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獨一無二

藍天站在柱子後，早已淚流滿面。
他難受地捂著心口慢慢蹲下，終於明白了前因後果。
為什麼黑修這麼多年來一直鍥而不捨地照顧向日葵，為什麼他被責怪關閉通道、被當成殺死老魔王的兇手也從不反駁——原來，都是為了承諾。
老魔王在御醫們的照應下被帶回寢宮，黑修走下魔王殿，來到藍天面前，用袖子抹去他臉上的淚。
黑修說：「賢者之石，點到為止。」
賢者之石同樣沉浸在悲傷中，好一會才回答：「是。」
藍天知道之後的結局，老魔王沒有馬上與世長辭，而是撐到最後一刻，他不想看到最後那一刻，輕聲說：「送我們回去吧，阿賢。」
賢者之石又道：「是。」
但藍天並不知道，黑修不想讓他看見的不只是這一幕，在老魔王去世以後，不明真相的龍冰震怒，和世人同樣認為是黑修為了爭權奪位，藉機殺害老魔王。
龍冰率領殘存的活魘襲擊魔王宮，雖是殘餘的數量，但幾百隻也足夠摧毀整座魔王宮，眼看宮殿即將傾塌，黑修為了阻止一切，不得不運用蠻烈族黑影巨人的力量。
力量爆發後，如從前般失控，殺個片甲不留。最後，魔王宮守住了，龍冰逃了，但宮裡的人和花草全死了。
五百哩內沒有生還者，寸草不生，成了後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魔王谷。
黑修不知道，究竟是活魘可怕，還是殺光所有人的自己可怕。
黑修不想再次面對這段過往，於是要求賢者之石到此為止。
渚司並不知道在他進宮裡前究竟發生什麼事，只記得當時宮殿裡空無一人，陛下坐在孤單的王位上，拒人於千里之外。
而黑修此刻的表情，就和那時一樣。
向來沒有敏感神經的渚司忽然一個激靈，大步向前，用力拍了拍黑修的肩，充滿活力地說：「好！回去啦！這些都是經歷過的事了，沒什麼稀奇，回去才是沒見過的新旅程呢！」
生活，便是如此，過去不論是喜是悲都無法改變，未來卻有無限可能。
黑修看著他，微微一頓，然後受不了地失笑。
賢者之石朝藍天鞠躬，說道：「那麼，我也該向您們道別了。」
「阿賢……」
「其實當初沒讓您們回去，除了想滿足您的好奇心以外……更重要的是，想再和您們共處一些時光。」
賢者之石看向藍天和黑修，神態是從未見過的恭敬有禮，九十度深深一鞠躬。
「再見，我的主人。」

Ｘ

路西法原本正以上帝視角守望眾人，安靜得像是不存在。
忽然間，眼前畫面一白，周圍場景消失，眨眼間他便身處在一片白霧中。
而賢者之石不知從何處走進這片白霧，那副和渚司一模一樣的臉，緩緩朝他走來。
路西法處變不驚，莞爾道：「特別把我帶來小房間，和我道別？嗯？」
賢者之石：「……」他就是這樣才要分開道別！
路西法看著對方再次被激怒的模樣，不禁失笑。
賢者之石擺了擺手，無視他的撩撥，無奈地說：「難道你還沒發現？你愛的根本不是我。」
賢者之石雖然對路西法的感情世界毫不關心，但他更沒興趣介入這些人的關係鏈，於是直白地道出他這些日子以來的觀察。
「遇見我只是讓你產生興趣的動機，你真正看上的是那個從誕生就由你親手打造的人吧？以你惡劣的性格，肯定會對那種『對世界茫然無知，又傻又天真，只屬於你的人』特別著迷，呵呵。」賢者之石雙手一攤，冷笑兩聲，表示「就算是神，面對情感也如同陷入熱戀的傻子一般無知」。
路西法安靜一會，忽然笑了。
「我知道。」
此話一出，賢者之石徹底愣住了。
他知道？那麼，為什麼還一路糾纏他，而不是渚司？
路西法心想，再次見到賢者之石的那一瞬間，他確實曾經短暫懷疑。但很快便想起當時權杖打算把渚司吸收時，他想也不想便把渚司帶回來，使得賢者之石無法完全恢復力量。那時他就明白，渚司更重要。
路西法沒有多加解釋，只是說：「不過，能再見到你，我確實發自內心感到歡喜。」
賢者之石看見路西法眸底的真誠，深知對方的確幫了自己不少忙，屏除惡趣味不說，確實極講義氣。若是這人不迷戀他，當朋友還是不錯的……
賢者之石態度明顯軟化，嘴上還是不肯鬆動，「哦，是嗎？」
路西法明白他的心思，瞇起眼道：「嗯，如一開始所說，我不會忘了你。」
賢者之石深深感慨，這回總算誠實地說：「謝謝，有人惦記，還是挺不錯的。」
白霧漸漸散去，路西法知道分別的時刻到了，在最後，他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對了，我也要謝謝你。」
「嗯？」賢者之石想不到自己幫過他什麼忙，正確來說，路西法才是恩人。
路西法狀似不經意地道：「如果不是你，他不會意識到我。」
賢者之石慢慢收回幻境，過了一會才意識到這句話的涵義——原來這就是你一路糾纏我的目的！
「居然連我都利用了……真是可怕。」
賢者之石嘆了口氣，「既然不關我的事，就祝你得償所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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渚司不明白為什麼本來正在和賢者之石道別，突然間賢者之石和路西法就不見了。而且沒多久，他身邊的景色開始消失，陛下和天天也不見了，周圍變成純白色，這是要回去的意思嗎？
正當渚司一頭霧水時，賢者之石從白霧中踏出來。
「代替我照顧好王。」
渚司仍處在茫然中，不過他知道『王』指的是誰，於是點點頭。
賢者之石看著傻傻的渚司，看著這個和自己截然不同的轉世之身。萬物在轉世之後，便會失去原有的模樣，變成全新的個體，他的感覺很複雜，卻不討厭。
他知道這人之所以缺乏常識，天真得像個孩子，是因為他由石頭蛻變而來，沒有記憶。
他知道這人雖然時常智商掉線，卻總能在嚴肅的時刻，帶來歡笑和希望。
賢者之石忽然微笑，是渚司不曾見過的溫和。
渚司正想開口發問，賢者之石道：「你知道路西法當時丟下你，選擇跟我走的原因嗎？」
渚司愣了會，他是個徹徹底底的樂天派，再不愉快的事，睡一覺就拋在腦後——唯有這件事他清晰地記得。因此幾乎是在賢者之石問出口的同時，渚司便明白對方指的是他當時在迷宮入口被拋下的這件事。
賢者之石說道：「路西法來保護我的原因，是因為若是沒有我，就不會有後來的『你』，我才是一切的根源。想不到啊，他竟然能在那短短幾秒鐘，想通這些。」
渚司怔住，好似聽懂了，又像沒有明白。
賢者之石笑著心想：朋友，我只能幫到這裡了，就當作欠你的人情。
「再見，我的半身。」
渚司恍然回神，看見眼前變得半透明的賢者之石，忽然盈滿了淚水。
他說不上是什麼感受，明明是個不熟悉的人，卻能感覺到自己心臟彷彿被刨一個洞，有什麼東西正慢慢剝落，相當刺痛。
渚司含著淚，對著逐漸變淡的賢者之石拚命揮手，喊道：「你不會消失！你就是我的前身，我會以你的子孫之名活到長命千歲！爺爺！」
「你叫誰爺爺啊——！」
他聽見賢者之石消失前笑了。
渚司感覺一陣清風拂過，吹得他舒適地閉上眼睛，再次睜開眼時，白霧已經消散，眼前是熟悉的魔王宮殿。
高台上依然雄偉的王位，兩側長不出花草的古瓷花瓶，陳舊的馬賽克壁畫，斑駁的金邊牆面——種種跡象都顯示，他回來了。
歷經一趟旅程，渚司再次深刻體悟到這裡曾經多麽金壁輝煌，雖然歷經四百年後榮華不再，此刻他卻不唏噓感慨，只覺得無比雀躍和溫暖。因為他和宮裡被帶回來的所有人，甚至於魔王陛下，都在此獲得新生，得到了歸屬。
「想什麼呢？」路西法驀然出現在他身邊，就像過去四百年那樣。
從前渚司第一個反應肯定是逃，逃離這個人已經成為他的本能，完全不需思考。但此時，他卻只是愣愣地看著路西法臉上的溫柔，想道：又變回熟悉的樣子了，這人也回來了啊。
路西法遞出手中的黑玫瑰，宮裡從沒能開花，這朵花卻無比新鮮，看來是剛回來前在老魔王的花園裡摘的。
不若以往總是送給他大束玫瑰花束，這回只有一朵，還是黑玫瑰。黑玫瑰有別於一般的紅玫瑰，花語是：「獨一無二的你，為我所有，我願為你付出一切，相知相守一生。」。
不知是路西法的表情太真摯，或者這朵花太稀有，渚司茫茫然地，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