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我所擁有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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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9-09
  「姊,妳聽我說,爸他要回來了,下個月六號,好像是因為公司派他到台北開會吧?反正就是他有時間可以順便回家一趟,讓我來轉告妳。」
  一個人坐在宿舍的201號房的書桌前,昨天早晨姜世哲在電話裡轉達給自己的話,一直在她的腦海裡盤旋、打轉。
  十二月六號……那天並不是普通的日子,還是她的生日,她二十歲的生日。
  在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孤身一人的生日之後,而今,她還在期待些什麼嗎?
  「哇呀!」
  耳邊突然傳來的一聲叫喊讓姜於婕驚得弄掉了桌上的筆記本,回頭一看,只見她的室友沈欣瑩正站在桌旁,除此之外,跟在她後頭進門的,還有芳齡已經二十五歲的蕭月。
  「妳們什麼時候回來的?我都沒注意到,瑋玲呢?」
  「我們剛回來幾秒鐘而已,瑋玲說她還有東西要買,晚點回來……啊!對不起。」沈欣瑩彎腰想幫姜於婕撿起筆記本,卻不小心踩了它一腳,「妳不是才剛跟女朋友和好了嗎?怎麼還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姜於婕從沈欣瑩手中拿回自己的筆記本,順手拍掉上頭的腳印,顧慮到自己與沈欣瑩她們還沒有熟絡到無話不談的地步,她並未將自己的煩腦---要不要藉由這次機會向父親出櫃這件事告訴她們。
  本來,她是打算當面曹璟瑄跟商量一下的,既細心又聰明,也懂得許多人情事故的曹璟瑄,無疑是最好的諮詢對象,可是偏偏曹璟瑄和陸曼從昨天起就去了花蓮進行二日遊,為了不打擾她們的遊興,她也不好拿這事去煩曹璟瑄。
  想到這,一個疑問跳進姜於婕的心頭,在沒有連假的日子裡,為什麼曹璟瑄她們會突然決定出遊呢?而且還是在出發後才告知她……
  這時,放好背包的蕭月轉頭看向她:「姜於婕,妳現在跟妳女朋友復合了,是不是就要搬出去跟她一起住了?」
  沈欣瑩趴在姜於婕的書桌邊,露出一副感傷的表情:「我們才當三個月的室友而已就要分開了嗎?欸欸,妳就別走了,繼續住著嘛。」
  聽到她們的話,姜於婕呆了一下,要不要搬出去跟學姊一起住,她倒是沒有考慮到這個,上次煩腦這個問題已經是暑假時的事了,那時她以『避免學姊過度依賴自己』為藉口---實則是因為『害怕自己會喜歡上學姊』,總之,拒絕了嚴子喬同住的提議。
  而現在,在那些阻礙都消失之後,她們……
  「阿欣,妳別強人所難了。」蕭月用指節敲了沈欣瑩的腦袋瓜,把哭鬧著不要姜於婕搬出去的沈欣瑩往後拉。
  「可是人家---」
  「這裡是在鬧什麼?」
  陳瑋玲打開寢室的門,面無表情:「蕭月妳今年都幾歲了,怎麼還老是跟沈欣瑩打打鬧鬧的?」
  「什麼叫做我幾歲了,我實歲也才---」
  不理會蕭月的尖聲抗議,陳瑋玲面向姜於婕:「妳跟劉秋瓷很要好?」
  「怎麼突然這麼問?」
  「我剛才看到那傢伙在我們寢室外徘徊了很久,看起來像是想找人,她一發現我在注意她,立刻就慌忙地走開了。」陳瑋玲微蹙著眉,「蕭月不是我們這個年級的,所以她要找的人要嘛是沈欣瑩,要嘛就是妳了。」
  姜於婕連忙搖頭:「不,我跟她也就一般般,她要找的人應該不是我……嗎?」
  每當姜於婕在課堂上見到劉秋瓷時,她總是無法與對方自若地相處,而除了必要的交談外,劉秋瓷也幾乎不曾主動來跟她說話,不好也不壞,普通同學的相處也不過如此。
  就好像那場齒痕風波及社團教室的對談從來沒發生過。
  她不禁回憶起會見劉秋瓷的那一個早晨,中提琴的琴聲優雅而沉穩,那日空盪的走廊、遠處的鳥鳴聲……
  宿舍的公用電話響了。
  蕭月接起電話:「喂……我知道了。姜於婕,妳女朋友在宿舍門口等妳。」
  「阿,已經這個時間了嗎?我等會要去打工,學姊說她想陪我一起過去……等等,月姊妳在笑些什麼呀?」看著因為憋笑而滿臉通紅的蕭月,姜於婕狐疑地問。
  蕭月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了起來:「妳女朋友說,她要找『201房的親親寶貝蛋姜於婕』。」
  姜於婕臉立刻漲成豬肝色。
  「於婕,已經快要六點了,我們趕緊走吧,再不走妳就要遲到了。」
  宿舍門口,嚴子喬一看到姜於婕便親暱地挽起她的手。姜於婕無奈的不得了:「可以告訴我『親親寶貝蛋』是什麼鬼嗎?」
  「哎呀,人家一有機會就想宣誓一下主權嘛。」嚴子喬笑容滿面地說,「對了,我記得於婕妳之前說過,妳的生日是在十二月份,是十二月幾號呢?」
  「是在十二月六號喔。」姜於婕拉著嚴子喬穿越學校的書香大道,半開玩笑地說,「學姊怎麼突然問這個,是想幫我慶生嗎?」
  「沒錯,就是這樣。」嚴子喬一點沒隱瞞的打算,乾脆地承認了,「六號的話,離現在大概還有一個月左右,到時候我給妳辦個只有我們倆的驚喜慶生會吧。」
  「學姊,先說出來就不能算是驚喜了啦。」姜於婕無言地看著滿臉幹勁的嚴子喬,「而且,真的沒有必要特地為我慶生的,只要妳好好的陪伴在我身邊,我就感到非常幸福了。」
  她都這麼說了,學姊卻仍堅持:「不行,我一定要替於婕慶祝,當初我生日,妳也是在百貨公司陪我逛了一整天吶。順帶一提,妳送給我的氣墊粉餅和遮瑕盤,我到現在都還捨不得用,把它珍藏的好好的,平時都是用自己買的粉餅來上妝呦。」
  「……學姊,化妝品不用會過期的。」姜於婕吐槽歸吐槽,但還是有幾分開心。
  又聊了幾句,不知不覺已經快要到達姜於婕打工的麥當當了,把腦袋依在姜於婕肩上的嚴子喬依依不捨地道:「別忘了九點一樣要打電話給我喔,等妳下班後,我會來接妳的。」
  「好,知道了。」姜於婕用大拇指來回磨擦著嚴子喬鼓得很可愛的臉頰,「這麼說來,我這才突然想到,學姊今天不用去做家教嗎?怎麼有時間送我過來?」
  嚴子喬回答:「江夫婦要帶江智詠去捷克旅遊,所以這週我放假。」
  提到嚴子喬的學生江智詠,姜於婕第一個想起的便是他那紅彤彤的雙頰:「原來如此,這麼說來,之前妳說他要考我們學校的營養管理學系,現在他學習得如何?」
  「哦,最新的模擬考成績出來了,他的物理成績進步很多喔。」身為江智詠的家教老師,嚴子喬餘有榮焉,得意地揚起下巴,「智詠他真的是個很認真的孩子,即使談了戀愛也依舊考出了如此優秀的成績,不曾荒廢了課業。」
  嚴子喬一整段話裡姜於婕只聽出了一個重點:「江智詠他交女朋友了?真讓人意外。」就她的印象中江智詠是個相當內向,連在樓梯間跟自己打到照面都會羞得不敢看她的男孩。
  「嗯,他們交往了三個月左右了,而且江家其實是禁止他在備考期間談戀愛的,所以這件事他還瞞著他爸媽。」
  還隱瞞著父母……姜於婕低下頭,自己當初和莊裕群交往的時候也是這麼做的---雖然後來她才知道,原來當時姜世哲就已經撞見過他們接吻了。
  「既然不會影響到成績,那等考完學測之後再公開就行了,我相信江爸爸和江媽媽也能理解的。」
  聽了姜於婕的話,嚴子喬的臉色卻反而變得更加黯淡:「不,備考期間被父母禁止戀愛不是什麼大問題,真正的問題是,江智詠交往的對象……是個男生。」
  「欸?」
  姜於婕大吃一驚,好久才反應過來:「……江家父母能接受嗎?」
  嚴子喬搖搖頭:「我想應該是沒辦法的,自己的孩子和別人的孩子還是不一樣的,大多數父母都是抱持著『我支持同性伴侶,但不能是我的小孩』這樣的想法,江家父母想必也是如此。」
  「但是,總不可能永遠隱瞞下去,總有一天一定要---」
  姜於婕遲疑了。沒錯,不可能永遠隱瞞,總會有必須坦承的一天,她想起父親即將回來的消息,不只是江智詠,她和學姊也同樣需要面臨這個問題,她究竟該---
  「那我就送妳到這邊囉,晚點見,要記得想我呦……嗯,怎麼了嗎?於婕。」
  「學姊,那個---」站在麥當當的玻璃門前,姜於婕使勁地咬住下唇,直到嘴裡漫出一股血腥味後才鬆開,「---附近攤商正在舉辦煙火節,星期六晚上要不要一起去河堤邊看煙火?
  嚴子喬自然是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她湊上前,往姜於婕的鼻尖上親了一下:「嗯嗯,一言為定。」
  告別了學姊,姜於婕壓著六點的底線進入麥當當,在低聲與店長大頭陳道歉後,她在員工休息室換上制服,今天她值的是收銀台的班。
  回想學姊燦爛的笑顏,姜於婕心中百感交集,無論如何她都不會拋下嚴子喬的,因為不同於自己還有家人,學姊、學姊她就只有自己了。
  她不明白,究竟該怎麼做才能讓學姊幸福。
  自己對父親的愛就如同對他的埋怨一樣深,在母親改嫁後,父親便是她生命裡最重要的人,要是父親反對---她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
  強壓下煩腦的心情,姜於婕擠出微笑,與下一位客人對上視線。
  「劉---」
  看見站在她面前的劉秋瓷,聯想起下午時陳瑋玲告訴自己的那句『劉秋瓷似乎有事想找妳』。姜於婕差點呼喚出對方的名字,但她很快地意識到自己此刻的職責,按捺下與對方交談的衝動,她彎起僵硬的嘴角:「您好,請問您要點些什麼?」
  「……請給我一個A套餐。」
  「好的,一共是122元。」
  姜於婕邊輸入金額,邊偷覷著劉秋瓷的臉,只見劉秋瓷那總是帶著從容不迫神情的臉龐,第一次流露出幾分焦慮。
  就如同陳瑋玲所言,她明顯有話想跟自己說。
  確認劉秋瓷身後沒有其他顧客,又確認大頭陳沒在注意這裡,姜於婕將身體向前傾斜,用唇語對劉秋瓷道:「有事的話,等我下班好嗎?」
  劉秋瓷雙唇微微一顫,她深咖啡色的眼珠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姜於婕的眸:「妳又和她在一起了?」
  姜於婕移開了視線:「是的。」
  「是嗎,祝妳們幸福長久,然後---」劉秋瓷眼中複雜的神情只閃過短短一瞬,她臉上很快又恢復甜美得體的笑容,「---妳問我有沒有話要告訴妳,我的回答是,沒有,我沒有話要跟妳說,。」
  接過自己的餐點,劉秋瓷轉過身,深咖啡色的長捲髮很快地消失在玻璃門後。
  姜於婕低下頭。
  她一直都很擅長裝傻。
  要做到把『裝傻』這個詞發揮到淋漓盡致,對她來說遠比想像中的容易。
  落地窗外飄起了細雨。姜於婕把零錢找給一位身材略為福態的年輕女子,向大頭陳示意自己的工作時間已經結束了後,她離開了收銀台,笑意疲憊地凝固在臉上。
  很多原本就脆弱無比的關係就是依附在裝傻上才能存在。
  想到這裡時,在那瞬間,姜於婕的眼前,似乎晃過了陸曼的圓眼。
  雙方都有默契,雙方也都有共識,卻不說破、不揭穿,透明的秘密,就如同剛才她明知曉劉秋瓷說沒話要告訴自己是騙人的,她也沒有戳破對方。
  若是在從前,她肯定會追著劉秋瓷,要對方把煩腦都說出來,可事到如今她已經無法做到對所有事物都一視同仁了。
  現下讓自己煩惱的事已經太多,她原本天真的以為重新跟嚴子喬在一起後,所有的困難都會迎刃而解,可是---
  將與許久未見的父親見面的期待及徬徨、出櫃的壓力、要怎麼樣跟學姊溝通的煩惱、還有陸曼……
  比起墨家的兼愛,儒家的愛有親疏等近更加的符合人性,她沒有如同黃善美般偉大的情操,也不像父親一樣可以對所有人都溫柔以待,她就只是個平凡的人。
  她很清楚也很明白,她的溫柔並不是無窮無盡,無法公平地贈與所有人,以前的她不明白的道理,現在的她都懂了,對她來說,最重要的無非就是家人和---
  嚴子喬提著傘站在玻璃門外,對著已經換回便服走出店門的姜於婕燦笑。
  姜於婕向前一步,擁住了她。
  「學姊,我最喜歡妳了。」
  幾秒鐘後,嚴子喬也閉上眼,回抱了姜於婕冰冷的身軀:「我也是。」
  只有在此刻,只有在擁抱著妳的時刻,我才能夠感受到幸福是如此的與我貼近,我的溫柔,只想交付給妳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