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九月颱無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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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10-22
昏暗的天色裡,暴漲的醉潭正在咆哮。
狂風呼嘯著,豆大的雨滴在空中掀起波濤,在路上織起長長布幔。
離潭水稍遠的山丘上,男人從蒸汽自轉車上險些跌下,蒸汽瓶已然耗盡,披著棕蓑的他早已全身溼透,但還是把腳步踩穩,改以牽車的方式徒步邁進。
不遠處,寫著「帆山郡醉潭尋常小學校」的校門旁,表示颱風登陸的燈籠已高高掛起,在高桿上搖搖欲墜。
「Su……Suzu……ri……」
男人開口,但話語卻被風雨灌進嘴裡,難以發聲。
「喀喀喀喀喀喀……」教務主任奧野馬橋冒著風雨、踩著木屐趕來,手撐在校門上,才看清男人的面貌:「請問是……江先生?風雨這麼大,江先生怎麼來了?」
「我來接硯……」
「太、太危險了!江先生還是先進來吧!我來替您開門……」
提供訪客進出的小門一解鎖,就像發了狂似地朝開啟方向撞開,迎面打在江墨槿的臉上,風勢強勁,硬是把他朝坡道下方吹飛了幾米。
「江先生!」「Onī-chan!」
金屬的義肢在積水中朝校門口奔去,比奧野主任更早一步衝出校門,趕到兄長的身邊。
「Onī-chan……」
用臂彎把粗糙的棕簑攬入懷中,棠硯把雙腿擺在兄長的背後,用她缺了光澤的大眼睛盯著兄長緊閉的雙眼。
「Suzuri……」
墨槿不知道滴在臉上的水裡有沒有妹妹的淚水──應該沒有,但如果有就好了──墨槿如此想著,但只能吃痛地任憑紅流被雨水稀釋,讓鐵鏽般的腥味佔據號泣的雨幕。
「硯醬,妳怎麼跑出來了?沒在教室待著……啊啊江先生這不是流鼻血了嗎!颱風天還跑出來太亂來了……算了正好,硯醬,我們一起把妳哥哥抬回教室吧。」
「……嗯。」
×
四年梅組的教室裡,此起彼落的交談聲一如外頭的風雨席捲,松田老師之所以會拋下如此混亂的班級,到走廊上與奧野主任談話,大概也是無奈之舉,因為,能夠比作外頭風雨的災情的,除了教室裡渾沌的情況,還有松田老師的腦袋。
──硯醬的哥哥怎麼直接殺到學校來了?什麼情況?
要說一個級任老師會害怕的人物,可能是上級的校長、主任、也可能是小朋友的家長──有的家長會特別要求老師要管教孩子的表現,有的卻是過度保護,一根汗毛也碰不得……棠硯編入班級以來也才三個月不到,松田老師還沒摸清楚棠硯不說,更沒真正接觸過棠硯的哥哥。
聽說他們兄妹倆是相依為命的關係,颱風天又直接趕到學校來……該不會是那種過分溺愛小孩的那種家長……
一面聽奧野主任說話,一面瞥了一眼教室裡的情況。
沒了老師坐鎮,自由起身走動的學生不在少數,畢竟在這樣的情況下,就算是最認真的級長釘宮節子,或是下課時間嗜書如命的葉南蓮,也沒有坐在自己座位的定力吧。
如今,孩子們都圍在第四排第三個座位旁邊,那裡是江棠硯的座位,但座位上坐的不是棠硯──褪下棕簑,濕透了的白襯衫貼在棠硯的座位椅背上,棠硯的哥哥低著頭、輕捏鼻翼,等待鼻腔裡的血液不再流淌。
而等待的過程中,棠硯一下用手帕擦乾兄長浸濕而顯得消沉的髮絲,一下拿竹筒水壺餵兄長喝水,無微不至的照顧,在吵雜的教室裡,彷彿創造了一個寧靜的小空間,一個只有照顧者與被照顧者的兩人世界。
──溺愛家長的……小孩?
「本來預計要提早放學讓孩子們回家的,但看這風雨是不可能了;今晚得讓所有人都住校才行。」
「那我們班江棠硯的哥哥……」
「江先生啊……」奧野主任搔了搔平頭,但沒有苦惱太久:「值宿室應該能借,我再去跟總務處商量一下。家長來親自照顧自己的孩子,老師應該稍微輕鬆些吧。」
現在看起來是孩子在親自照顧自己的家長就是了。
「但現在比較迫切的問題是……」奧野主任看了看窗外翻騰的風雨,下午才突然加劇的雨勢,已經漸漸染上夜晚的顏色:「孩子們的晚餐該怎麼辦呢?」
或許是因為雲層厚重,早秋的夜晚不該這麼早降臨,但天色就是如此令人憂心。
「該怎麼辦呢……」
松田老師答腔,但心想,這攸關全校的事情,應該是學務處之類校務行政處室該煩惱的事情,只希望奧野主任可以早點離開,讓自己早點回班上去。
就在這時,從教室裡走出了一個頂著短短三股辮的身影。
「老師?怎麼了嗎?」
「好欸!自己做晚餐!」
秋月千代就像拿著西餐的刀叉一樣,兩手各持一枝筷子,雀躍的樣子滿是期待。
「雖然煮飯的阿姨們都回家了,廚房還有一些材料可以用,剛才我和節子已經和學務處講好了,今天全校的晚餐,就由我們四年梅組來完成!」松田老師拿者粉筆,講話的架式活像陣前的將軍,振奮人心。
「聽起來很麻煩……」「又是級長……」「欸欸要做什麼啊……」
然而,對一群小學生來說,這樣的演說只不過是作秀的效果;沒有招來慷慨激昂的叫陣,只有交頭接耳的私語。
「等一下等一下!大家聽老師說,待會再討論!」老師等到所有人都安靜下來,才輕咳兩聲,繼續說下去:「我們全班只有四十五個人,要做全校的晚餐,必須要做簡單、快速、方便、大量的料理才行;所以老師建議,我們可以做……」
提起粉筆,松田老師在黑板上寫下三個工整的洛字:
滷肉飯
「……滷漏飯?」「為什麼是滷漏飯?」
洛人的料理名稱讓一些小孩唸得口齒不清,但沒有人不知道老師說的是哪一道料理。
「滷肉飯,用鹹鹹的醬油煮好切碎的豬肉,軟軟爛爛,又香又順口,淋在白飯上,就算肉都吃完了飯還是很好吃。所以老師建議,我們可以做滷肉飯!」
儘管如此,松田老師還是唸出了一長串的滷肉飯經。聽著聽著,兩手各握一枝筷子的千代已經在嘴角垂涎,聽到下一個提問時,才驚得把口水吸回嘴裡。
「所以老師,那個滷肉飯怎麼做?」
……
面對節子的認真提問,松田老師興奮的神情在一瞬間僵住,整個教室也靜止於懸在半空的疑問,等了半晌也沒有解答。
「其實……老師也不知道……」只是聽到晚餐可以由自己的班決定,就興奮過度地提出要做滷肉飯的意見,可惜松田老師雖然幾乎吃遍了夜北各地的滷肉飯,卻從未認真研究過做法:「老師也只有吃過……」
想當然耳,黑板上「滷肉飯」的三個大字不久就被劃掉,改成了其他東西。
咖哩飯
來到廚房,好幾口傳統的和式夯土灶蹲在牆邊,圓滾滾胖嘟嘟的樣子,和洛人方方正正的紅磚灶很是不同。另一側的牆面突出了一整排的水道頭,水槽一字排開的模樣十分壯觀,但這個廚房裡最壯觀的莫過於佔滿一整個牆面、收納著各式餐具的巨大櫥櫃。
把廚房中央的長桌分散開來,各小組圍在自己的桌子周圍集合。
「江、葉、西宮、秋月、還有我……我們這組就這些人吧。」節子點了一遍小組了的人頭,級長把和服寬袖綁好的樣子,看起來比平常更認真嚴格了:「你們平常會做料理嗎?」
「呀,既然組裡有硯醬在,級長就當搭了大船,絕對沒問題。」講得好像是自己的功勞一樣,玖瑠實驕傲得鼻子都要頂到天花板了。
「嗯,硯醬很會做菜喔,平常帶的便當也都是自己做的,很好吃喔!」南蓮在一旁幫腔,但沒像玖瑠實那樣誇張。
至於被兩個好友瘋狂稱讚的棠硯,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望了一眼玖瑠實的神情,決定做出類似的表情。
「江的部分我知道了,那妳們呢?」
「我、我會煎荷包蛋。」南蓮說。
「我會泡茶!」玖瑠實說。
「我會吃!」千代說。
「我也會吃!」玖瑠實開始與千代較勁。
「好了好了,誰都會吃好不好?」節子在兩人的較勁白熱化之前趕緊打岔,免得無謂的爭吵浪費太多時間:「其實我也不怎麼會料理,可是,我們今天一定要做出讓老師滿意的咖哩飯!」
……可是老師好像比較想吃滷肉飯。
「那我們來分配工作吧。」玖瑠實一面說,一面把烏黑長髮束成馬尾,再用指尖在半空中點了點:「如果照實力分配的話,硯醬負責煮,蓮醬跟級長負責顧火,然後我跟千醬負責吃吧。」
「贊成!」從在教室裡拿來的兩支筷子還握在手裡,秋月千代對這個分工方式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你跟秋月都要做事啦!」但還是被級長否決了。
在學校製作的咖哩飯雖不可能像大餐廳那樣華麗,也不可能像咖哩專賣店那樣講究,但只要按部就班好好做,絕對是學校裡最受學生歡迎的大菜。
料理的方法也不算困難,只要準備好鐵罐裝的咖哩粉,就算是小學生,也可以手到捻來,輕鬆完成。
雖然這一切都因為棠硯的存在,看起來更簡單了一些。
才不過一眨眼的時間,擺在桌上的五花肉已經片成了肉片,洋蔥切絲,胡蘿蔔、馬鈴薯切成小塊,所有需要的材料都在桌上備齊,接下來,只要料理就行。
而就在這時,小組裡的主戰力放下了菜刀:
「……咖哩,沒有做過。」
「『欸?』」
「沒想到連硯醬都不會做咖哩啊……」玖瑠實嘆了一口氣:「級長,要怎麼辦?」
「怎麼辦呢……」節子抓著兩條三股辮,思考了一下:「改做別的東西?例如……滷肉飯之類的?」
……那只是級長想做給老師吃吧。
「只、只要有食譜,硯醬還是會做的啦!」南蓮不知道從哪裡生了一本書出來,上面用正楷印著「西洋料理」四個字:「我找找看喔……咖哩咖哩飯咖哩……有了!」
再說一次,咖哩飯的做法其實不算困難。
首先,在抹了油的熱鍋裡加入洋蔥爆香,炒到原來乳白的洋蔥在熱油中變得晶瑩剔透,就能將肉片加進鍋裡一同拌炒──到這一步時,豬肉的香氣已經充滿廚房,漫溢到其他等著開飯的教室裡了。
再來,把其他材料也投入鍋裡翻炒,添入酒水,撒入胡椒等等調味之後,湯頭就算完成。
接著,就是炒麵糊的部分了。
「松田老師,請問晚餐……」不知道是不是聞香而來,低年級的孩子們已經貼到廚房的玻璃窗上,撥開那些孩子期待的眼神,一個老師走過來詢問。
「不好意思,還要再等等的樣子。」
即使咖哩再怎麼簡單,面對全校學生的飢腸轆轆,四年梅組還是一刻也不得閒。
「嗚嗚嗚……洋蔥……」玖瑠實吸著鼻子說。
「硯醬,麵糊我來弄,先去切下一鍋的材料吧!」南蓮接過棠硯的鍋鏟,把鍋裡金黃油亮的麵糊推了幾下。
「……煮多一點,下一鍋還要用。」
「知道了!」
一鍋又一鍋香噴噴的咖哩和飯鍋被推車推出廚房,一回生二回熟,同學們準備材料的速度越來越快,卻也似乎讓暗藏的危機更加明顯。
「啊!老師!松雪切到手了!」
「快快快過來老師這邊,老師去拿藥過來……」
第一組傳出有人受傷的事情,一下子亂了套,全都丟下了手邊的工作,去關心受傷的同學。
不久,爐灶那邊就傳來燒焦的味道。
「老師!第一組的咖哩燒焦了!」正確來說是加了咖哩粉的麵糊沒人顧著,被火燒出了冒著青煙的焦塊。
「老師去拿藥了啦!」
一人出錯之後,就好像骨牌效應一樣,其他組也開始出現大大小小的失誤,讓不安在廚房裡隨著焦味擴散。
「大、大家!」站在這一團亂當中,應該代替老師管理全班秩序的級長也突然感到無助,環視著教室裡的亂象,尋找任何能夠平息這一切的方法,才看到機械般快刀切著洋蔥的棠硯:「江……硯醬可以去幫第一組切材料嗎?我們這邊有我看著,你可以去幫其他組嗎?」
切好最後一顆洋蔥,棠硯放下菜刀,抬頭看到亂成一團的廚房,少有變動的神色有些驚訝。
「……好。」
「啊,等一下!」但不知道為什麼,節子又把準備前往支援的棠硯叫住:「待會可以問妳一些事情嗎?」
「『做完了──!』」
把還沒洗的碗盤都先掃到水槽,拉過板凳,四年梅組的同學們按組別坐好,面對著自己忙了幾個小時、忙到有些不耐煩了才完成的心血結晶,再怎麼疲憊的眼眸也會展開笑顏。
「那大家,我們一起說『我開動了』就開始……」
「老師!」
打斷松田老師的話,節子捧著一個大碗公來到老師面前。
「老師的晚餐是這個。」
節子把碗公捧高到老師眼前,讓她能看清碗裡的美味景象──肥嫩適中的豬肉被剁碎,帶著濃稠滷汁的光澤,連同底下染成褐色的寶玉,在松田老師的眼簾中閃閃發亮。
醬油鹹鹹的焦香味竄入老師的鼻腔,才讓她反應過來──沒錯,這是……
「滷肉飯!」
二話不說,松田老師立刻接過盛著滷肉飯的碗公:「怎麼會有!」
「剛才問硯醬怎麼做,然後,就用多餘的材料做了……」
沒等節子把話說完,松田老師已經拿起節子遞來的筷子,夾起一口滿載著肥瘦碎肉的米飯,放入口中。
細細咀嚼,醬油的鹹香味宛如急流般襲來,肥肉噴湧出的肉汁飽含著豬肉獨有的滋味,滋潤了被瘦肉輕搔的味蕾;爽口的甜味在舌根回甘的同時,一股八角的清香在齒齦流竄,留下催人趕快扒下一口飯的美妙餘韻。
走遍夜北各地,無論地方小店或是流動攤販,販售的滷肉飯都經過了時間的洗鍊,或是甜蜜、或是重鹹,不然就是獨門香料層層堆疊,但就是沒有像手裡的這碗那樣純粹而誘人──或許這就是家的味道吧。
松田老師閉上雙眼,彷彿能看見一座紅磚造的正身護龍,冒著煙的灶跤飄著米飯悶煮的飯香,就好像自己在老家的庭院裡,等著母親喊開飯的味道一樣……
「老師?老師妳怎麼了?」
睜開眼,才發現自己無意間揚起的嘴角嚐到了一絲鹹味。
「嗯?啊,沒事……」趕緊抹了抹自己滿足的笑容,松田老師摸了摸節子的小腦袋,說:「老師真的太感動了,謝謝妳,還有硯醬。」
松田老師給了稍遠處的棠硯一個大大的微笑。
「老師──要開動了沒──」
「欸?啊,抱歉,大家可以開動了。」
「『我開動了──』」
「啪!」
忽然間,一道不明的聲響拍熄了室內的魔石燈,陷入黑暗的醉潭小學校想起了室外的風雨,爆出了一些不安的尖叫,以及慌亂之中的鼓譟。
「怎麼了?」「燈呢?」
當不安從窗邊滲進校舍,事件便開始蠢蠢欲動……
×
你們知道這樣的故事嗎?
那是在一個像今天一樣風雨交加的夜晚。雨下得好大、好大,雨水灌進以前學校後面的生態池,灌得水都漫了出來,池裡的水生植物也流得到處都是。
那樣的夜裡,原本只是回學校拿東西的少女,就這麼被又急又快的大雨困在了校舍裡。
一心只想著早點回家,少女走進了大雨滂沱之中;這時候,縱橫的泥水已經成了汪洋,雖然積水不深,仍是有如數百數千隻手,絆著少女涉水的雙腳。
黑夜與不時閃爍的電光打亂了少女的平衡感,讓少女更是心急。
然而,少女越是急著回家,大雨越是把她引向相反的方向。
嘩。
一時失足,少女跌進了水裡,
吃了水的少女下意識地咳出了肺裡的空氣,好不容易撐起雙臂,卻發現自己的臉竟離不開水面。
悶著無聲的呼救,頸子上纏繞的刺痛越刻越深,不曉得是釣魚線還是水草的草根──這對在水中掙扎的少女而言一點也不重要。
掙扎中,少女的意識漸漸沉入水底,被越發混亂的絲線纏得千瘡百孔的肢體彷彿洩漏著最後一絲求生的力氣。
濺濺水聲在雨聲中止息,而大雨也在第二天破曉前若無其事地停歇。
等到大人們發現少女如布袋蓮浮起的軀體時,她早已染紅了整個生態池,斷氣多時。
校方原以為只要把生態池填平,就能亡羊補牢、一了百了。
然而,只要是同樣風雨交加的夜裡,學校就會發生一系列的怪事。
遇到怪事的人裡面,有人這麼說:
說是看到了一個面色慘白的少女,握著纏在脖子上的絲線,用嘶啞的聲音喃道──
──誰來……幫我解開……
×
閃電飛光,讓厚重的雨雲明滅不定,不穩的因子在夜空裡翻滾。
白光一閃,照亮了燭光閃爍中松田老師的臉龐。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學校現在沒有生態池的原因。」
寂靜在講桌前昇華為恐怖的詭譎,就連呼吸的聲音都令人覺得毛骨悚然。
……
「下一個換我!」千代舉起手,用稚嫩的聲音說。
「欸……還要繼續嗎?」剛才還在講鬼故事的松田老師抱怨,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比其他人更害怕的樣子。
千代走上講台,俯首望了一眼講桌上的燭火,讓映在她瞳孔中的笑容變得萬分神秘。
「我也要講一個在學校發生的事情!」
開口,稚嫩的聲音把恐怖的氛圍大打折扣,原本還抓著鄰座棠硯手臂的南蓮也放心的鬆開了手。
故事繼續。
「不知道這算不算恐怖的故事,可是,每次只要橡皮擦用到超過一半的時候,橡皮擦就會自己不見……你們不覺得很可怕嗎?」
……
「那有什麼嗎?我的也是啊!」「我的也是……」
比起可怕不可怕的討論,班上更多的是擁有相同經驗的共鳴。
這讓台上的千代害怕極了。
「所以……真的有……吃橡皮擦的怪物……嗎……?」
並沒有。
魔石燈「啪」地一聲亮起,把千代震驚的表情照得一清二楚。
「啊,燈回來了。」
見大家都不講話,玖瑠實便出聲打破了寧靜。
「好啦大家,準備睡覺吧。」
「『欸──』」
「硯醬要去值宿室跟哥哥睡嗎?」
「……要。」
就這樣,四年梅組這場講者比聽者害怕的怪談大會就此落幕。
即便如此,強風的呼嘯還是不見停歇。
窗戶拍打著沉悶的低聲,悶濕的空氣沉重得像是要令人窒息。
輾轉難眠,南蓮總覺得只要閉上雙眼,就會有詭異的視線戳在自己身上,但睜開眼,也只有模糊不清的天花板而已。
她決定戴上眼鏡睡覺,即使睡覺根本用不上眼鏡,睜開眼就能看清楚東西還是比較令人安心。
「喀喀。」
把眼鏡戴好,南蓮再度睜開睡覺時不該睜開的雙眼。
──她看到一雙晶亮的大眼正盯著自己看。
「──!嗯嗯嗯嗯嗯……」
本想尖叫的嘴被猛力摀住,南蓮這才看清那雙眼睛的主人是誰。
「(露、露咪醬?)」
玖瑠實的長髮拂過胸膛,毛毛的,但卻令人安心。
「(蓮醬睡不著嗎?)」
「(嗯……)」安心下來,南蓮的神情一時複雜了起來──先是放鬆,又是緊繃:「(……尿尿。)」
兩人手牽著手,走在白天不知道走過幾千幾百次的走廊上,木頭地板嘎吱、嘎吱地低語著,無聲的閃電擾著南蓮膽小的心頭,腳步越是向前,南蓮越是後悔自己離開教室的決定。
好想回去……可是……
看看玖瑠實堅定前行的腳步,總覺得自己被一點風吹草動就嚇得七暈八素的樣子特別丟臉。
還好這裡只有露咪醬……
「(蓮……蓮醬……?)」
但不知為何,那樣堅定的步伐停了下來。
「(蓮醬,那個……是不是……)」
如果把眼鏡留在教室,南蓮或許就看不到讓玖瑠實停下腳步的景象──不,與其說是「景象」,不如說是「現象」才對。
──白光閃爍,走廊的盡頭出現了一個少女的身影。
披散著亂髮,「少女」一手抓著纏在頸上的絲線,一手扶著歪了一邊的腦袋;蹣跚前行,卻彷彿是在閃爍的白光中瞬間移動。
目睹這幕靈異現象的兩人在原地僵住,全身顫抖,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
喀啦、喀啦。
「少女」看見了走廊上的兩人,竟開始朝她們的方向接近。
「(露、露咪醬……)」
「(食屎啦食屎啦食屎啦食屎啦……)」
轉過頭去,玖瑠實拉著南蓮拔腿就跑。
「食屎啦食屎啦食屎啦食屎啦──!」
一面跑,一面加大自己的音量,但背後追來的「少女」並未因此放慢腳步。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聽得見背後追趕上來的聲音越來越近,還來不及多做什麼,跑在後面的南蓮感到背後一記重擊,拉著玖瑠實便摔倒在地。
玖瑠實迅速坐起身子,喊道:「蓮醬!沒事……吧……」
她遲疑了一下,原想拉起南蓮繼續逃命的,卻發現抓住好友的並不是什麼「少女」──趴在南蓮身上,披頭散髮的女孩抬起黏著符咒的頭,用一雙泫然欲泣的大眼睛看著玖瑠實。
「……後面,有什麼嗎?」左手握著掛在脖子上的平安符,右手按著頭上的符咒,壓在南蓮身上的棠硯瑟瑟發抖:「……妳們突然跑起來,是不是,後面有什麼……」
玖瑠實望了一眼空無一物的走廊,再望了一眼地上已經失去意識的南蓮,好一陣子,才弄清眼前的情況。
「沒、沒有……」
除了狂風暴雨,值得害怕的一切都沒了蹤影。
鬆了一大口氣,玖瑠實把棠硯拉起來,再把南蓮拖到牆角休息,自己也累得蹲了下來。
這時候聽到窗外的風聲,也好像沒剛才可怕了。
看著窗上的雨滴在微光中拖著水痕,玖瑠實想起剛才看到棠硯的模樣,還是覺得挺嚇人的。
「硯醬,妳頭上貼的是什麼啊?」
聽她這麼一問,棠硯立刻把頭上的符咒撕下,頓了一下,才給出回覆。
「……護身符。」
「護身符好多!」
手上又有平安符,頭上還要貼一張,實在有些太誇張了。
「欸……?硯醬怎麼在這裡……」從衝擊中恢復過來,南蓮並沒有發覺坐在自己身邊的棠硯就是剛才可怕的「少女」。
「……歐尼醬出去了,」棠硯回答,缺了光澤的眼直勾勾地盯著窗戶上的水痕看:「……說學校有『肉粽』,要去處理一下,叫我去教室避難,那裡比較多人。」
「『肉粽?』」
南蓮和玖瑠實偏著頭,聽不懂棠硯的意思。
「……就是脖子被綁住的……」
棠硯還沒把話講完,南蓮就先朝玖瑠實的身上倒了下去。
「……蓮醬跟露咪醬不用怕,歐尼醬是專家,處理好之後,就不會出來了。」說著不會讓人更安心的話,棠硯給了玖瑠實一個篤定的眼神,卻讓玖瑠實陷入了混亂。
「硯醬,護身符可以借我一個嗎?」
2020.09.11手稿
【後記】
大家好,這裡是幻華鼠。
決定要寫這篇的時候是去年的暑假,那年雖然台灣這邊來了兩個颱風,這裡住的地方卻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但總覺得寫颱風天感覺挺有趣的,就把它放進來。
然後放著放著放到的今年才有時間寫完,才發現……
今年暑假都沒有颱風來台灣啊!這樣這裡要怎麼取材啊!
只好去打聽一些颱風天的特殊經歷(其實也不算什麼真的很特別的經歷),總之還是保持去年的原案──把墨槿吹走、全班一起煮咖哩、晚上講完鬼故事才去睡覺(停電是繪師毬鐘那邊提供的idea這樣((雖然這個世界沒有民生用電)
啊,棠硯的哥哥的名字好像是這章才第一次寫出來吼。
是說講一下那個咖哩好了。
喜歡大正浪漫作品的明那,或多或少應該知道咖哩飯(ライスカレー)算是一項蠻大正浪漫的食物吧。
在大正時代的日本,咖哩算是非常摩登的洋玩意,甚至還有許多專賣咖哩的專門店這樣,不過這裡查了資料才發現,原來咖哩在當時並不是什麼遙不可及的東西,而是就連台灣的家庭也能做的簡單料理。
以下節錄自1912年(明治45年/大正元年)的料理書《臺灣料理之栞》:
加里雞(カァリイコエ)
「雞肉和馬鈴薯切成薄片,和青蔥一起以少量豬油拌炒,加入高湯和香菇煮一下,以食鹽和醬油調味,加入咖哩粉後盛入碗公即完成。」
(原文:雞肉(にはとり)も馬鈴薯(ばれいちょ)も薄く切り、蔥と共に少量(すこし)の豬油(あぶら)にていため、そふして「スープ」と椎茸とを入れて暫く煮て、食鹽(しょくゑん)と醬油(しゃういう)にて味をつけ、加里粉(かりいこ)を加味して丼に盛るのであります。)
欸?不用勾芡嗎?
總感覺這樣煮出來的湯頭不夠稠,所以這裡咖哩的部分還是採用「用咖哩粉調製麵粉糊再放進湯裡勾芡」的食譜了這樣。
是說寫完咖哩卻在寫老師吃滷肉飯的反應,是不是哪裡怪怪的啊……
總之這章到處都有點奇怪,感謝大家的閱讀。
那麼,這裡暫且擱筆。
2020.09.11幻華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