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浮空飛艇在這個時代大多隻發揮著有限的商業效益，任何軍事化用途是想都別想，而我們所在的這艘，竟兩者兼顧，在趕工痕跡相當明顯的臨時格納艙內，停放著多臺負罪者機甲，天知道主辦方給這次別開生面的發表會撒了多少錢。
從臥艙的通風管道一路爬上棧橋，視野豁然開朗，格納平臺上有為數不多的自律人形在機甲周圍定點巡邏，零星幾個後勤人形還在搞些半死不活的豆腐渣焊接，空氣中始終彌漫著不知是冷卻液外泄還是機油揮發混合成的怪味，令人腦漲。
「大叔，我的方案是……」
「很明顯，現場三臺機體，只有一臺配備了駕駛艙，我來啟動，你來破解機體的完整權限，緊接著，跟這裡的一切說再見。」
我有過駕駛強銃兵參加演習的經曆，但是這種會飛的型號……算了，現學現賣吧。事不宜遲，我靈活繞過自律人形的巡邏路線，從監控設施不易發現的死角跳進艙內，插入密鑰卡，認證成功，關閉艙門，全身傳動裝置檢測完成，負罪者機甲緊急啟動！
當這架鋼鐵巨獸邁開第一步，我能感受到整個飛艇吊艙都在震動。
「武器呢，武器怎麼鎖住了？」
「等等，我在破解了，唔！」
突如其來的槍聲讓奔跑中的維爾德滑倒在棧橋上，是周圍巡邏的獨眼巨人，我見狀只好赤手空拳去碾壓這些小玩具。
一級警報開始響徹飛艇，四面八方的液壓大門迅速升起，大批包括獨眼巨人和聖盾（小綠人）在內的自律人形開始增援，火力變得密集起來，此時我的負罪者機甲必須在抵擋這些攻勢的前提下，著重打擊另外兩臺機體的AI核心以及傳動樞紐，確保它們在啟動前就變成廢鐵。
維爾德的電子幹擾起了作用，但也僅僅是對敵方火力規模的有限壓制，幾個回合下來，在剩餘機甲被我摧毀殆盡，確認無法戰鬥之後，維爾德從高處跳落，牢牢掛靠在我的機體上，這意味著所有限制已破解完成。
「武裝、護盾、出力、飛行單元……All systems green！能行！」
「讓你們感受來自地獄的憤怒！」
維爾德喊了句奇怪的話，徹底被解放的負罪者機甲一次性發射出無數彈片，在格納艙內飛射、反彈、穿刺，火力半徑內一眾自律人形非死即傷，全體臥倒。
最後一個獨眼巨人倔強地仰著殘缺的頭顱，企圖舉起可憐的AK-74M，幾秒後，終究還是因短路解體在散亂的殘骸中。
「維爾德，抓穩了，現在要強行突破艙門……」
「不，等一下！」
滑行加速過程中突然殺出一臺機甲，硬是將我撞離預定路線，差點側翻。
失策了，居然在別的地方還藏著一架，動作看上去的確是AI在駕駛——意味著它不會講人性，這下難對付了。
微型導彈在有限的空間裏到處狂轟濫炸，艙內設施毀壞嚴重，光是從大口徑機炮裏密集拋出的彈殼數量就能把人活埋，傻乎乎的後勤人形亂成一鍋粥，到處在滅火……機甲對機甲無非就是相互對轟，盡其所有手段進行飽和攻擊，看誰先被耗死。
由於護盾幫忙偏轉了大部分傷害，誰也傷不到誰，反倒是整個格納艙在槍林彈雨中幾乎面臨報廢，熱力燃燒室的大爆炸更是正式敲響了飛艇隕落的喪鐘。
「大叔！機體護盾偏轉頻率解析完成，真的要同步嗎？」
「沒其他辦法！同步吧！」
換句話說，是時候坦誠相見了。
兩機的護盾開始消弭，我仔細分析AI的攻擊模式，以矢量噴口的瞬時加速效果來躲過來襲導彈，轉身，雙持機炮瞄準，射擊，很快就聽到了敵機金屬斷裂的聲音，像是打爆了它的關節。
在兩頭重型巨獸的野蠻折騰下，飛艇的合金骨架已然四處崩塌，加之浮空輔助引擎起火停擺，它正快速喪失浮空能力。向外看去，滿載賓客的救生降落艇已經撤離得差不多了。
火星沫子飄梭在滾燙濃霧中，紛紛拍打在敵機上，它丟了半隻胳膊，顧不上逐漸偏移的重心，推進器便嘶吼著爆發出藍光，我未來得及重整姿態，就被巨大的沖擊力撞出飛艇外，只能憑借駕駛經驗勉強維持浮空，在焦火四散的環境中急速掃描。
沒等鎖定警報響起，來自上方的軌道炮便破過濃煙，機體左肩的導彈發射器瞬間化為碎片，同時雷達指示器上重現敵機，對方不由分說地彈出熱能短刀直角刺入我的機體，誇張的火花濺射得到處都是，兩臺機甲疊加的重量讓我背部的飛行單元逐漸過載失衡。
「刀！刀！讓它的刀自毀！」
「不行，AI的電子對抗能力不比我弱，最多只能控制它的威力！」
既然如此，那就靠這個！
我最後一次提高推力，維持現有浮空效果，以孤注一擲的姿態，拋出鉤索纏住敵機，肩部的可折疊軌道炮開始變形，充能，在對方加大熱能短刀出力，幾乎要刺穿我駕駛艙的前一刻——

「別小瞧老子啊！」
炮口所蘊含的致命動能在電光石火之間全部釋放，敵機原本裝載AI核心的地方當即變為漆黑的窟窿，順著窟窿望去，這發炮彈的威力甚至給遠處的禿峰強行削了個平頭，蔚為壯觀。
敵機零件逐漸解體，很快就被下墜的飛艇火焰整個籠罩，最後被深不見底的湖泊一同吞下，竄出幾十米高的水花，岸邊滿是搭乘救生設施逃難下來的賓客，面對此情此景幾乎看傻了眼。
我們依靠嚴重受損的飛行單元勉強浮空，目睹著這一切，看起來刺激的事情總算能告一段落了。
「大叔，威脅已經全部解除，建議找個偏僻的地方將機體——哇啊！！！」
話音未落，撐到極限的機甲引擎轟然爆炸，幾道濃煙伴隨著我們的絕叫一同旋而墜落，湖邊當即濺起了另一朵水花，岸邊的人們見狀便開始幸災樂禍地歡呼，似乎忘掉了自己被拋在荒郊野嶺的事實。
說好的二十四小時全天候飛行呢？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久違的新鮮空氣被鼻腔吸入——是維爾德從外頭打開了駕駛艙，安全固件解開，被折騰得有點脫力的我沒抓穩，撲倒在她身上，接著我們像動物似的相互嗅了嗅。
「噫，竟然故意佔便宜。」
「被識破了。」
機甲自動彈出全部氣囊，漂浮在湖面上，望著幾百米開外燒得只剩下鋼架的飛艇，我推斷這可能是史上最昂貴的夜間篝火，但願他們買足了保險。
「大叔，我的核心命令已經解除，從現在起，你獲得了自由，但是……也請帶上我吧！」
「怎麼回事？」
維爾德的眼中閃過光芒，掙紮著站起來，面向遠方，似乎在醞釀自己接下來的說辭。
「我累了，再也不想去糾結什麼狗屁的正義，如果不殺人對我來說就是罪過，那我寧可一輩子當罪人。」
居然開始背叛自己的理念，太自私了，這可不像你……我將空空如也的煙盒扔進水中，隨即也站起來。
「那可曾有人告訴過你，拋棄正義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欸？」
我手動停止了維爾德的活動，她充滿期待的眼神迅速暗淡下來，靜靜躺在我的臂膀中，像個斷了線的木偶。
「不行啊，維爾德，為了更好地貫徹正義，你必須學會化身為任何東西。」
哪怕它的載體……是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