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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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9-05
在唇與唇即將碰觸到之時,姜於婕張開了眸子,她漆黑的眼瞳裡倒映著陸曼的身影,那雙看不出任何情緒的眼睛,只含了森森的冷,不停地擴散、擴散。
陸曼被那猶如冰霜般的眼神給感染,本能地後退了一步,拉開彼此的距離,在那短短一瞬間,她就已經讀懂了姜於婕目光裡的含義。
那是警告。
警告她,那一旦逾矩就無、法、回、頭的關係。
無來由地,她顫抖了起來。
要是失去了『朋友』這個身份,我還剩下什麼?
不行。
陸曼雙腿一軟,頹敗地癱坐在床上。
看著渾身發抖的陸曼,姜於婕的笑容一如平時般的溫暖:「妳怎麼這麼晚還沒睡?明天還要練習演講的事,今晚還是早點睡比較好喔。」
姜於婕不管語氣還是表情看起來都與平常無異,陸曼的頭腦像是被人打了幾記悶棍,亂的一蹋糊塗。
自己剛才原本想親吻她的事,姜於婕沒注意到嗎?唇與唇都已經近到了那種地步,不是能隨意打混過去的吧?想到這裡她內心一揪---更何況如果對方真的沒發現,那為什麼方才姜於婕會對著自己露出那樣冰冷的神情呢?
可要是姜於婕真的察覺到了,又為何能像現在這樣和自己閒話家常?
答案到底是---?
「小曼?」見她不說話,姜於婕疑惑地喚她,陸曼嚇了一跳,身體重心一個後傾,差點摔下床。
「我、我也準備要睡了,謝謝,不對,是晚安。」陸曼語無倫次的說,她扯起被子的一角,把它拉到自己的下巴位置,擋住自己通紅的臉。
「這樣阿,那晚安囉。然後,我實在不習慣睡別人的床,今晚我還是去客廳睡好了,明天可能要跟璟瑄道歉了,枉費她還特地把床讓給我。」
姜於婕表情看起來確實是相當抱歉,陸曼一動也不動地坐著,內心卻輕輕地『啊』了一聲。
原來如此,姜於婕果然已經察覺到了阿,只是因為姜於婕實在太過溫柔,也實在太過殘酷,所以才---
她沒有出聲挽留姜於婕,而是默默目送對方走向房間門口,然後再看著對方關上門。
「姜於婕已經起床了?」第二天清晨,曹璟瑄打開連通大小兩間房間的門,目光掃過只剩陸曼一人的床舖,很快意識到了不對勁,「不對,她昨晚不是和妳睡一起嗎?怎麼只有妳一個人的枕頭?」
陸曼苦笑了一下:「於婕昨天去客廳睡了喔,因為發生了一點事情……」
曹璟瑄吃了一驚,陸曼並沒有解釋的打算。
客廳裡姜於婕已經醒來了,裹著厚厚的毯子,正抱著一包洋芋片窩在沙發上,她看著和陸曼一起出來房間的曹璟瑄問道。
「哇,小豬,妳的黑眼圈是怎麼一回事?」
「啊就昨天晚上跟趙婉茹通宵打電動,現在我整個人腦袋像裝了水泥一樣,沉甸甸的很。」曹璟瑄湊向前,不請自來地拿走了姜於婕懷裡的洋芋片,「話說妳哪來的餅乾?」
「喂,妳真的是豬呀,這是我剛才下樓買的---喂喂別搶呀。」姜於婕從曹璟瑄手裡搶回洋芋片,無視抗議著的曹璟瑄,轉頭問陸曼,「小曼妳要吃嗎?」
「謝、謝謝。」陸曼伸手從姜於婕手中接過洋芋片,姜於婕對她拋以一個淺淺的微笑,又轉身繼續與曹璟瑄進行無聲的肉搏戰。
陸曼愣愣的看著手上的洋芋片,這與平時無異的日常,竟令自己感到有些……惆悵。
姜於婕也許根本不在乎,也可能是壓根沒注意到。
反正不管答案是哪個,沉浸在這無法自拔的愛戀中尷尬、痛苦的人。
自始至終都只有她一個。
伴隨著趙婉茹「有零食居然不分我」的驚呼,這陰鬱的星期日還是開始了。
下午用完外賣後,姜於婕拿著陸曼的演講稿,認真地為練習給她聽的陸曼做指正。
「我想想,問題應該是出在眼神,小曼的眼神一直都在飄移,沒有對上我的視線,正式比賽的時候一定要敢目視評審才能高分呀。」
陸曼低下頭:「眼神沒對上嗎?我以前沒注意到,曹璟瑄和趙婉茹都沒有告訴過我這一點。」
到底是她本來就有這個問題,只是之前另外兩人沒指出來呢?還是因為對方是姜於婕,所以她才不敢與對方相視呢?她其實也不是很肯定。
「我可以再練習一遍嗎?於---」
陸曼的話說到一半就打住了,因為姜於婕並沒有在聽,她正反覆閱讀著詩稿,嘴裡喃喃地唸著裡頭的字句:「『註定不屬於自己的夢境,在未能碰觸到之前就已先枯萎……這份註定未果的夢』這是一首悲傷的新詩呢。」
「畢竟比起歡樂的詩篇,悲傷的意境不是比較容易引起共鳴嗎?所以就嘗試著寫了這樣的文字。」陸曼回答。
「小曼妳……相信宿命嗎?」
「咦?」陸曼一臉的不明所以。
「因為妳的句子裡多次的用到了『註定』,所以有點好奇。」姜於婕依舊是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不覺得『宿命』這個詞本身的存在就是非常悲傷的嗎?人們把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扭轉的事物稱之為宿命,比方說,戀愛,是不是就是這樣的呢?」
陸曼還是聽不明白,姜於婕只是笑了笑:「沒什麼,我們繼續練習吧。」
「在開始之前,姜於婕,我有一個問題想問妳。」陸曼講到這,先頓了一下,然後才鼓起勇氣接著問下去,「等到比賽那天,妳會來看我嗎?比完賽後,不論結果如何,妳、我及璟瑄都一起去吃頓飯吧,我請客,算是感謝妳和她幫我練習的謝禮。」
「比賽是在十月二十九號的下午吧……我一定會去看妳比賽的。」姜於婕回答,「至於請客什麼的就不需要了,倒是我們結束後真的得好好去吃一頓當做慶功,因為小曼一定可以拿到冠軍的。」
「哪有這種事,其他人都很強的。」
她們在這樣的氛圍中度過了這個週末。
星期一傍晚,姜於婕一個人站在速食店的員工更衣室裡,看著手裡的楓葉手鍊發愣,手鍊是嚴子喬在半年紀念日時送給自己的禮物,因為她過去長時間的戴著,銀質的表面已經變得有些黯淡。
陸曼是個很好的女孩,個性既溫柔又善良,曹璟瑄也是如此,跟她們相處很舒服自在,好像可以忘卻所有的悲傷與煩惱,短暫的逃離現實裡的灰暗。
但她終究得要回到現實,每當看到口袋裡的那條楓葉手鍊,回憶就會伴隨著撕心裂肺的痛,排山倒海湧來。
跟嚴子喬分手之後,她就沒再戴這條手鍊了,但卻仍時時把它放在口袋裡,隨身攜帶著,一想到就把它拿出來把玩,沉浸在過往的回憶當中。
學姊是第一個教會她什麼是愛情的人,今後過了十年、二十年,她有辦法喜歡上除了學姊之外的其他人嗎?
她不曉得。
姜於婕嘆了口氣,對她來說,跟學姊分手固然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但---
最難過的應該還是學姊本人吧?她把手鍊放回口袋,望向更衣室的氣窗。
嚴子喬是多麼的信任著自己,才會願意把如此真摯的感情毫無保留地託付給她,自己的表白肯定會造成學姊的二度傷害,她明明是知道這一點的。
跟嚴子喬告白的理由,美其名是不想再繼續欺騙學姊下去,實則是為了讓自己的良心好過一點,不想再壓抑自己的情感。
她是個再虛偽不過的偽善者,戴著溫柔的假面,基於自己的寂寞而選擇跟嚴子喬在一起,又基於自己的痛苦而選擇對嚴子喬告白。
如果一切能重來,我---
「睫毛,妳換好制服了嗎?」
門外傳來同事玻雪的叫喚,姜於婕拭去眼角的淚滴,轉開更衣室的門把,努力擠出笑容:「好了,今天我是負責炸物區的吧?」
「對呀,今天點薯條的人比平時都多。」同事回答道。
姜於婕揉揉自己的太陽穴,讓思緒清晰一點,然後戴起厚手套。
是時候,讓生活回到正軌了。
她丟開滿腹的憂愁,開始了忙碌的工作。
店長大頭陳抱了一大袋冷雞腿排,在將近九點時挪著日漸發福的身軀,像企鵝般一遙一擺地走過來炸物區:「這個我拿過來囉。」
「謝謝店長,幫我放在旁邊的鐵桌上就行。」
大頭陳「嘿呦」一聲把雞腿排放下,用手背抹去臉頰上的汗水,順帶看了手上的電子錶一眼:「已經要九點了,妳要不要趁現在客人不多去打電話給妳女朋友,這不是妳每日的例行公事嗎?」
還未痊癒的痂,再次被人無心地掀開,姜於婕的微笑立刻僵在嘴角。
「我……已經沒有必要了。」她甚至沒有辦法維持自己的笑容,而是無力地低下頭,露出笑容底下隱藏著的憔悴與疲憊,「我以後也不會再跟她聯絡了,我和她---」
她說不下去了。但即使如此,任誰也能明白她的意思,大頭陳嚇了一跳,玻雪丟下了夾子,衝過來狠狠巴了大頭陳的頭:「抱歉,都怪大頭陳太白目了,妳沒事吧?」
大頭陳也趕緊道歉:「對不起呀,我不知道妳們---」
「沒關係的,真的沒關係的。」
姜於婕背過身,努力避免需要再重複說出那句她已經不知說了多少次的「我很好」,那隻會讓自己心情更糟。她強迫自己盯著油鍋裡上下沉浮著的油渣,好像那是一個多麼稀罕的美景,她知道大頭陳和玻雪在她身後無聲地交換了視線,但她不在乎。
店長安慰了她幾句就又回去櫃檯忙碌了,玻雪也沒有對她的私事多加追問,但姜於婕很明顯感覺得到,平時開朗活潑的玻雪,明顯安靜了許多,對自己說話時小心翼翼的,似乎生怕觸及到她的傷口;大頭陳也搶著把她的工作攬去,不讓她做太多麻煩的工作,是以她難得準時的,十點一到就離開了速食店。
同事們也好,家人、同學、朋友們也是,姜於婕知道自己身邊圍繞的都是最溫柔的好人,即使過去因為母親改嫁、父親去上海工作的緣故,她曾收到了不少同情的目光,但那些目光也大多是出自於善意的溫柔,而非對於單親家庭的輕視或輕蔑。
可以肯定的說,她是一個幸福的人。
而嚴子喬,雖然姜於婕並不是很清楚,但從學姊提到母親時那怨毒的口吻來看,可以推斷出學姊並不是出生於一個正常美滿的家庭,在成長的過程中恐怕還曾受到各種所謂『愛慕者』的傷害,造成了她嚴重的陰影,過往的層層瘡疤,堆積成了嚴子喬對『喜歡』痛恨的心情。
在閃爍著昏黃燈光的路旁,姜於婕停下腳步,這條巷弄的盡頭便是嚴子喬的家,公寓三樓的窗口隱約可以看見房間裡搖曳著的燈火,叫人目眩神迷。
我該怎麼做,才能為我對妳的虧欠彌補上一分一毫?
永遠不見,也許才是最好的答案。
可是---
姜於婕拿出口袋裡的手鍊,手鍊躺在她的手心裡,在路燈的照耀下,反射出微弱的光彩。
她低頭親吻了它。
「我……想見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