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邊浣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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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10-17
      翌日,琪卡絲一走出診療處,就被棕熊抱個滿懷,他的低沉嗓音裡全是愧痛:「妹子!都是我不好,沒顧好你。」
     
      「讓我好好看看你。」他鬆開她,聲音裡竟帶了點哽咽。看見她衰弱的面容和蒼白的唇,卻還強顏歡笑著,他不自覺又再度擁緊她。才幾天沒見,她怎麼就變得如此頹喪?與前些日子生氣勃勃、容光煥發的模樣相去甚遠。
     
      「我沒事。」聲音乾澀沙啞,整個人沒精打采。
     
      他不捨地說:「你這樣子怎麼能去奴舍?我去和統領說。」轉身便要離去。
     
      「別去!」琪卡絲伸手往前一抓,握住他的臂甲。她搖搖頭再度重申:「我沒事。」
     
      「你這樣哪叫沒事?」棕熊衝著她吼道。奴舍雖不像寒牢苦役那般繁重,卻也不輕鬆,她這病懨懨的虛弱模樣怎麼說也得在躺個三、四天。
     
      她微微一笑,卻滿懷苦澀:「我是奴隸,本來就不該待在狼場。統領很好了,沒讓我回寒牢繼續服苦役。」
     
      「琪兒,你聽好。明天雪豹和我要跟著統領出城,可能要很多天才會回來,這些天你先忍忍,等我們回來,我會求統領讓你回狼場。」棕熊抱著她,在她耳邊交代。高大魁武的身材襯得她更顯嬌小。
     
      琪卡絲心裡很感動,她不知道這個自己曾想置其於死地的敵人,竟是這般為她著想。自從那晚燒烤聚會後,棕熊都改口叫她「妹子」。原本她都覺得那只是個戲謔的玩笑,沒有當真,沒想到他是真的把她當妹子看。
     
      「聽到沒?」許久等不到她的回應,看著她出神的表情,他又再問了一次。
     
      「好。」
     
      ***
      棕熊還有事,不能陪著她回狼場收拾東西,他匆匆叮囑幾句後先行離開。雖說是收拾東西,其實她也沒什麼東西好收拾的,帶上水盆、布巾和那幾張毛毯,都是蒼狼吩咐她帶著的。
     
      琪卡絲走出房間,灰燼和夜璃已經在外面等她了。見她出來,夜璃上前在她前胸後背蹭來蹭去,她放下東西,一邊一隻抱住兩隻座狼,輪流吻了牠們,眼眶不自覺又熱了。
     
      座狼們陪著她走到奴舍,夜璃知道要分別了,牠頂起她的手嗚鳴,她摸著牠的頸子說:「別來找我了,明天要出城,今晚好好休息吧!」
     
      「謝謝你,灰燼。」隨後她摸向灰燼,輕輕頂了牠的下顎。
     
      「去吧,我要進去了。再見!」她轉身走進灰白色的參天石柵,座狼們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
     
      奴舍裡的管理者看她穿著奴隸的衣服閒晃,攔下她送到管理處盤問,知道她是今天新派過來的。正巧總管不在,不能給她烙身,幾名管理者商量著她的去處,其中一個管理者拿鏈條扣上她的頸環,向周圍說:「我那兒還缺人,這南領人我就帶走了喔!」
     
      關於這個南領人,她們都聽過許多傳聞,多半都是不好的。本來就因為丈夫和兒子在南岸打仗而對聯軍深惡痛絕,再加上那些風言風語,她決定要好好教訓這個落到她手上的女奴。
     
      「別對她太客氣,這種愛亂勾引男人的小賤蹄子就該好好整治整治!」其他管理者等著看好戲。
     
      「放心,我不會讓各位姊妹失望的。」說完便扯著她離開管理處。
     
      帶走琪卡絲的管理者是個中年女人,來到臭氣熏天又暗無天日的房舍後,她掩著鼻子不耐煩地說:「新來的,以後我就是你的舍監,你的床位在這兒,東西放旁邊的櫃子。」
     
      床位?就是個撲滿乾草的長平台,上頭擺放著很多人的寢具。她依言放下毛毯,轉身摸索櫃子的位置,準備放入木盆和布巾等雜物。
     
      那管理者一藤條揮上她的手臂,沒好氣地催促:「別磨蹭,快出去洗衣服。」她根本不想在這畜欄般的地方多待上一秒。
     
      她扯住鏈條,把琪卡絲從長平台上扯下來,啪啪兩下藤條抽上她的大腿、冷哼一聲,拖著她來到浣洗池邊,丟給她一大籃衣服後厲聲說:「好好幹!」
     
      接著,她把鎖鏈扣在池邊的環扣上,那是為了防止奴隸逃跑的設計,因為奴隸根本站不起身,只能坐在小凳上勞作不休。
     
      琪卡絲拿了水瓢從浣洗池裡舀了水進面前的大盆、倒了化污的粉末進盆,開始搓洗衣物。水很冷,才沒多久便凍得她手指發麻,她咬牙忍著。
     
      「喂,南領人!這件外衣你洗的?」小半天後,舍監的聲音又再度響起,一件厚重的濕衣服被甩到她臉上。
     
      她默默取下濕漉漉的衣服,擦了擦面上的水問道:「怎麼了嗎?」
     
      舍監學著她並不標準的以森榭語嘲弄著:「怎麼了嗎?上面髒的地方都沒洗到,你是瞎子嗎?」
     
      「我是看不見。」平靜陳述,她的心累了,也懶得爭辯什麼。
     
      「還敢頂嘴?第一天就偷懶!不給你個教訓真讓你以為自己是個人物。」
     
      舍監抬手就是一巴掌,還不解氣,推了她、抽走她的凳子,怒吼:「今天一整天你就給我跪著勞動。記著,你現在就是個奴隸,我手下的奴隸!」
     
      琪卡絲壓下憤怒和怨氣,屈膝跪坐繼續洗著衣服。洗劑很傷手,指縫似乎裂開了,每動一下都刺痛不已。
     
      洗完了一整籃衣物,她又洗了一大堆毯子和被褥,她受傷的右胳膊難以施力擰乾厚重的寢具,少不了又被一陣痛罵和責打。其他奴隸見舍監處處針對她,也不敢多說什麼,怕惹禍上身,只能藉著管理者不注意的空檔偷偷安慰她。
     
      等她終於洗完時早過了飯點,多數人已用過餐又被帶回來,看來她今天註定是沒晚餐吃了。琪卡絲心想:這樣也好,反正她的手已拿不了餐具了。
     
      夜越來越深,天氣也越來越冷,寒風狂嘯。但她一刻也沒休息,馬上又被趕到另一個池區洗軍士們食後的碗盤餐具。她的手從最初的麻痛、到後來如被針戳般的刺痛,到現在早已凍得沒感覺了,只能抖著不斷重複刷洗,跪著的腿又麻又痛,她只想趕快洗完上床歇息。
     
      棕熊從食堂出來,突然瞥到遠處池邊有個熟悉的身影,他不敢確定,問著身旁的蒼狼:「狼爺,你看,那是不是琪兒?」
     
      「哪個?」蒼狼隨著棕熊的目光望去,只見一片灰白的奴隸正勞作著,一下晃了眼。
     
      「跪在浣洗池邊那個。」棕熊指了個方向。
     
      眾多奴隸中只有一個是跪著的,蒼狼定睛一瞧,他皺眉說:「好像真的是!他們活膩了,竟敢這樣欺負人。走,去看看。」
     
      在兩人說話的當下,有個士兵走過,故意踢倒琪卡絲身旁的籃子,碗盤散落一地。琪卡絲連連道歉,伏下身伸摸著撿拾餐具。
     
      旁邊巡邏的管理者見狀趕緊過來,掄起藤條一股腦兒往她身上抽打,連連罵著:「廢物,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衝撞了大人,有你好受的!」
     
      那個士兵罵罵咧咧吼了幾句,都是羞辱的話語,見她沒反應,他自討沒趣離開,卻故意在經過她身邊的時候踩了她的手。
     
      本就紅腫不堪的手被這樣粗暴的對待,她疼得咬牙,但還是隱忍下來。那些餐具都得重洗一遍,她不想浪費時間、節外生枝。
     
      「住手!」蒼狼把一切看在眼裡,他火冒三丈喝道:「士兵,站住!。」
     
      「長官。」士兵站定敬禮。周圍所有奴隸見到蒼狼和棕熊都跪俯在地,其他管理者趕忙圍過來躬身行禮。
     
      「繞著訓練場跑十圈,動作。」他擺手下令,那人不情願地領命離去。
     
      蒼狼看著跪在地上,一臉憔悴卻神情木然的琪卡絲一陣心疼,他解開她頸環上的鎖鏈,悻然道:「丫頭!站起來,我狼場出來的人得有骨氣。」
     
      「是。」她扶著池槽邊緣想站起,但腿腳痠麻、使不上力,棕熊趕忙上前扶住她,卻看到她紅腫皺脹的手。
     
      「我看看你的手。」他心疼地說。早上見面時這雙手還完好平整,雖說不上細嫩,但也不至於像這般扭曲腫脹。
     
      琪卡絲趕緊把手藏在身後,露出苦笑:「沒什麼,前輩說忍過頭幾天就好了。」整天沒進過一滴水的喉嚨乾啞,聲音聽起來十分低弱。
     
      「沒什麼?你到底還想不想留著這雙手舞刀弄劍、書文繪陣啊?」蒼狼看著她強顏歡笑的模樣,又看到那雙血跡斑斑的手,心頭刺痛,不禁吼道。
     
      琪卡絲低下頭,哀戚一笑,明擺著心灰意冷:「我不敢有此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