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Family⑥
本章節 2723 字
更新於: 2020-09-02
研究所中——
千封正在醫務室接受醫生換藥。
來到這裡一個月，最近他的實驗項目與日俱增。從前實驗的日子，一天頂多兩個項目，現在卻時不時弄到一整天，他身上的傷口也就成比例地增加。
聽說最近的實驗項目是毒物測試。研究員會將各種毒物注射至體內，然後觀察體內能量以及能力數值。
實驗很痛苦，他身上的傷口就是最好的證明。他的身體總會在自己掙扎時，和某些東西碰撞，因而撕裂或擦出傷口。明明有時候雙手都被牢牢銬在牆上，千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掙扎的。
實驗很難受，他眼中的血絲就是最好的證明。毒物測試的副作用很多，讓他根本睡不好覺。有時候他會全身傳出劇痛，有時候頭痛欲裂，有時噁心不已，有時產生幻覺——讓他看見天海家的人們。
那讓他感到非常痛苦。
這個時候的他總算知道——原來逃離了一個厭惡的世界，他想要的世界也不會隨之到來。
「⋯⋯⋯⋯」
即使如此，他還是無意回到天海家。
就算這裡不盡人意，那也不構成回到一個討厭的地方的理由。
如果可以，他這輩子根本不想再見到那些人。
況且離開了這裡，他也沒有地方可去。只要他身上有這份能力，世界對他而言就只有兩種人。一是忌諱、排斥他的人，二是像黑幫或費利爾這種想利用他的人。
儘管千封現在只是個即將滿六歲的孩子，因為能力的關係，卻讓他比一般孩子更了解自己的現狀。
現在離開這裡，情況並不會好到哪裡去。
「乾脆⋯⋯死掉算了⋯⋯」
千封喃喃說道，引起了醫生的注意。
「你說了什麼嗎？」
「⋯⋯沒有。」
千封低下頭，別開了視線。
醫生見狀，也沒有多問，繼續手上的包紮作業。
「最近還有幻覺嗎？」
「⋯⋯沒有。」
「幻聽呢？」
「⋯⋯⋯⋯」
「千封？」
見千封沒有回答，醫生狐疑地呼喚他的名字。
儘管停頓了一會兒，千封最後還是開口回答：
「⋯⋯沒有。」
「這樣啊。」醫生聽了，一派輕鬆地回應。「那麼今天換藥就好了，不必再拿藥。回房間休息，準備明天的實驗吧。」
聞言，千封站起身子，就這麼往醫務室的門口走去——然後視線自然地和站在門邊看著他包紮的天夜對上。
千封看了他一眼，卻不予理會，直接走出醫務室。
這時候，天夜也跟著他走出來。
「喂。」
並叫了千封一聲。
說實話，千封不喜歡天夜。
他知道天夜的情況也不算正常，但相較之下，還是擁有父親的關愛。就算想法扭曲，那個男人至少會正視自己孩子身上的能力，不像千封身邊的人，全對他避之唯恐不及。
這樣的天夜明明有親人關愛——卻一天到晚和自己針鋒相對。
那讓千封感到煩躁。
天夜的所做所為，就像在諷刺他一樣。
「⋯⋯⋯⋯」
所以千封對天夜從沒給過好臉色。現在也是，即使聽見天夜的呼喊，千封卻不停下腳步，依舊故我地往前走。
「喂！」
天夜看了，小跑步來到千封面前，直接堵住他的路。
「我在叫你。」
看見天夜出現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千封不悅地瞇起眼睛，冷冰冰地開口：
「幹什麼？」
「我問你，為什麼你的姊姊不跟你一起來這裡？」
天夜的話才剛問完，千封便張大雙眼瞪著天夜。
他原本就不覺得天夜會說出什麼好話，但他以為除了費利爾，這個設施不會再有人提起有關天海家的話題，沒想到天夜竟然會知道他有姊姊。面對這遠遠超出預料的話題，千封眼裡的敵意更深邃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
「爸爸的研究是為了全人類的研究。既然你跟你的姊姊都有用，為什麼只有你在這裡，姊姊卻不來呢？」
這句話讓千封聽得一頭霧水。
姊姊有用？
沒有能力的姊姊也能算研究對象？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但我不會讓那女人出現在這裡。」
千封無法理解天夜的思緒和話語，但他清楚明白一件事。
他根本不想看見千世身在這個設施當中。
「為什麼？」
「因為我討厭她。」
「你討厭自己的姊姊？」
「那種人不是我姊姊。」
兩人一問一答，最後陷入冗長的沉默中。
千封說的話似乎也令天夜難以理解。
天夜一直以為家人應該是無條件付出愛情的對象，所以他無法理解千封說自己的姊姊不是姊姊。
「問完了嗎？問完了就快滾。看到你，我就覺得礙眼。」
「礙眼⋯⋯？」
但因為千封這一句話，原本睜著懵懂眼神的天夜，突然愣住了。
隨著這一個月佔據內心那股莫名的感受，像黑煙一樣逐漸在胸中擴散，他眼底的光暈也慢慢消失。
「礙眼的是你吧？」
「什麼？」
一句宛如從喉嚨深處擠出的話語，就這麼從天夜嘴裡蹦出。他感受得到，至今始終壓抑在胸中的莫名情緒，如今已經開始失控亂竄。
忍了整整一個月，這股骯髒的情緒已經變成一頭凶暴的野獸，一離開牢籠，就只顧著張牙舞爪。
「我告訴你，這個家是我的！」
這裡曾經是他的小小王國。
「你來了之後，爸爸每天看的都是你的資料，說的話也全是你！」
在這裡，他最厲害。他站在所有實驗體的頂端。
「爸爸以前明明是最關心我的！」
是父親，以及所有研究員的寵兒。
「都是你害的！」
但他的這些價值，卻因為千封一個人，一夕之間完全崩盤。
一直累積至今的不滿，因為千封一句「礙眼」，以天夜也始料未及的形式爆發。
他就像被後來才出生的弟妹奪走父母關愛的孩子，對弟妹充滿厭惡。
這時候，他終於知道過去緩緩累積在心中的那些黏稠感情是什麼。
——嫉妒。
他嫉妒千封。
嫉妒這個一來就搶走他的地位，卻反過來嫌自己礙眼的人。
他明明擁有自己過去擁有，而且想要的東西，但這副態度卻彷彿對那些東西棄如敝屣，胡亂扔到自己眼前後，說了一句「我不需要」，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對天夜而言，父親就是他的一切。
父親想做的事情，就是他必須幫忙的事情。
但千封的態度，卻不禁令他想嘶吼：開什麼玩笑。
「我的家⋯⋯才沒有給你的位置！要滾的人是你！」
然而對千封而言，這句話才真的是「開什麼玩笑」。
因此他也煩躁地回嘴：
「是你們自己把我帶來的，有意見去跟你最愛的爹地抱怨啊！」
「如果你不想來，可以不要來啊！腳長在你身上，爸爸又沒有逼你！」
「什⋯⋯！」
——沒有逼。
這個小鬼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事到如今，千封也無意替自己的父親開脫什麼，但眼前這個不正常的小鬼頭知道他最愛的爹地把一筆鉅款塞進天海家那個齷齪大人的嘴裡，硬生生斬斷了自己和天海家的那道脆弱的聯繫嗎？
天夜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親究竟做了什麼。
「我有說錯嗎！你搶走我的東西，你什麼都有，現在卻假裝自己是被害者！」
「如果你不知道，我就告訴你，小少爺！我才沒有搶走你的東西，我什麼都沒有！我沒有家，沒有家人！現在就連天海千封這個名字都是假的！」
千封大聲嘶吼著。
吼著這件他原本不願想起，也不願提起的事。
【待續】
千封正在醫務室接受醫生換藥。
來到這裡一個月，最近他的實驗項目與日俱增。從前實驗的日子，一天頂多兩個項目，現在卻時不時弄到一整天，他身上的傷口也就成比例地增加。
聽說最近的實驗項目是毒物測試。研究員會將各種毒物注射至體內，然後觀察體內能量以及能力數值。
實驗很痛苦，他身上的傷口就是最好的證明。他的身體總會在自己掙扎時，和某些東西碰撞，因而撕裂或擦出傷口。明明有時候雙手都被牢牢銬在牆上，千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掙扎的。
實驗很難受，他眼中的血絲就是最好的證明。毒物測試的副作用很多，讓他根本睡不好覺。有時候他會全身傳出劇痛，有時候頭痛欲裂，有時噁心不已，有時產生幻覺——讓他看見天海家的人們。
那讓他感到非常痛苦。
這個時候的他總算知道——原來逃離了一個厭惡的世界，他想要的世界也不會隨之到來。
「⋯⋯⋯⋯」
即使如此，他還是無意回到天海家。
就算這裡不盡人意，那也不構成回到一個討厭的地方的理由。
如果可以，他這輩子根本不想再見到那些人。
況且離開了這裡，他也沒有地方可去。只要他身上有這份能力，世界對他而言就只有兩種人。一是忌諱、排斥他的人，二是像黑幫或費利爾這種想利用他的人。
儘管千封現在只是個即將滿六歲的孩子，因為能力的關係，卻讓他比一般孩子更了解自己的現狀。
現在離開這裡，情況並不會好到哪裡去。
「乾脆⋯⋯死掉算了⋯⋯」
千封喃喃說道，引起了醫生的注意。
「你說了什麼嗎？」
「⋯⋯沒有。」
千封低下頭，別開了視線。
醫生見狀，也沒有多問，繼續手上的包紮作業。
「最近還有幻覺嗎？」
「⋯⋯沒有。」
「幻聽呢？」
「⋯⋯⋯⋯」
「千封？」
見千封沒有回答，醫生狐疑地呼喚他的名字。
儘管停頓了一會兒，千封最後還是開口回答：
「⋯⋯沒有。」
「這樣啊。」醫生聽了，一派輕鬆地回應。「那麼今天換藥就好了，不必再拿藥。回房間休息，準備明天的實驗吧。」
聞言，千封站起身子，就這麼往醫務室的門口走去——然後視線自然地和站在門邊看著他包紮的天夜對上。
千封看了他一眼，卻不予理會，直接走出醫務室。
這時候，天夜也跟著他走出來。
「喂。」
並叫了千封一聲。
說實話，千封不喜歡天夜。
他知道天夜的情況也不算正常，但相較之下，還是擁有父親的關愛。就算想法扭曲，那個男人至少會正視自己孩子身上的能力，不像千封身邊的人，全對他避之唯恐不及。
這樣的天夜明明有親人關愛——卻一天到晚和自己針鋒相對。
那讓千封感到煩躁。
天夜的所做所為，就像在諷刺他一樣。
「⋯⋯⋯⋯」
所以千封對天夜從沒給過好臉色。現在也是，即使聽見天夜的呼喊，千封卻不停下腳步，依舊故我地往前走。
「喂！」
天夜看了，小跑步來到千封面前，直接堵住他的路。
「我在叫你。」
看見天夜出現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千封不悅地瞇起眼睛，冷冰冰地開口：
「幹什麼？」
「我問你，為什麼你的姊姊不跟你一起來這裡？」
天夜的話才剛問完，千封便張大雙眼瞪著天夜。
他原本就不覺得天夜會說出什麼好話，但他以為除了費利爾，這個設施不會再有人提起有關天海家的話題，沒想到天夜竟然會知道他有姊姊。面對這遠遠超出預料的話題，千封眼裡的敵意更深邃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
「爸爸的研究是為了全人類的研究。既然你跟你的姊姊都有用，為什麼只有你在這裡，姊姊卻不來呢？」
這句話讓千封聽得一頭霧水。
姊姊有用？
沒有能力的姊姊也能算研究對象？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但我不會讓那女人出現在這裡。」
千封無法理解天夜的思緒和話語，但他清楚明白一件事。
他根本不想看見千世身在這個設施當中。
「為什麼？」
「因為我討厭她。」
「你討厭自己的姊姊？」
「那種人不是我姊姊。」
兩人一問一答，最後陷入冗長的沉默中。
千封說的話似乎也令天夜難以理解。
天夜一直以為家人應該是無條件付出愛情的對象，所以他無法理解千封說自己的姊姊不是姊姊。
「問完了嗎？問完了就快滾。看到你，我就覺得礙眼。」
「礙眼⋯⋯？」
但因為千封這一句話，原本睜著懵懂眼神的天夜，突然愣住了。
隨著這一個月佔據內心那股莫名的感受，像黑煙一樣逐漸在胸中擴散，他眼底的光暈也慢慢消失。
「礙眼的是你吧？」
「什麼？」
一句宛如從喉嚨深處擠出的話語，就這麼從天夜嘴裡蹦出。他感受得到，至今始終壓抑在胸中的莫名情緒，如今已經開始失控亂竄。
忍了整整一個月，這股骯髒的情緒已經變成一頭凶暴的野獸，一離開牢籠，就只顧著張牙舞爪。
「我告訴你，這個家是我的！」
這裡曾經是他的小小王國。
「你來了之後，爸爸每天看的都是你的資料，說的話也全是你！」
在這裡，他最厲害。他站在所有實驗體的頂端。
「爸爸以前明明是最關心我的！」
是父親，以及所有研究員的寵兒。
「都是你害的！」
但他的這些價值，卻因為千封一個人，一夕之間完全崩盤。
一直累積至今的不滿，因為千封一句「礙眼」，以天夜也始料未及的形式爆發。
他就像被後來才出生的弟妹奪走父母關愛的孩子，對弟妹充滿厭惡。
這時候，他終於知道過去緩緩累積在心中的那些黏稠感情是什麼。
——嫉妒。
他嫉妒千封。
嫉妒這個一來就搶走他的地位，卻反過來嫌自己礙眼的人。
他明明擁有自己過去擁有，而且想要的東西，但這副態度卻彷彿對那些東西棄如敝屣，胡亂扔到自己眼前後，說了一句「我不需要」，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對天夜而言，父親就是他的一切。
父親想做的事情，就是他必須幫忙的事情。
但千封的態度，卻不禁令他想嘶吼：開什麼玩笑。
「我的家⋯⋯才沒有給你的位置！要滾的人是你！」
然而對千封而言，這句話才真的是「開什麼玩笑」。
因此他也煩躁地回嘴：
「是你們自己把我帶來的，有意見去跟你最愛的爹地抱怨啊！」
「如果你不想來，可以不要來啊！腳長在你身上，爸爸又沒有逼你！」
「什⋯⋯！」
——沒有逼。
這個小鬼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事到如今，千封也無意替自己的父親開脫什麼，但眼前這個不正常的小鬼頭知道他最愛的爹地把一筆鉅款塞進天海家那個齷齪大人的嘴裡，硬生生斬斷了自己和天海家的那道脆弱的聯繫嗎？
天夜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親究竟做了什麼。
「我有說錯嗎！你搶走我的東西，你什麼都有，現在卻假裝自己是被害者！」
「如果你不知道，我就告訴你，小少爺！我才沒有搶走你的東西，我什麼都沒有！我沒有家，沒有家人！現在就連天海千封這個名字都是假的！」
千封大聲嘶吼著。
吼著這件他原本不願想起，也不願提起的事。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