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紅色閃光】02

十一月的第一個禮拜天，我第二次缺席了系排的例行練球日。

並不是因天氣不好而取消，也不是因為又有什麼校內比賽而場地必須被徵用，更不是因為像上次一樣眼睛受傷請病假。

嚴格來講，直白的說，就是我翹掉練習了。


昨天，我傳送了那句訊息之後，只收到了莊繪的一句回覆。


『這樣啊～～那就，彼此加油吧！』


就這樣簡簡單單一句話，沒有明指些什麼，沒有多餘的過問，沒有激烈的反彈。

在這種時候，莊繪出乎意料的展現出成熟和穩重，簡直令人感到不可思議，果然愛情會讓人成長嗎……？

不過，也許只是沒有表現出來讓我知道而已。

雖然不曉得他心裡面真正的想法是什麼，不過我已經做好，最後可能連朋友都當不成的心理準備了，畢竟先開這個頭的人是我。

不是因為把愛情看得比友情還要重這樣簡單的原因，而是不想讓自己的優柔寡斷和自以為的替人著想，導致最後在心裡留下一絲悔恨。

既然要做，就像莊繪說的那樣，彼此好好加油吧。


我拖著疲憊的身軀，看了看手機，現在的時間是十二點半，已經中午了。

昨天因為失眠到三點的緣故，所以睡得比平時還要晚，也刻意沒有設定鬧鐘……因為今天的我本來就沒有打算準時起床乖乖去練球。

要說原因的話……自然就是擔心會和莊繪以及春咲碰頭了。

畢竟，昨天只是察覺了自身心意，還有決定好該怎麼做，但要在他們倆面前表現出什麼樣的態度還有表情，這方面的心理準備我可是還沒做齊。


「午餐要吃什麼呢？」

等到起床梳洗完也換好衣服後，我拿起隨身物品準備出門，嘴巴碎念著每天必須照三餐思考的難題。

此時電鈴聲響，回應了我的喃喃自語。

「鈴～～鈴～～～～」

會在這個時間拜訪我，並且從知道我宿舍地點的名單進行推測，目前站在門外按著電鈴鈕的人，無非會是……

「啊。」

結果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應門的是來催繳房租的房東。

說到房東會親自找上門的原因，那大概也只有……

「勝和啊，你這個月房租還沒付哦？已經拖三天了呢。」

連招呼都省掉，開口就直接進入正題，絲毫不拖泥帶水。

眼前這位留著俐落紅色短髮，身穿白色荷葉邊上衣搭配緊身七分牛仔褲，踩著一雙帆布鞋，看起來相當幹練的女性，是我的房東──人（自）稱音姐。

實際年齡未知，大概二十來歲，皮膚保養得水嫩，長得清秀且身材標準，對我來說是個大姐姐型的美女……卻有著與外表不符的強大氣場。

「咦？三天？我看看…今天是……啊啊！抱歉，我忘記了！我現在馬上匯給妳，音姐！」

「哦！如果是偶爾忘記的話沒事啦～不要惡意欠繳就行了。」

音姐雖然用這般開朗的口吻回應，不過她卻雙手抱胸靠在我的門沿上，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抱歉抱歉，上一週是期中考週，一時忘記了。」

我一邊解釋，一邊拿起手機開啟網路銀行，打算將此事就地解決，讓音姐趕緊離開……因為那犀利的眼神，盯得我背脊發涼直冒冷汗。

「期中考啊～～真是青春啊。」

「呃……還好啦，如果沒有期末考就好了。」

音姐聽到了期中考三個字，突然就感嘆了起來，用詞方式活像個老人。

「勝和啊……不，少年啊！期中考才是學生時代的醍醐味啊！」

「……咦？」

「正是因為有考試這樣令人厭惡的制度存在，才更可以彰顯青春是多麼美好啊！在翹課與被死當的邊緣遊走，和朋友一起窩網咖打電動，最後一起走上重修的道路；因為要考試所以可以假藉要一起讀書而邀請心儀的對象到家裡，然後徹夜難眠；甚至會在因緣際會下擔任家庭教師，指導成績爛到有剩的五胞胎們……啊～～這不是青春是什麼啊！」

「呃……是、是哦～～」

音姐像是發病一樣，滔滔不絕的講著自己對於學生時期的懷念，還有我猜大概是從日本動漫裡得到啟發的妄想。

「沒錯，像你這樣整天窩在家裡的宅男，可要多走出門呼吸新鮮空氣啊！」

「等一下，音姐怎麼會知道我都宅在家？該不會妳有裝監視器吧？」

「是說，是不是有女孩子喜歡你啊？」

「怎麼忽略我的問題啦！回答我！」

「我討厭敏銳的孩子……」

「不會吧……真的有啊？」

我因為驚嚇過度而往後退了一小步，一邊想著要不要假裝匯款，實際上撥打110報警。

「噗……噗哈哈哈哈哈！怎麼可能啦～～我隨便講講的而已，沒想到被我說中啦？這樣不行哦，要好好的練習出門才行！」

「別……別這樣嚇人啊，這年頭怪房東很多的耶。」

我輕嘆了一口氣，邊想著等等一定要好好檢查房間裡到底有沒有裝針孔監視器。

「哈哈哈！抱歉啊。話說回來，剛才的問題，如何？有嗎？」

「咦，音姐是說……？」

「是不是有女孩子喜歡你啊？知道你宿舍在哪，偶爾會跑過來找你的人？留著長頭髮，看起來蠻可愛的一個女孩子。」

「等等等等等，音姐妳果然有裝監視器對不對！」

那晚發生的事情，不可能有人會知道。如果有，那一定是音姐在暗中偷窺……沒想到外表看起來是個美女，骨子裡卻這麼變態。

看來，我真的必須報警了──正當我這樣想的時候──

「不是啦～～因為剛才我來的時候啊，看到一個女孩子站在你的門外探頭探腦的。當我靠近想要問發生什麼事的時候，她就跑掉了。」

「啊……咦？什麼？」

剛剛？春咲……來找我了？

「是認識的人嗎？」

「……音姐，請問她是不是揹著一個白色的手提袋？」

「咦？白色的手提袋嗎？嗯～～聽你這麼一講，好像有哦！」

「……那應該是我認識的人。」

「這樣啊，嗯嗯，不是可疑人物的話就好。話說年紀輕輕嘆什麼氣啊！」

「唔哇！」

我被音姐一個強力的右手拍擊，擊中我的左上臂。

「讓女孩子這樣偷偷摸摸的不太好吧？你是不是幹了什麼壞事啊？如果惹人家哭的話，我要加你房租哦！」

「不要趁機剝削啦！」

「嗯？你的意思是你真的有惹人家哭嗎～？唉唷～～不錯耶。」

「到底是在誇我還是在貶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如果惹人家哭，還對人家有意思的話，可要好好負起責任來啊！」

「啊啊，這種事我知道啦……呃。」

「哦？哼～～」

一不小心被牽著鼻子走的我，不僅沒有反駁音姐的激問，還乖巧地將心中的想法脫口而出，音姐隨之發出了令人尋味的謎之氣音。

「既然知道的話，就好好加油吧！享受熱血的青春吧！」

「……如果房租可以再低一點，我應該就可以更享受一些……」

「咦？你再跟我討價還價嗎？啊？我已經壓很低了耶。」

「不不不不！我只是開玩笑的，開玩笑！」

一下子被恐嚇，一下子被抓著把柄玩弄，就這樣被音姐耍得團團轉。

直到確認收到線上匯款的通知後，音姐留下了一句：「少年，加油吧！好好享受這得來不易的青春吧！」才洋洋灑灑的離去。


＊＊＊


「居然已經下午一點了，沒想到音姐是一開口就停不下來的類型啊……而且難對付又惡趣味，雖然看起來不是個壞人就是了。」

想著以後房租還是乖乖按時繳納的我，再次踏上填飽肚子的路途。

當我經過宿舍長廊，來到樓梯口的轉角處時，看見了地上晃出一個黑影，隨之那黑影的本尊便出現在眼前。

「哇！？春……春咲？」

「嗨嘍～～」

在轉角處等著的是反常將長髮束成馬尾，身穿貼身黑色背心及高腰牛仔短褲，外搭一件白薄紗外套的女子。

「妳、妳還沒走啊？」

「什麼叫我還沒走？我才剛來啊～～」

「因為妳剛剛不是……不，沒什麼。」

……如果剛才音姐沒騙我的話，春咲應該從半小時前就待在這了。

但看在春咲似乎沒有想要承認的意思上，我還是識相點吧。

「什麼啦～～我才想問你怎麼在這裡勒！」

「咦？這裡是我家啊，我不在這要在哪？」

「你不是應該要在球場才對嗎？」

「今天……我請假啦！」

「可是阿壯學長說他沒有收到你的報備耶？」

「呃……」

沒想到春咲一來就頂著有些凌人的氣勢，讓我有點招架不住。

「好啦，只是我今天不想練球，所以翹掉了。」

這是實話，卻也是謊話，因為我不可能把昨晚發生的事、莊繪的事，還有我的事告訴春咲。至少現在不能。

「哦～？怎麼啦？不舒服？感冒？」

「沒事啦。就只是有點累，想要休息而已。」

「嗯～～這樣啊……好吧！」

春咲雖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不過貌似接受了我這似真似假的理由，便沒有再繼續追究下去。

「不過，阿壯學長說，無故蹺掉練習的人，下次要多一倍的練習量！」

「……真假，這樣會死人的吧？平常就夠累的耶！」

「誰叫你要蹺掉練習～～」

「唔……乾脆之後的也全部蹺掉……啊，退隊的話就能一勞永逸了！」

「喂！不行這樣啦～～」

「為什麼不行？」

「這樣要我以後怎麼辦！……啊。」

「咦？」

……啊，糟了。

「我、我的意思是說，這樣之後練球會很無聊啦！畢竟一開始也算是因為你介紹才進男排當球經的，所以……你不可以說退就退啦！」

「哦、哦……可是，不是還有莊繪嗎？」

……太糟糕了。

「啊……可是，三個人一起一定比兩個人要有趣嘛！」

「這、這樣說也沒錯啦……那我以後盡量去練球。」

僅僅一句『這樣要我以後怎麼辦』，卻讓我的心窩和臉頰湧上一股熱意，胸口傳來令人難耐的躁動，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好似要穿破耳膜。

不知道現在臉上表情的我，只想轉身背對春咲，挖個地洞把臉埋進去。

真的是糟糕透了，明明搞不好只是一句春咲的隨口說說，我卻這麼在意。

「哦……嗯！你知道就好……總之，之後不要再隨便蹺掉練習嘍！」

「好、好啦。」

「……………………」

「……………………」

頓時之間，空氣凝結，彼此都陷入了沉默。

以往那種由春咲開話題，我跟著附和或吐槽的對話系統突然故障，隨和而輕鬆的氣氛蕩然無存，只有絲絲酸澀和未明的情緒飄盪於我們之間。

春咲的眼神在地板上來回掃動，而我則陷入不知所措的孬孬模式。

畢竟，在春咲面前，出現這樣的感受還是第一次。

遠比起一個月前在公園被奪走嘴唇，或是看見一絲不掛的春咲時，都要來得波濤洶湧。

我在心裡告訴自己，趕快說點什麼，說什麼都好，不能讓氣氛就這樣一直乾下去……不對，比起這些，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先弄清楚。

如果要好好面對莊繪和自己所下的決心，有件事得先確認──

「那、那～我有事先走嘍！掰掰！」

結果在我準備開口的時候，春咲率先登出這尷尬的氛圍。

「啊……哦…哦！再見……不對！等……」

話還沒說完，春咲就快步消失在樓梯之間，噠噠噠的步伐聲迴盪漸小。

結果，不僅沒有開口留下春咲，肚子反而還不爭氣地傳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像是在嘲笑自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