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抑之心.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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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9-06
所以她說,習慣才是最要命的。
多虧了這該死的習慣,等她意識過來的時候,她的手裡已經提著兩人份的滷味了。
「我在幹嘛阿,我又不喜歡吃雞心,喜歡吃這個的人是---」
嚴子喬打住腳步,用力甩甩頭。
看吧,時常不自覺地想起那人的名字,也是出自於習慣。
有人說養成一個新習慣需要二十一天的時間,要改掉一個習慣則需要更久,既然這樣的話,暫時,還不習慣妳不在,這也是很正常的吧?
「阿喬呀,今天妳比較晚去買晚餐喔。」
王房東在公寓一樓用水管沖洗地板,他對提著滷味回來的嚴子喬打招呼。
「因為我家教的學生下禮拜就要模擬考了,所以我就額外幫他多上了十來分鐘。」
「是這樣阿。」
王房東笑了笑,便繼續用刷子清洗地上的污漬。嚴子喬看了自己手裡的滷味一眼:「房東要吃雞心嗎?」
「雞心?」王房東停下手邊的動作。
「對,如果你想要的話可以全部都給你,因為我不太喜歡雞心的味道。」
王房東覺得奇怪:「不喜歡雞心為啥還買了?」
「……嗯,我沒買,可能是店員弄錯了。」
王房東哈哈大笑:「真的假的,他的神經也太大條了,謝謝啦,我拿去給我兩個孫子孫女吃。」
「嗯嗯。」
嚴子喬內心鬆了一口氣。
好險,差一點,又讓『她』的身影闖進自己的腦中了。
正當她慶幸之時,房東的聲音卻又將她擊入旋渦:「對了,妳那個長頭髮的女生朋友,怎麼最近都沒看到她來?」
啊,為什麼呢,明明真的就差一點了。
隨便找了個藉口敷衍房東,她匆匆回到三樓,關上門。
如果,妳還是原本那個對我沒有感情的妳,那該有多好呢?
按捺下內心的憂愁,食不知味地囫圇吞下已經冷掉的晚餐,她拿出練習到一半的課程習題,在客廳寫了起來。
一開始倒還好,可越是接近九點,她就越是專注不了,幾乎是每隔幾秒就忍不住往手機那裡瞥上幾眼,結果,平時答起來相當輕鬆的題目,十題裡錯了六題。
「唉,我到底---」
九點很快地到了,又過了,手機並沒有響起,『她』沒有打來。
這才是正常的,不是嗎?
嚴子喬不禁嘆息,收拾好桌上的習題,決定去洗個澡,讓自己清醒一點。拉開抽屜,衣櫃的底層放著她的睡衣睡褲,和……『她』的幾件衣裳。
「擅自把別人的東西丟掉不太好,那該怎麼還呢?當面是絕對不可能的,她不會想見我的吧?要用寄的嗎?要寄到宿舍,地址我記得要寫……」
她喃喃地唸著,伸手輕撫水藍色的襯衫,嫘縈材質的觸感非常光滑,讓人想起衣服主人那頭烏黑的長髮……
憶起那個月色皎潔的夜晚,在親耳聽到姜於婕的告白時,她是真的心都碎了,即使在那之前她就從姜於婕對自己的態度中,隱約感覺到了對方的改變,她卻仍寧願裝作不曉得,假裝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覺,直到最後當姜於婕想跟自己坦白之時,她還試圖阻止對方,只因為不希望從美夢中醒來。
姜於婕很溫柔,這一點她是一直堅信不疑的,可是過去那些她認為溫柔的好人,都為了那瘋狂的喜歡,一個一個的,背叛了自己的信任。
既然如此,那麼,要我如何去相信,姜於婕擁有了喜歡之後,她還會是那個溫柔的她呢?
嚴子喬無法肯定這一點,所以寧願在一切變調之前就此分開,讓一切結束在最美麗的那一刻,那麼,至少,在她的回憶裡,姜於婕依舊會是那個最美好的存在。
她已經沒有勇氣再承受下一次的失望了。
嚴子喬收回手,抽出自己的睡衣,像要堅定自己決心似地用力關上櫃門,而幾乎在同時,被她遺留在客廳桌上的手機響了。
她急急忙忙衝出房間,拿起手機。
「原來是黛淑阿。」
電話另一頭的好友回答:「為什麼我覺得妳聽到是我,妳的語氣有些微妙的失望阿?」
「沒有那回事,妳找我有事情嗎?」嚴子喬覺得有些好笑。
她,失望?怎麼可能。
「就是我們不是原定後天晚上要給葉東銘慶生嗎?」
「嗯嗯,是啊,不是都預訂好餐廳了?」
「那個,好像餐廳那邊出了點事,我們沒辦法如期在那裡為東銘慶生了。」翁黛淑的語氣似乎帶了幾分的懊惱。
「那該怎麼辦阿?要換個地點嗎?」
「關於這個阿,我們打算在今天晚上,換個方式為他慶祝,改成在善美家樓下烤肉,妳要來嗎?」
「今天晚上?這麼臨時?」嚴子喬盯著手錶,九點十六分。
「對呀,來不來嘛?器具都買好了,我們等妳來再開始。」
嚴子喬閉上眼,若是在平時,這麼晚的邀約她是絕對不願意出門的,但畢竟這是朋友一年一度的生日,不去好像說不太過去,是以她沒思考太久便答應了:「好。」
通話結束後,嚴子喬帶著手機回到房間,微寒的秋夜將她那空蕩的房間鋪上一層難以忽略的蕭瑟,唯有梳妝台上貼著的那張佈滿姜於婕筆跡的便條紙,依舊泛著鮮黃的色彩,再多的寂寞也無法使它黯淡半分。
她內心一痛。
每當感到孤獨的時候,每當又忍不住想起妳的時候,我總是一個人靜靜地看著它,看著我們的回憶流淚。
我愛的究竟是自己想像中的妳,還是真實的妳,就連我自己也無法知曉。在我眼中所見的妳,是最完美的妳,正因為太過完美,所以更加害怕自己對妳的想像會隨著妳的改變而幻滅。
只要與妳分開,就不用害怕妳的改變,因為我根本不想接受『喜歡我的妳』。
我的想法是如此的自私,自私的令人作嘔,我不配擁有妳的愛情,也沒有喜歡妳的資格,我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跟妳告白,如果那時的我沒有這麼做,妳肯定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因為我而受到傷害的,不是嗎?
繼續下去也只是徒然折磨彼此而已,分開,才是最好的選擇。
她收回投射在便條紙上的目光:「是啊,這對我們來說才是最好的結局,但為什麼……」
妳總是盤踞在我的腦海裡,不肯離去?
花了一點時間整理紛亂的思緒,嚴子喬拾起鑰匙,在短短十分鐘內就趕到了黃善美家的透天厝下,那裡已經架好了烤肉用的爐子,除了翁黛淑和壽星葉東銘以外,黃善美、蔣焄宇、賴文宏三個人也都在,正每人拿著一支夾子圍坐在爐子旁。
可能是因為烤肉這類活動很有大學生青春的感覺吧,才會明明不久前才為化學系的新生辦過一場在河邊燒烤的迎新,現在又選擇了相同的方式為朋友慶生。
「歡迎!要玩玩這個嗎?」
翁黛淑看到她便笑顏逐開,把一個大塑膠袋塞進她的手裡,嚴子喬認出這是夜市裡十塊錢十根的仙女棒:「這東西我就不用了,我有點怕它。」
「妳會怕火?」黃善美看著嚴子喬把仙女棒還給翁黛淑,然後走了過來,在自己的身旁拉了張摺疊小椅坐下。
嚴子喬把隨意紮起的馬尾稍微往上拉一點:「瓦斯爐之類的火我是不怕的,可是我不喜歡仙女棒那種火花亂噴的感覺,就算只是零星火星,噴到還是會痛的。」
雖然說得好像自己經歷過似的,但其實仙女棒玩起來的狀況她也只在影片上看過,嚴惠玲當然不可能是電視上那種會握著女兒的手在河堤邊玩仙女棒的媽媽,事實上,除去國高中小學校的校外旅行,她跟嚴惠玲一起去過的地方就只有各種價格高昂且無趣的餐廳。
聽完後,黃善美立刻起身表示想與嚴子喬換個位置,她是這麼跟嚴子喬解釋的:「妳的位置離火爐太近了,妳既然怕火,坐那邊會緊張吧?畢竟用木炭生起來的火可不像瓦斯爐般容易控制。」
黃善美說完,自行把位置挪到離火爐較近的折疊椅上,還轉身叮嚀已經抓起仙女棒的葉東銘、蔣焄宇兩人別在嚴子喬的附近使用。
望著黃善美的這一系列動作,比起感動,更先在嚴子喬心中升起的,是滿滿的疑惑,在她的大腦還來不及多加思考之前,她就忍不住先問出一句:「善美妳,還喜歡著我嗎?」
話說出口後,她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有多麼的唐突且無禮。果然聽到她的話,黃善美的笑容立刻變得僵硬。
「啊,我很抱---」
「沒關係啦,這個問題也沒什麼。」黃善美打斷了嚴子喬的道歉---儘管她的表情還是充滿了尷尬,確認了其他幾個人都沒在聽後,她接著道,「妳問我是不是還喜歡妳,這個不是當然的嗎?我沒有那麼容易就能轉移自己對妳的情感。」
「那,既然妳喜歡我,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呢?」
嚴子喬知道這個問題其無禮的程度甚至遠勝過於自己的上一個問題,但她實在太過迫切的想要知曉答案。
與姜於婕不同,黃善美自然是不曉得嚴子喬性單戀的事,對於嚴子喬的問題,她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我不懂妳的意思,喜歡一個人不是就該對她好、對她溫柔嗎?」
「可是,這世界上有很多人不是都會傷害自己喜歡的人嗎?社會新聞也很常報導各種跟蹤、囚禁、甚至是殺害自己心儀對象的人吶。」
」唔,這個嘛……確實,也是有那種人,但,那些人的愛情,真的能稱得上『愛情』嗎?」黃善美認真地凝視著嚴子喬滿是困惑的臉龐,「我認為真正的喜歡,便是希望對方能夠幸福。會因為『喜歡』而去傷害別人的人,他們的感情,根本不能算是愛,充其量不過是一種扭曲病態的執著,僅此而已。」
說到這,黃善美有些難為情地移開視線:「妳知道嗎?我最後悔的事,就是跟妳告白,明曉得那時妳有女朋友,我的告白肯定會造成妳的為難,我並不希望讓妳感到難過,卻還是在衝動的驅使下做出了那樣的決定,像我這樣的人,真的很自私。」
「不會的,我知道善美妳很溫柔,所以---」
嚴子喬說到一半,內心忽然『登格』的一聲,有件她從未看清過的事,好像變得清晰了起來。
在黃善美對自己告白後,她之所以還能與對方繼續做朋友,是因為她知道黃善美是個溫柔的女孩,黃善美是絕對不會像過去的楊宗儒那樣傷害自己的。
可是為什麼她卻沒辦法繼續跟姜於婕相處下去呢?
是因為姜於婕的溫柔比不上黃善美嗎?
不,不是這樣的。
她明明比誰都還要清楚姜於婕的溫柔,她總說,無法相信擁有了『喜歡』的姜於婕還會是那個溫柔的姜於婕。
那為何她願意相信黃善美,卻不願意試著去相信為她奉獻出更多溫柔的姜於婕呢?
與姜於婕相處的點滴在這時全湧進了她的內心,像跑馬燈般在眼前放映,最後全交織成了厚厚一疊用筆寫都寫不盡的情感。
突然間,她一直以來糾結的事物全都解開了。
一行清淚在她還未意識到時,偷偷摸摸地從自己的眼角脫逃,幸好黃善美在這時正好被翁黛淑叫去幫忙,沒注意到她此刻的模樣,她趕緊悄悄把眼淚拭去。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啊,她終於明白,未來的旅程裡,她希不希望有姜於婕的陪伴,這個問題的答案她早就已經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