢。」

　　卡洛琳笑著搖了搖手。

　　「這是臣服於本座力量與智慧的二萬名手下敗將們擅自起的稱號，唸起來是不是相當簡潔有力呢？」

　　卡洛琳驕傲的抬起胸口，潘琪卻微微揚起嘴角，突然停在一扇不知何時出現在眼前的鐵門。

　　鐵門大到可以讓一輛卡車通過，明顯不是為了讓人類通過而設計的。

　　「既然起了如此浮誇的稱號，代表魔王對自己的能力相當有自信吧？」

　　潘琪拿出一把銀色、比手指還要粗大許多的鑰匙，插入這扇密不透風的堅固鐵門上唯一一個小孔。

　　「至於到底有多強，就讓這個孩子來測試一下吧。」

　　潘琪話才說完，大量的蒸氣從潘琪的機械左手中洩出，緩緩推動了這扇神秘的大門。

　　在鐵門完全開啟以前，卡洛琳就察覺到裡頭所放置的並不是尋常人類可以對付的角色。

　　而在潘琪點亮燈光後，一尊散發著暗紫色光澤的龍形巨人就靜靜地蹲在體育場般寬敞的研究室中央。

　　不知名的金屬構成了牠比鋼鐵還要堅硬的外殼，

　　每支紅褐色的利爪都比卡洛琳高出一個頭以上，

　　長度超過三公尺的長刃滿布於牠弓起的背脊，

　　頭上勉強可以稱作是臉的部位中央有著一個幽深的黑色圓洞，彷彿往裡頭多看幾秒都會令觀察者心神崩潰。

　　「這就是阿斯特蘭公國利用巨像技術開發出來的戰鬥用機械巨神兵──無夜魔神兵（Nightfall Combatant）。」

　　潘琪輕撫著無夜魔神兵冰冷的外殼，就像一名哄著懷裡孩子入睡的母親般溫柔。

　　「雖然是自行研究開發的仿製品，可不比日前出現在街上的那頭暗月夜龍要弱喔。」

　　潘琪走進研究室角落的一扇小門，從門上的小窗可以安全的觀看實驗過程的每一個細節。

　　『測試隨時都可以開始，準備好的時候就舉起妳的雙手。』

　　潘琪被機械放大好幾倍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卡洛琳卻只是望著對手那深不見底的「眼睛」，回想在某個遊戲中第一次與牠相遇的情形。

　　「沒想到原來你是這麼巨大的傢伙啊，無夜魔神兵。」

　　卡洛琳用潘琪聽不見的聲音喃喃說道，走到巨神兵的面前舉起雙手。

　　剎那間，巨神兵的「眼睛」亮了起來。

　　那是一種鮮豔得令人感到不安、連身經百戰的將軍都會戰慄的亮紫色光芒。

　　「嘎咿咿咿咿咿咿咿──！」

　　注意到眼前矮小敵人的巨神兵發出了刺耳的怪叫，舉起能夠輕易破壞城牆的利爪朝目標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