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我的廢物好友】01

禮拜一當晚，決勝之日。

位於新葉大學校園中，作為戶外表演用場地的舞台廣場區。

平時若沒有活動舉辦的話，就會像今天這樣，吹拂著涼涼的風，灑落昏暗而適中的光線，周遭圍繞著幾顆山櫻花。

我盯著手錶，看著上頭的指針一點一滴的順時針旋轉。

時針指著7，分針指在數字1上頭，距離約好的時間正好過去五分鐘。

「還沒來嗎……不對，也才剛過兩分鐘而已，急什麼啦！」

我對著空氣喃喃自語，並嘗試讓自己亢奮的心情冷卻下來。

「呼～～加油，莊繪，你可以的！」

雖然時間已經不早，不過仍有成群或落單的的學生們於廣場來回穿梭。

在那熙來攘往的人潮中，我看見了某位身穿一襲卡其色輕便服裝的女孩。

「啊，來了。」

我朝著那女孩的方向揮動手臂，女孩看見了便快步朝我這邊走來。

「抱歉～～教授有點晚下課，來晚了！」

「沒關係啦～才一下子而已！」

女孩臉上沾著一兩滴汗珠，在昏暗的燈光反射下顯得格外閃耀。

「在這裡就行了嗎？」

「啊～～嗯，我想在這裡就可以了！」

我們倆找了一張附近的木椅坐下，彼此間隔著一個人的距離。

「呼～今晚的空氣真清新耶，而且好涼好舒服哦。」

「啊，是、是啊！」

「我記得莊繪你沒有修選修課程對不對？你一直在學校等嗎？」

「是啊～我沒有上選修課，所以我剛剛先去吃晚餐了。說起來，小咲妳剛才下課，是不是還沒有吃晚餐啊？要不要去吃？」

「沒事啦，我下課的時候有吃一些東西，不要緊。」

「啊～是哦，那、那就好。」

「…………」

「…………」

怎麼才聊一下天話題就斷了，給點力啊，莊繪。

今天……可是你的主場，必須要加把勁才行。

「小咲妳、妳修了什麼選修課啊？」

「咦？啊……我修的是一堂叫做生活園藝美學的課。教授會叫我們回家種植物然後做觀察記錄，上課還會帶植物來實體觀摩，挺有趣的哦！」

「是哦～～確實聽起來蠻有趣的呢！哈哈……」

「…………」

「…………」

天啊，莊繪，你到底會不會聊天啊？不要自亂陣腳啊，冷靜一點！

──我對自己的內心如此吶喊，並嘗試讓發抖的雙腳鎮靜下來。

「那麼，你說有事情要跟我說，是什麼事呢？」

「啊啊……就是那個～～」

從剛才開始就比平時跳得還要快的心跳，這下跳動得更加劇烈。

我的手心開始冒汗，喉嚨感到燥熱，突然覺得很口渴──沒想到這種時刻，居然是這麼煎熬的嗎？

「我、我問你哦，小咲……妳有沒有，喜歡的人？」

「……咦？」

「就是那個……我，我有個喜歡的女孩子啦！我想知道，妳們女生喜歡什麼樣子類型的男生，哈哈哈～～」

說了個連自己都覺得窩囊的蠢理由，卻也因此鬆了一口氣。

「喜歡的人嗎……我想，應該有吧。」

小咲用手指捲起了她的髮尾，輕聲細語的答道。

雖然光線不怎麼明亮，不過可以隱隱約約看見他的臉蛋浮現淡淡的紅暈。

「不過，他好像不喜歡我……」

「……咦？」

「因為……他直接在我面前說，是朋友的喜歡啊。」

小咲那微微的潮紅，很快的從他的臉頰上退了下去，並露出一苦笑。

那樣的她，看起來很脆弱，讓人不禁想要保護她。

「怎、怎麼會有人不喜歡妳啊！我是說……像小咲這樣的女生！」

我的內心突然激動了起來。

小咲轉頭過來，面露訝異地看著我，似乎是被我突然提高的音量給嚇到了。

「……莊繪？」

因為，小咲口中喜歡的那個人，並不是我。

「我是在說實話啊！那男的真的是太～沒有眼光了吧！去看眼科啦！」

「噗……」

「如果下次看到他，我絕對要賞他一拳！不對……乾脆把他眼睛戳瞎，那樣的話他連眼科都不用看了！」

「噗……哈哈哈！你在說什麼啦，不可以啦！」

「然後我要把他關到小房間裡，每天照三餐對他嚴刑拷問，直到他說出喜歡小咲為止！」

「唔哇，這樣有點太恐怖了啦，不行不行……啊哈哈哈！」

「好，就這樣辦。我回去借本有關滿清十大酷刑的書來研究一下。」

「呵呵……到底在說什麼啦～～」

「……只是覺得居然會有人說不喜歡小咲，難以想像而已。」

「沒有啦……謝謝你哦，莊繪。」

「沒什麼～我只是說出我的真心話而已。」

沒錯，這是我內心深處的想法，沒有一絲虛假。

「那麼……莊繪你，喜歡的女孩子是什麼樣子的呢？」

只是，真正需要說出口的，大概也不需要了。

「我……沒有啦，我怎麼可能會有喜歡的女孩子，我剛剛是騙妳的！」

「咦？咦～～？」

「我只是想要釣妳話而已啦！沒想妳這麼容易就上鉤了，哈哈哈。

「……好過分！怎麼這樣！」

「啊哈哈哈～～那麼，我們接下來再玩一個遊戲吧！」

「唔……你還想幹嘛？」

「來玩猜猜看小咲喜歡的人是誰的遊戲～！」

「才不要！沒想到你約我出來只是為了尋我開心嗎？」

小咲鼓起了臉頰，好像有些不滿，但看起來不像是真的生氣。

「拜託啦～～」

「我不要！」

「咦～～那我要猜了哦，猜中就要告訴我哦？」

其實我冥冥之中就已經察覺了，今天的告白，大概不會成功。

「咦？為什麼啊？怎麼看都是我吃虧啊……」

「那我要猜了哦！小咲喜歡的人……」

如果要安慰自己的話，那就是小咲並非不喜歡我，而是有了喜歡的人。

「就算你猜中了，我也……」

「小咲喜歡的人，是凌勝和吧。」

那個人，是我的隊友，亦是從高中同班到現在的死黨，我最了解的人。

「咦？……呃，啊……」

因此，這場由我任性發起的遊戲，一下就分出勝負了。

小咲此刻的臉蛋，湧上了比剛才還要深沉的潮紅。

「才……才……不是！」

「好啦，再裝就不像嘍～～」

「唔……！哼～～我今天才知道，原來你心機這麼重！」

「唉呀～～抱歉抱歉。」

「唔～～」

小咲一副無法釋懷的模樣，雙手併攏稱在木椅上，氣呼呼地看著我。

不得不說，就算是這樣的她，看起來也好可愛。

她笑的模樣、說話雀躍的模樣、平時隨興的模樣，都一再牽引我的心。

這樣渾身散發魅力的她，讓我願意翻起從國小後就沒有再看過的小說。

這樣性格開朗活潑的她，讓我穿上了平時根本沒有機會穿的服裝。

這大概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知道了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是什麼。

「莊繪你，為什麼會猜到是他？」

「那傢伙啊，就是口是心非的一個人。」

「……咦？」

所以，我並不難過。

「我想那句『朋友的喜歡』，未必是真的。」

「……為什麼你敢這麼肯定？」

「嗯～～為什麼呢？因為我是他的好朋友吧，哈哈哈哈！」

「什麼啦……」

會讓人難過的，是眼前這位女孩露出的哀傷落寞的神情。

「小咲妳，在害怕嗎？」

「…………有一點吧。」

「我覺得～沒關係哦！」

正因如此，就算在這失戀的瞬間，我也不由自主的想要幫助她。

「我覺得談戀愛，或許就像打排球一樣！」

「……嗯？排球？」

「妳想啊，喜歡一個人，會想要去告白，然後在一起對吧？不覺得就好像球快要落地的時候，會想要去把球救起來，然後贏得比賽嗎？」

「咦？啊……好像能理解。」

「可是每當球員飛身撲球一次，就有可能會受傷一次。有時候，膝蓋會不小心破皮，手肘也擦傷到結痂了好幾層，甚至飛到場外撞斷牙齒！」

「唔哇……這感覺超痛的耶。」

小咲露出了好像真的很痛的表情，摸了摸她的臉頰。

「啊哈哈～～可是啊，只要有機會可以讓比賽勝利，在球還沒落地之前，就算再來一百顆，我也會再撲一百次！」

這幾句鼓勵的話，或許不只是在為小咲打氣，也是對我自己說的。

「……原來是這個意思哦。」

「沒錯，就是這樣！」

像是要大聲告訴自己，這一次失敗了也沒關係，下次再努力就好。

「噗……你真奇怪，突然把我找出來，又隨意戳破別人的秘密，還自顧自的安慰人家。」

「啊～～抱歉，說實話我也覺得挺莫名其妙的……」

「不過跟你聊了之後，我的心情也好多了。莊繪，謝謝你哦。」

小咲站了起來，原地轉了一圈，露出了比月光還要皎潔的笑容。

這樣的笑容，讓我的胸口湧起一股暖意。

「……不用客氣啦。」

雖然喜歡的女生，喜歡的是我的好友，我還反過來聲援他們。

「……你們可要加油哦！」

不過我想，用這樣的方式喜歡一個人，應該也可以吧。


後來我們又閒聊了一陣子，我才知道原來春咲有個前男友，還來到了這間大學，而且居然輾轉和凌勝和有所關連。

「真的是……從一開始就輸了耶。」

我獨自漫步在吹起涼風的街道上，一邊沉浸在這股人生第一次嚐到的失落感之中，一邊回想起剛才和小咲的對話。

小咲也將她和凌勝和相遇的契機，還有之後發生的種種故事，緩緩的在夜晚蟲鳴的陪伴下向我訴說。

一下子哈哈大笑，一下子露出哀愁，一下子飄散出無法捉摸的情緒。彷彿世界圍繞著他在轉動，讓我在一旁聽得又是羨慕又是忌妒。

不過，以我對他的了解，總能想像以他的性格，大概是在背後扭扭捏捏、優柔寡斷的想了一堆沒必要的藉口吧，不然怎麼會說出『朋友的喜歡』這種聽了會讓人火大的話。

「看來，要推他一把才行啊……不然小咲太可憐了。」


離到家的路途大概還有五分鐘，我走在昏黃街燈之下，看著週遭的店家開始打烊收拾，剛好一間水餃店映入眼中，讓我想起了那晚。

那晚在景美夜市的另一間水餃攤，我邊吃著桌上的十五顆水餃，邊吐著熱氣向他大方說出我的告白宣言。

「現在想起來，難怪他當時會那麼支支吾吾的……哈哈哈。」

如果他在那時候就已經察覺到自己的心意了，那麼應該當下就會選擇拒絕幫助我告白才對，除非連他自己也不確定……

「啊……」

剎那間我突然明白，為什麼當初他會問我『你有確認過春咲現在是不是單身嗎？」，然後還說出『唉……好吧，看來你也不知道。』這種讓人匪夷所思的回應。

「真是的，你這傢伙還真是婆婆媽媽的耶……」

我邊搖頭嘆氣，邊想著自己的朋友有夠沒出息，然後露出一絲苦笑。

能夠確定的是，比起凌勝和，春咲是率先察覺到自己喜歡對方這個事實的人，因此才會在我們兩個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約會時，向我不斷問起他的事情，還拜託我不要說出口……雖然我不小心說漏嘴了一些就是了。

所以，大概從那時候我就隱約察覺到，其實我沒有機會，因此才會急著想要告白吧。


「啊啊～～敗給你了！果然到最後，你還是得靠我這位摯友啊～！」

我朝著天空大聲呼喊著，引來了正在洗碗的水餃店老闆的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