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黃的雨
本章節 4006 字
更新於: 2020-09-10
隔天的早晨,鬧鐘響的有些遲了,姜於婕急急忙忙地從學姊家跑回宿舍拿上課用書,在趕到教室門口時,正好與曹璟瑄、陸曼兩人打了個照面。
「妳們怎麼也這麼晚才到?」姜於婕喘著氣詢問,現在時間八點二十一分,無疑早過了該開始上課的時間。
曹璟瑄用手胡亂地抹去臉頰上的汗水,模樣狼狽:「我們昨天晚上很晚才從花蓮回來,快十二點才到家,今天就一起睡過頭了。」
等姜於婕終於從急促的呼吸中緩過來,她抬起頭,看向一旁仍喘著大氣的陸曼。
這麼說來,這是在演講比賽那天之後,她第一次見到陸曼。
「妳們怎麼會突然決定要去花蓮旅遊呢?」
聽到姜於婕的問題,陸曼只是淺淺一笑:「這場旅行是我的『剪髮』儀式。」
「咦?」看著陸曼壓根沒有變短的及肩頭髮,姜於婕的疑問完全沒有因為對方的解釋而減輕。
「如果單純的把頭髮剪短,不是很老套嗎?所以我選擇用一趟旅行來忘卻。」
陸曼用手指將髮尾纏繞,對著姜於婕露出明朗的笑容。
姜於婕一時不知該如何答腔。
自始至終都默不作聲的曹璟瑄一手攬一個的把她們拎進教室,打斷她們的交談:「好了,我們已經遲到很久了,快進教室吧。」
台上教授正專心地寫著版書,姜於婕與另外兩人墊著腳尖,趕到倒數第二排的位置坐下。
過程中,姜於婕與第一排的劉秋瓷對上了眼,令她驚訝的是---
「真難得,劉秋瓷竟然沒跟文思妤待在一起。」
曹璟瑄附在姜於婕的耳邊嘀咕,正好把姜於婕此時內心所想的問題說了出來。
確實,像今天這樣只有劉秋瓷一個人的情況實屬罕見……想到這,姜於婕卻又想起昨晚在麥當當見到劉秋瓷時,劉秋瓷也是孤伶伶的一個。
只聽曹璟瑄嘴上仍在唸著:「……真的很奇怪,文思妤這堂課居然沒來,昨天跟她通話時也沒聽她說今天有什麼要事不能來呀……」
陸曼把臉從剛打開的筆記本上抬起,看向曹璟瑄:「妳跟文思妤有在聯絡?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她記得之前統計分組時,曹璟瑄和文思妤處得實在算不上好。
「……就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情啦。」曹璟瑄幾句話就帶過了這個話題,「比起這個,姜於婕妳知道嗎?陸曼演講的比賽名次出來了。」
「真的假的?沒想到這麼快。」
陸曼臉上帶了幾分的羞意:
「早上才收到的消息,說是得了第四,雖然沒有辦法獲得獎金,但還是可以作為未來推甄的資料。」
「那真是太好了,第一次參加就有這樣的成績。」作為陸曼的朋友兼陪同練習的夥伴,姜於婕自然是開心的,「我們去好好慶祝一下吧,要不待會中午就去附近的餐館如何?」
這個提議很快就得到其他兩人的附議,也就這麼定下了,待第四節課下課,陸曼說要去行政大樓感謝指導教授在演講比賽方面的指教,而姜於婕則因為筆記抄得慢了,所以留了下來,跟她們約好等會去行政樓一樓會合。
終於抄完黑板上的筆記,走出教室,明明太陽還高掛在天上,但伴隨著雨滴而降下的寒意仍讓姜於婕不禁打了個寒顫。
「居然是太陽雨呀……也太難得了。」
離教室最近的廁所排了長長一串人龍,姜於婕看了一眼便放棄了等待,她打起傘,往行政大樓的方向前進。
行政樓的廁所位置偏僻,位於大樓最右側花壇的後方,雖然不見半個人影,但因為靠近體育館的緣故,還是可以隱約聽到館內為比賽呼喊的聲響,以及悉悉簌簌低聲交談的女聲。
姜於婕上完廁所,在花壇前的洗手台清洗雙手,在這將入冬的天氣裡,哪怕在外頭多待上一秒也是折磨。
空氣仍瀰漫著一股青草的氣息,體育館的歡呼聲卻不知在何時靜了下來,而在這難得的片刻寂靜中,原先從花壇旁飄來的低語聲,變得清晰了起來。
那聲音,出乎意料地耳熟。
「……不要老是推開我,妳不是也跟我一樣嗎?妳明曉得---」
梁昭樂向來甜美溫柔的嗓音在此刻如同把尖利的剃刀,生生地刮著她的耳膜。
那語氣尖銳、憤怒而充滿不甘。
而另一個聲音的主人---文思妤依舊是那樣平靜的語氣:「是,我們確實是一樣,正因為如此,我更不能---」
她們的爭執越發激烈,這時梁昭樂的一聲怒吼,讓正準備要當作沒發現的姜於婕再次停下了腳步。
「文思妤,妳明明知道的,我一直都愛著妳,其他的事我根本就不在乎。」
「喂,梁昭---」
沙沙的腳步聲響起,姜於婕完全來不及反應也來不及閃躲,就直接與拐過樹叢過來的梁昭樂撞了個正著。
姜於婕慌亂極了:「學姊,我不是故意要---」
似乎也不料會在這麼尷尬的時候與姜於婕相遇,梁昭樂難為情地撇開臉,一句話也沒說,跑開了。
「妳都聽到了?」文思妤從樹叢後走了出來,雙手插著褲子口袋,無奈地看著姜於婕。
姜於婕也是手足無措,囁嚅道:「妳不去追昭樂學姊嗎?」
面對她試探性的詢問,文思妤許久才道:「她不會想要我的安慰的,她最討厭的就是同情。」她說這些話時,眼神依舊停留在梁昭樂背影消失的那個轉角,不曾移開。
而她的這些小舉動全落入了姜於婕的眼裡。
姜於婕想起陳安曾告訴過自己的話:文思妤和昭樂學姊曾交往過一段相當短暫的時間。
「我這麼問可能是多管閒事,也非常無禮,可是---」姜於婕遲疑地望著文思妤的臉龐,「---妳也還喜歡著昭樂學姊對吧?」
「她不是我喜歡的人。」
文思妤沉默一會兒後回答。
姜於婕愣住了。
看到姜於婕這樣的反應,文思妤嘆了口氣:「沒別的事,我走了。」說罷,她背過身。
文思妤的語氣是那樣的疲憊,而這也是第一次,文思妤那張總是冰冷而毫無波瀾的面孔產生了裂縫----或許還帶著些許不易察覺的哀傷,姜於婕張大眼睛,拉住了文思妤的手,從以前到現在都不曾解開的疑問,在此刻脫口而出:
「文思妤,妳為什麼會討厭我呢?」
十一月中午的陽光伴隨著細細的雨絲,即使擁有鮮豔明媚的色彩,卻沒有辦法為街上的行人帶來任何的暖意。
沒有課的空堂,翁黛淑陪同嚴子喬到學校附近的工藝店,工藝品裝在層層貨架上,塞滿了整個店鋪。
在各式五花八門店家林立的大街上,這家小小的工藝品店不算起眼,而吸引嚴子喬推開玻璃門進入店裡的契機,便是門口玻璃櫥窗擺著的那一尊俄羅斯娃娃,原因非常的簡單,不為別的,只因它與郵票上的娃娃有幾分的相似。
伸出手,她將眼前的黑貓杯墊取下,湊到翁黛淑鼻下:「妳覺得這個怎麼樣?於婕會喜歡嗎?」
「我跟姜於婕也沒說過幾句話,就算妳這麼問,我也沒辦法回答呀。」翁黛淑無言地把戳到自己鼻頭的杯墊推開,「既然要送人家生日禮物,就要送對方用得到的,不然擺著也只是生灰塵。」
嚴子喬蹙著眉。這麼一想,姜於婕平常用的多是保溫瓶,哪裡還有用到杯墊的需要?於是嚴子喬嘟起嘴,把杯墊放回木架上。
翁黛淑好心地提出建議:「要不,妳先想想,妳女朋友她平時喜歡些什麼?照那個方向去挑選如何?」
「這倒也是,可是我---」
可是我並不清楚姜於婕喜歡些什麼。嚴子喬無力地低下頭。
交往至今,姜於婕一直都無微不至地照料著她,反倒是自己,只在乎著自己的心情,姜於婕喜歡什麼樣的東西?有什麼樣的嗜好?都一概不清楚。
她根本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女朋友。
握緊雙拳,她重新抬起頭:「---我想,我還需要一點時間去思考,什麼樣的東西才能將我對於婕的心意傳達。」
木架邊上盛滿紙星星的玻璃瓶,反射著櫥窗外晃進的太陽,刺得她微微瞇起了眼,視線所觸及之處也漸漸變得模糊不清。
向姜於婕告白的那日午後,陽光也是這般的亮眼而奪目,現在回想起來,也是從那時開始,她灰褐色的生命才開始繪上一筆筆陽光般鮮黃的色彩。
那個將色彩灑入她生命裡的人,正是姜於婕,她的女朋友、她的愛人、她這一生裡唯一的摯愛。
「唉,我說妳呀,為什麼非得在選什麼禮物上糾結呢?」
翁黛淑的聲音令她回過神,好友的臉龐及小店裡被陽光照耀的閃閃發光的商品又再度變回清晰的模樣。
嚴子喬不解地看著好友。
「就算不送一百顆紙星星、不準備九十九朵玫瑰花,妳想傳達給對方的心意也不會因此打折。」翁黛淑的目光滑過木架上的玻璃瓶和香水玫瑰,「不管送什麼,她一定都能收到的。」
醍醐灌頂,約莫就是如此吧。
離開小店時,她的腳步比進去時還要輕快。
在斑馬線處跟翁黛淑道別,嚴子喬撐著傘仰望天空,小小的雨滴和陽光一起落在她的臉龐上。
「是太陽雨……」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接那軟軟的雨絲。她已經知曉,她想給予姜於婕的,究竟是什麼了。
「……不知道姜於婕現在做些什麼呢?」
就在嚴子喬低喃出姜於婕名字的同時,姜於站在行政大樓外的花圃,與文思妤對視。
「文思妤,妳為什麼會討厭我呢?」
「因為妳的個性,至少,起初是如此。」
文思妤拂開姜於婕的手,挑起半邊的眉,她那毫無表情的撲克臉彷彿在向姜於婕宣誓著剛才她在她臉上看到的疲憊不過只是錯覺。
「我的個性?」姜於婕低聲道。
「妳那濫好人的個性,我看不慣。」
絲毫沒有多餘的客套修飾或是拐彎抹角,文思妤的話猛地刺進了姜於婕的心窩。
綿綿的細雨汙染了地上最後一塊乾燥的泥土,體育館的比賽似乎又開始進行了,歡呼聲隔著低矮的樹木迴盪在她們所站著的騎樓下方。
文思妤換了個站姿,繼續道:「我原是覺得妳是個鄉願,給予他人虛假的泡沫,不值得信賴---」
文思妤的目光飄向梁昭樂離去的方向:「---可現在,我發現了我的錯誤,這很難解釋,總之,妳的個性,已不再是我討厭妳的理由。」
「既然我的個性是之前妳討厭我的理由,那現在呢?依舊討厭著我的妳,又是為了什麼樣的理由?」姜於婕平視文思妤的面孔,頓了一下後說,「我想要知道。」
比起追問是什麼改變了文思妤的想法,姜於婕選擇詢問對方討厭自己的原因,不探究文思妤的隱私、不挖掘對方的傷疤,只問最直接關乎自己、她所好奇的問題。
」妳想問的,居然是這個……」文思妤不習慣活動的臉部肌肉做出了類似微笑的表情,「這麼說吧,出於醜陋的人性,人很難去喜歡,自己喜歡的女人所喜歡的女人。」
姜於婕沒說話。
「說起來,劉秋瓷她有話要跟妳說,應該就是在最近了,她很快就會去找妳。」
文思妤穿過姜於婕的身旁,微笑轉變成了苦笑。
看著這樣的文思妤,不知為何,一股親切感從姜於婕的心底油然而生,她想對文思妤說些什麼,但---
「那就……各自安好吧。」
文思妤拉起帽兜,對著姜於婕點了個頭,轉身奔入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