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是要歸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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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8-30
「於婕,可以陪我出去外面一趟嗎?」陸曼抓著她的手道。
「怎麼了,不舒服嗎?」
「好像有點喘不過氣來,我想去外面透氣。」
「好,我先跟璟瑄說一聲……她人呢?剛才不是還在這裡的嗎?」姜於婕環顧了餐廳一圈,沒見著曹璟瑄的人影,果斷的拉著陸曼起身,「算了,我晚點再傳訊息給她好了,我們先出去。」
上到了一樓,初秋晚間微冷的風迎面而來,其實需要透氣的不只有陸曼,姜於婕自己也需要離開那個燥熱壓抑的環境,讓思緒和腦袋沉澱一下。
尤其是在回想起當初無知的過往之後。
「呼,輕鬆多了。」姜於婕吁出一口氣,站在路燈下伸了個懶腰,燒肉店的空氣本來就不可能太好,加上月取又是設在地下一樓,就算通風設備做的再好,也比不上晚上那自然的微風。
「就是說阿。」陸曼附和著。
姜於婕回過身,面向坐在長椅上的陸曼,後者在她的注視下,有些緊張地問:「怎麼了嗎?」
「我擔心妳還不舒服。」姜於婕放心地摸摸她的頭,「不過還好,看來妳沒事了,真是的,下次感冒就好好在家休息,妳這樣子,讓我很擔心吶。」
陸曼不好意思地別開臉:「抱歉,下次,我會注意一點的。」
姜於婕坐到她的旁邊:「對了,小曼不是之後還要參加演講比賽嗎?這樣妳的感冒會不會影響到比賽?」
「不會啦,比賽日期距離現在還有快三個禮拜呢。」陸曼圓圓的大眼在她的關心之下,彎成了兩個月牙,「比起這個,我比較擔心的是,比賽用詩稿的問題,我之前說過,想寫關於『月』的題材,雖然是寫是寫出來了,但是,我對於自己的作品實在沒有太大的信心……」
「要不要拿去給中文系的學姊們瞧瞧?」姜於婕提議。
「嗯,這個嘛……我本來想請昭樂學姊幫我過目,但她說她是主辦人之一,為了避嫌,沒辦法幫我這個忙。」陸曼苦笑了一下。
姜於婕偏頭想了想:「那,不嫌棄的話,要不,我來幫妳看看吧?」
陸曼眼睛一亮:「真的嗎?我稿子有帶來,就放在包包裡,我進去拿,等我。」
她說完後,飛快地往樓梯跑去,姜於婕伸直雙腿,讓自己保持最舒適的姿勢,錶面上顯示現在的時間不過接近六點,月亮卻早已高掛在天上。
看來,秋天真的要到了。
陸曼踏著輕快的腳步回來了,她懷裡抱著兩個背包。
「給妳。」陸曼笑容滿面地把姜於婕的包交給她,「我順便把妳的背包也拿出來了,妳等下也不打算回去了吧?」
「是啊,下次絕對不參加這種活動了,唉,還花了我快六百塊呢。」姜於婕先拿回自己的包,然後再接過陸曼遞過來的詩稿。
詩詞的內容分成五段,採新詩的格式,詞藻稱不上華美,但卻用樸實的文字交疊出優雅動人的韻味。
在她細細品讀時,陸曼靜靜地看著她的側臉,姜於婕長長的睫毛在月光的照耀下,在眼睛的下方形成了小小一片陰影。
「我覺得小曼寫得還不錯阿,不過第五段的最後一句『消逝的夢』,我認為比起用『消逝』,『未果的夢』更能呼應第一段『在月光照耀下,藤蔓上垂滿即將結果的夢』那句。」姜於婕指出她對陸曼作品的見解。
陸曼聽完後覺得有道理,拿出原子筆據她所說的做更改,邊改還邊笑著說:「古人說一字之師,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姜於婕不禁紅了臉。
在陸曼忙著修正時,姜於婕檢查了一下背包,確認自己沒有東西遺漏在燒肉店裡。
她略帶睏意的想,回宿舍前要不要買個滷味和炸魷魚呢,蕭月和陳瑋玲一定會很高興的,她們今晚都沒來---
最近實在太過壓抑了,不管是在課業方面還是……情感方面,壓力猶如海嘯般席捲而來,將她吞沒。
從前,跟嚴子喬相處的時光,對她來說是開心的、是自在的,但如今,她卻開始害怕面對學姊了,每當與對方會面,她都有種隨時會窒息的感覺。
反而是現在,在這靜謐的街道上,與陸曼呆在一起,她久違地感到了放鬆和舒心。
可能是因為,她跟陸曼,是很好的朋友吧。
「妳知道月亮在塔羅裡,最常用來代表什麼意思嗎?
陸曼忽然對著她拋出了這個問題,姜於婕愣了一下,搖搖頭。
「是代表著不安呦,比方說不安的心情、不安的情境。」陸曼衝著她微笑,腳尖來回在人行道粗糙的磁磚上輕點著,「因為我新詩的主題不是月嗎?為了寫這首詩的關係,我稍微查了一點。」
姜於婕沒說話,只低著頭,玩弄著手指,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陸曼小心地覷著她的神色,再三斟酌後才鼓起勇氣開口:「那個,於婕,妳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感覺最近常常心不在焉的,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似的。」
「不,我沒有---」
抬起頭,姜於婕下意識的想要否認,可是當她迎視陸曼那雙映著自己身影的眸子,她卻沒有辦法輕易地將對方的關心敷衍過去。
為什麼,為什麼第一個發現她情緒低落的人,第一個出口關心她的人,永遠都是陸曼呢?是因為陸曼的心思遠比同年齡都還要細膩嗎?
「---嗯,最近我確實有些情感方面的煩惱。」姜於婕握住陸曼的手,「不過不必擔心我,我相信我所煩惱的事情一定可以迎刃而解的,謝謝妳的關心。」
雖然後面那句「事情一定可以迎刃而解的」,希望的成分絕對遠高於相信,但為了讓陸曼放心,也為了安慰自己,她還是將它說出口。
陸曼神情複雜地抽回被姜於婕牽住的手,臉上帶著異樣地潮紅:「這個……妳已經有女朋友了,我們還是要避嫌一點。」
「說的也是,抱歉,我又忘了拿捏分寸了。」
雙方的手分開後,彼此都有些尷尬,遠處路燈下,一個女孩踏著急促的腳步朝她們奔來,女孩的影子被昏黃的路燈拉的老長。
「姜於婕!」
嚴子喬裹著一件米色的女用風衣,出現在她們的面前,她沒戴口罩,臉上卻明顯有化妝的痕跡,頭髮也顯然是精心打理過的,編成優雅的魚骨辮垂在肩上,姜於婕起身,放在膝上的背包因為她的動作而滾落地面,她卻無心理會。
「學姊妳怎麼會來這裡?妳發燒了就該好好在家休息啊。」
嚴子喬的瀏海全被汗水給浸濕,緊貼在額頭上,她喘著氣道:「因為於婕妳的手機打不通,所以我就直接來找妳了,我有很重要的事,今天一定要跟妳說,我怕來晚了妳就已經回宿舍了。」
手機打不通大概是因為剛才她在地下室收訊不良的緣故,但她不了解的是---
「什麼事會比妳的身體健康還要重要?而且妳還化了妝?為什麼---」
姜於婕話說到一半便打住了,因為她好像知道嚴子喬在生病的情況下,來找她還要帶妝的原因了,就在昨天,學姊就曾告訴過她了。
「因為我不想用滿臉病容、這樣醜陋的模樣來見妳,所以我化了妝。」嚴子喬臉色憔悴的程度即使化上了濃濃的妝容也無法完全遮掩,但她的眼神卻無比堅定,像兩盞燃燒著的燈火。
「我送妳回去吧,妳這樣要是在路上昏倒了怎麼辦?」姜於婕心疼極了,卻又想起自己身後的陸曼,她轉身道,「小曼,我---」
「沒關係,不用顧慮我,子喬學姊生病了,妳又是她的女朋友,送她回去也是應該的。」陸曼勉強揚起笑容。
姜於婕感激地向陸曼道謝,然後拾起掉在地上的後背包,扶起嚴子喬,嚴子喬溫順地由著她牽著,卻回過頭望向陸曼。
陸曼被嚴子喬的表情給驚訝到了,因為她看著自己的眼神,充滿了不安、驚懼與擔憂,彷彿像在害怕著什麼似的。
目送兩人的背影,陸曼從以前就一直覺得,姜於婕和嚴子喬的相處模式,有種說不出的彆扭,而在剛才,那種尷尬疏離的感覺變得比過去都還要強烈。
她不禁想起之前曾聽聞過的話。
要是劉秋瓷說的是真的,那姜於婕對嚴子喬---
「沒事吧?」
往公寓的方向前進的過程中,姜於婕憂心忡忡地去瞧嚴子喬,見後者擺擺手,示意自己還行後,她才鬆開攙扶著對方的手。
「學姊不是說有重要的話要告訴我嗎?」
嚴子喬沒看她:「是啊,等回去再跟妳說。」
兩人陷入很長一段沉默,來到斑馬線前,嚴子喬才再次開口:「對不起,打擾了妳的迎新會,還讓妳送我回家。」
「沒事,我本來也正打算走了。」
即使姜於婕這麼說了,嚴子喬還是又道謝了一次,這一次甚至微微鞠了個躬。
姜於婕內心莫名感到一陣煩悶,像這樣慎重卻有距離感的禮貌,就好像又回到去年迎新會第一次見面時,那種陌生的感覺。
她忍不住偷眼往嚴子喬那看去,卻發現與平淡的語氣不同,學姊的臉龐上,充斥著茫然、喜悅、悲傷等多種情緒混雜的表情,她看不清也讀不懂,學姊究竟在想些什麼。
她有些恍惚。
在塔羅裡,月亮是不安的象徵,那麼此刻沐浴在月光下的學姊,是否與她同樣沐浴在不安當中呢?
沒等姜於婕求出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們已經回到了公寓,有潔癖的嚴子喬,竟不顧以往的堅持,一進門,立刻就鑽進了被窩裡,把自己整個人給埋住。
姜於婕想著她應該是太累了,便幫她從化妝台裡拿出卸妝水,想替她卸了妝,奈何嚴子喬仍是不肯,誓死捍衛著妝容,姜於婕只好放下瓶子,坐到床邊。
「妳不是說有話要告訴我嗎?」
她柔聲的提醒對方,嚴子喬在床上坐了起來,兩手緊張地交握:「嗯,我必須要向妳道歉。」
「欸?」姜於婕想過千萬個嚴子喬可能要告訴她的事,卻還是沒想到對方會突然冒出這一句。
嚴子喬深吸一口氣,握住姜於婕的手掌,緩緩傾吐內心的想法:「昨天晚上妳來我房間照顧我時,我居然擅自對妳起了懷疑之心,懷疑妳對我的好是不是出自於……喜歡。
「妳不覺得我這樣太過分了嗎?於婕,妳一直如此的善良及溫柔,尤彥的事也是,善美的事也是,妳都是那樣有耐心的開導我,陪伴我走過那些困難,而我,卻把妳的溫柔---而且還不只一次的扭曲成醜陋的『喜歡』。」
她的話,像一把尖銳的匕首,毫不留情的刺進姜於婕的心頭,在裡頭不停翻攪、破壞,直到再無完好之地。
在她內心瀕臨崩潰之際,嚴子喬用單純而殘忍的笑容割破了她的最後一道心扉。
「對不起,於婕,我不會再懷疑妳了,可以請妳原諒我嗎?」
已經到了再也無法壓抑的地步,姜於婕起身,甩開嚴子喬冰冷的雙手,用顫抖著的嗓音,哽咽著道:「學姊,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嚴子喬驚恐的瞪大眼睛,喃喃道:「不要,求求妳不要……」
淚水,緩緩從姜於婕的眼眶裡滑落。她用哀傷的微笑,用一如往常溫柔的語氣,一字一字地道:「其實學姊妳也隱約察覺到了吧?只是不想承認而已,我並不是個溫柔的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因為我實在是太過寂寞了,所以才會答應妳的告白,現在的我,甚至做不到對妳的承諾,對不起,我---」
「不要!算我求妳了,不要說出來!」
嚴子喬的低語變成了失態的嘶吼,姜於婕微微一笑,任由淚珠滾落滿面。
「---我喜歡妳。」
喜歡一個人應該是很難長久地壓抑下去的,一日一日地累積,沒有宣洩的管道,總有一天會潰堤。這句姜於婕自己親口說出來的話,也印證在了自己的身上。
從妳手心傳來的溫度、從妳笑容中感受到的溫暖,我已經從妳身上竊取到太多太多本不該屬於我的愛情,而今,終究是要歸還。
對不起,到最後都還是如此自私的我。
對不起,喜歡上了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