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毒小蟑螂 ─Push It To The Limit─

本章節 18353 字
更新於: 2020-08-20
  ──歡迎來到極限,也許再向前一步。

  隔日一早,帕特里西亞提早起床,勤奮地刷牙,走進廚房和數志也借了基本食材,做好陽春但稱得上營養均衡的三明治,從被窩裡拖出不知道為何偷溜進她房間的大型蜥蜴,硬是把早餐塞進索尼亞嘴裡並扛出宿舍,在工廠門口等待前往市政廳家族會議的馬車。
  「哈啾!」
  清晨溫度雖稱不上刺骨,但由於趴在地上的索尼亞堅持不肯穿上大衣,任憑兩條胳膊在外透氣,每當樹葉被風捲起,她便會打起噴嚏。
  「妳再怎麼說也是女王直屬衛隊的一員,就這樣趴在路邊曬太陽,不覺得有損形象嗎?」
  「哈啊——?」索尼亞懶洋洋地微抬起頭。「妳不是冷血動物,不會懂這種感覺啦。」
  「恕我指正,妳也不是冷血動物。」
  「嘿,原來不是嗎?我以為這個世界只有冷血動物。」
  「隨便舉個鴨子和河馬就都不是喔。」
  帕特里西亞忍不住將索尼亞拉起身來,正好被她打噴嚏的鼻水沾了滿臉。
  「如果不介意,我有新洗好的手帕。」
  帕特里西亞從胸前口袋取出摺疊整齊的手帕,遞至索尼亞鼻子前,卻沒想到半龍人乾脆抓住她的外套袖口擤起鼻涕。
  「啊,舒服多啦!」
  「是我挑衣服品味太差,還是妳分辨不出哪個是手帕,哪個是外套?」
  特地挑選用於正式場合的外套被索尼亞弄髒,帕特里西亞索性將外套脫下,拭去袖口濃稠的龍鼻涕,披至索尼亞光溜溜的肩上,據說有人會收購龍鼻涕來當藥材,但她只感覺到一陣不快。
  「當然是某人品味太差。」索尼亞認分地穿上外套。「好啦,別用那種眼神瞪我,妳最近越來越缺乏幽默感囉。」
  「還不都是被妳給消磨殆盡。」帕特里西亞取出備用手帕,抹去滿臉的龍鼻涕。「我們可不是大老遠來拜歐蘭丟臉。」
  馬蹄聲蓋過騎士與半龍之間的日常拌嘴,一輛可供四人乘坐的馬車停在兩人面前,馬匹不憑藉車夫操縱,而是採用半自動駕駛的機關馬,只要在機關馬後腦勺調整按鈕的位置,就能自動駛向目的地。
  「自動機關馬車!」帕特里西亞難掩興奮。「就算是在拜耶爾王國北方也還在實驗階段的新型——」
  「好啦好啦妳可以不要對一台馬車發情嗎,快點上車。」
  索尼亞推著帕特里西亞的背將她硬塞進馬車,穿著正裝的零星正在車廂內泡著茶,見到索尼亞與帕特里西亞的日常互動,若有所思地露出淺薄的微笑。馬車在關上門的同時跑動起來,由機關驅動的馬匹比起獸力,在奔跑時更加穩定,並且不會受到情緒與周遭景物影響,零星替兩名來自遠方的客人泡好茶水,雙手合十,默默注視著微熱的水氣上飄。
  「繼續昨晚的話題吧。」零星將茶端給帕特里西亞。「經過休息,思緒或許會清楚一些。」
  「妳昨晚可是說不打算奉送情報喔?」索尼亞斜眼瞪視零星。「怎麼睡個覺就改變立場啦?」
  「誰知道呢,沒有人願意交換的情報,不就是沒價值的東西嗎,既然價值不足,我想送給誰都無所謂吧?」
  「嘖,妳打從開始就想讓她知道吧?」
  半龍人轉過頭,把腦袋伸出窗外透氣。以機關馬作為動力的馬車平穩地行駛著,不時能看見載客的小舟,穿梭在密布城市的運河與橋梁之間,每逢漲潮時,海水會湧入拜歐蘭本島的水道系統,帶來豐沛的礦物與漁獲,原本大片的陸塊也會被分隔成無數獨立的小島。
  「桃樂絲『成為』亞玻倫的一部分,是什麼意思?」
  帕特里西亞捧著茶,恭敬地雙腿靠攏坐直,轉頭以誠摯的眼神看著零星。
  「這就得從30年前的大瘟疫說起。」
  零星陷入沉默,凝視著坐在馬車內,雙手抱著琴箱的索尼亞。與索尼亞面對而坐的帕特里西亞也注視著相同方向,她見過琴箱許多次,裡頭從來沒有裝過樂器。
  「……幹嘛用那種眼神看我。」
  「我在想妳或許願意代勞。」
  「那很抱歉,妳得失望啦。」吸飽海風的索尼亞坐回座位。「我不擅長說爛故事。」
  「很好,看來我們達成共──」
  「哇,在天上飛的是什麼,蝴蝶嗎?」
  「索尼亞,雖然我很感激妳的體貼,但是請住手。」帕特里西亞乾咳兩聲。「我不會因為接觸到更多真相就失去理智。」
  「每個發瘋的人都是這樣說。」
  索尼亞單手靠著車窗,乾瞪著零星嘴角那一抹淺笑。
  「感謝妳的配合,黑鋼。」零星撥玩起略長的瀏海。「新曆362年7月,珂賽特斯爆發前所未見的大瘟疫。瘟疫傳染途徑包含人類與魔族,凡是被感染的生物,體內的魔力導管會嚴重壞滅,引發器官衰竭而死。唯一得以免疫者,只有號稱自月球飛來的『異邦人』。」
  「所以我才討厭這個爛故事。」索尼亞滿臉嫌惡地摀起耳朵。「講完魔界遠征再叫我。」
  「『魔界遠征』,是指珂賽特斯尋求王國協助,開放異邦人入境討伐叛軍的一連串戰爭吧?」帕特里西亞認真地拿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我無法弄懂這和黑鴉騎士團的關聯。」
  「當時拜耶爾國內聲浪,分成贊成與反對遠征兩派,最後支持遠征的王子拉下保守派的老國王。」零星欣賞索尼亞憤恨的神情,抽起鑲有華美金飾的煙管。「參與遠征的貴族與主戰派異邦人取得龐大權勢與財富,而這些利益卻是建立在一名醫生的死亡之上。」
  「您的意思是……?」
  「373年12月,曾受國王倍加賞識的年輕御醫,在宮廷廣場被處以極刑,理由是散播異端思想。」零星若有所指地問道:「妳認為是何等異端思想害死了他?」
  「既然您這樣問,我想很可能是對於主戰派貴族們不利的假說。」帕特里西亞搖頭。「不,不只這樣,甚至是已經透過臨床證明的理論。」
  「妳那敏感的心思,讓我越來越按捺不住了呢。」
  零星雖故作鎮靜抽著根本沒裝菸草的煙管,眼神卻在帕特里西亞身上來回遊移著。
  「請您打消那個危險的念頭。」
  「因為是我才不行?」
  「不,倒也不是不行……不過似乎也沒什麼可以的理由。」
  「我能聽懂弦外之音。」零星冷笑,露出兩排尖銳的利牙。「妳認為黑鋼的床上技術比較好?」
  「欸……?」帕特里西亞瞠目結舌。「原來您不是指在車廂內抽菸這件事嗎?」
  「她想發妳。」索尼亞忍不住插嘴。「她想跟妳好上、跟妳浪漫、跟妳分享有著雙頭的玩具。」
  「索尼亞,有勞妳認真回答我一個問題。」帕特里西亞扶額嘆氣。「珂賽特斯的龍都跟妳們兩個一樣『特別』嗎?」
  
  「只要跟魔界遠征之類的爛事情扯上關係,想保持正常也很難吧?」索尼亞用尾巴敲打零星的頭角。「別扯遠跟趁機開黃腔,把故事講完。」
  「對傳染病免疫的異邦人,大辣辣地以援助名義進入珂賽特斯。因為不擅長魔法而在戰中大量投入星完駒,在掃蕩叛變的貴族同時,卻也造成無可抹滅的文化破壞。」
  「這已經不算引狼入室,而是自己鑽進狼的屁股裡。」索尼亞指著自己的鼻子。「老媽跟席爾德蘭就是在大遠征時期認識。」
  「大遠征孕育出不少種族混血,但隨著異邦人近幾年社會地位逐漸下降,當年的混血兒也從英雄兒女,一落千丈成為不純的穢物。」
  「喂喂喂,妳這滿口腥味的傢伙是想暗指我是不純穢物嗎?」
  「黑鋼,妳的污穢與血統無關。」
  「異邦人就是穢物,我早就認清現實啦。」
  「妳很有自覺呢。當年有位名字被抹消掉的宮廷御醫,向國王提出『異邦人是瘟疫帶原者』的主張,用不著兩天,他就以散播異端學說的罪名被處死。」零星雙掌合十。「據說他被處死時,滾落地面的頭顱仍繼續說著話,批評當政者不是,劊子手連忙打碎頭顱,沒想到竟從裡面流出黑色的液體,襲擊當場的所有人。」
  「這個故事有多少成分屬實呢?既然當年在場者無一倖免,那事件的可信度也會隨之降低吧?」
  「『無一倖免』?並不是那樣。」零星那冰涼的尾巴滑過帕特里西亞的臉頰。「黑色液體治好了在場所有民眾的隱疾與病痛。」
  「哈啊?」索尼亞隨即恢復鎮定。「這個我聽過很多次,只是幫忙製造點氣氛。」
  「一年後,一名戴著鳥頭面具,自稱是亞玻倫的男子求見教皇,承諾奉獻其畢生之研究造福世人,他使用的醫療手法與談吐風度,和被處決的御醫毫無二致。」
  「他當真與被處刑的御醫是同個人嗎?」
  「誰知道呢。」零星聳肩。「人的存在不外乎是肉體跟記憶,既然亞玻倫擁有御醫的記憶,肉體變成什麼,我想並非是相當重要的事情。」
  「如果目的只是在造福世人,那麼他一連串的行動,也和醫治患者有關嗎?」
  「沒人猜得透他面具底下的心思。黑鴉騎士團提供醫療並非免費,亞玻倫確實地透過行醫壯大著自我,他所收取的代價,足以撼動任何國家甚至教廷。」
  「比錢更重要……」索尼亞恍然大悟。「那不就是更多錢嗎!」
  「患者的『資訊』。」
  「意外平淡啊,我還以為至少該是個『時間』還是『靈魂』之類的形而上存在。」
  「不收取報酬,加上被譽為行使神蹟的醫者,亞玻倫很快便取得大量有利他的資訊,妳的朋友也包含在內。我調查過天文學家自爆意外的相關資料,然而我並沒有發現桃樂絲.巴爾薩摩的埋葬紀錄。」
  「意思是桃樂絲可能還活著?」
  帕特里西亞差點激動地站起身,卻被早預見這發展的索尼亞用尾巴壓制住。
  「冷靜點,桃樂絲的屍體搞不好是被被野狗叼走啦。」
  「妳這樣才讓我沒辦法冷靜吧!」
  「唉,一提到桃樂絲就變了個人。」索尼亞竊笑。「妳就是因為這麼單純,才老是遇到一點刺激就熱昏頭。」
  「我尋找桃樂絲.巴爾薩摩的診療報告時,意外發現了一件相當有趣的事情。」魚龍不懷好意地放慢語速。「被稱為桃樂絲.巴爾薩摩的人類,早在距今11年前就死過一次,原因是霍亂。」
  「怎麼可能,妳的意思是──」
  「桃樂絲是烙賽而死?」
  「索尼亞!」
  「昨晚曾提過的伊普絲隆也遭遇到同樣狀況,她幼年時跌落河中,撞擊到礁石而溺斃。根據遺族說法,當年負責醫治她的醫生,來自黑鴉騎士團,戴著一頂白色的鳥喙面具。」
  「原本早就該死的人──」索尼亞注意到帕特里西亞的表情,連忙改口。「意外早夭的聰明小孩,被善良的醫生救活,但總是得結帳。」
  「亞玻倫知道果子何時成熟。這名被視為異端的醫者,已經滲透到全大陸的每個角落。直到現在,我仍舊無法理解他諸多行為背後的目的,例如搶奪榭莉亞的源龍結晶。」
  「我可沒允許那傢伙撿我老媽的骨灰,不管有什麼理由,我都會痛扁他一頓。」
  「您昨晚提過的『成為』亞玻倫一部分又是什麼意思?」
  帕特里西亞有些焦慮地交握雙手。
  「亞玻倫已經不只是單獨個體,而是共享智識的集團。伊普絲隆死後,她所設計的機關藍圖也不翼而飛,卻在另一名完全無關的人手上被完成,我認為她們都只是被亞玻倫利用的工具。」零星稍微停頓。「亞玻倫把應死者從地獄的門前拉回人世,這樣的行為並不需要抱持善意。既然妳曾受過他的醫治,就還會有與他再次見面的時候。」
  零星用手指輕敲索尼亞的琴箱,示意半龍人把箱子打開。箱子裡裝著被分解的槍管與擊發裝置,樣式與帕特里西亞先前在伊錫比安所見的十分相似,但額外在槍身安裝了無法得知用途的小型機關,使用的材質與作工遠遠比先前所見到精良許多。
  「這是三寶會內最新的流通武器,他們叫這小朋友『祛魅者』。彈匣和發射系統都經過調整,不只可以發射對裝甲用的『AKK』,還可以裝填對魔導師用的『Magus Banisher』。」索尼亞炫耀起排列整齊的特製彈藥。「比無明白晝更順手呢。」
  「妳是怎麼拿到那把危險的武器……不,當我沒問,拜託妳先把扳機旁邊的血漬擦乾淨。」
  「我高貴的朋友,妳認為是誰將知識的火傳予三寶會呢?」
  「……難道是亞玻倫?」
  「別太認真思考,她只是喜歡胸部比較扁的女生,想找些話題釣妳。」
  索尼亞用大腿將琴箱往上一頂,俐落地將整盒兵器蓋起。
  「黑鋼,別逼我同室操戈。」
  「想幹架的話隨時奉陪,這裡可沒有女王會替妳拋毛巾,別忘了我到目前為止可是只輸過兩百場而已。」
  馬車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沒等到車體完全停止,索尼亞已經踹開車門跳了出去。
  「打贏索尼亞兩百回……這是真的嗎?」
  馬車停在市政廳前的廣場中央,帕特里西亞主動替零星拿起行李,順便觀察她的表情。
  「誰知道呢?」零星體貼地用尾巴替帕特里西亞整理頭髮。「我也只記得自己早該死去三百次。」
  「請問您剛才所說關於亞玻倫的故事,有多少是經過證實的呢?」
  「誰知道呢,我沒有欺騙妳的必要性。」
  「我所好奇的是提供情報的來源。」
  「這個嘛,因為我是商人。」零星深深吸了口氣。「我買情報,也賣關子。」
  「既然您不方便透露,我不會再無禮冒犯。」
  帕特里西亞難免沮喪地皺起眉頭,但她清楚沒有任何人有義務給予她進一步的情報。馬車在這時停了下來,兩人推開車門,索尼亞不知上了哪兒,帕特里西亞只能獨自肩負起護衛零星的責任。
  遠處絞刑台掛著數具被石頭扔得血肉淋漓的屍體,屍體四肢與生殖器掛著荊棘製成的刑具,從乾癟且滿是黑斑的皮膚看來,清一色是上了年紀的老者。一隻又一隻渾身漆黑的烏鴉站在被繩索勒出凹痕的木架上頭,唱著咿咿呀呀的輓歌。罪犯們的眼珠屬於最上等佳餚,早被烏鴉啄咬走,留下一對駭人的窟窿。有幾具屍體因為落水而變得浮腫,顯然接受過不只一次的死刑,想必見到這幅景象之後,任何上了年紀的市民都不敢貿然踏出家門。
  市政廳前的圓環廣場擠得水洩不通,販賣熟食的攤販佔用圓環外側,使得零星只能以步行方式通過憤怒的民眾群,帕特里西亞小心翼翼地將手按在劍柄上,注意著周遭人潮。犧牲者肖像被畫成旗幟,隨著市民們的怒吼迎風飄起,由於陸續有當地的權勢遭受暗殺,追隨者的不滿全寫在臉上,不時會有餿掉的食物以拋物線飛過,砸在無辜的英雄雕像上。
  「我可靠的帕特里西亞,請把手從劍柄上放下,廚師會保護我的安危。」
  零星指著遠處鐘塔,帕特里西亞立刻認出了數志也醒目的白色高帽,數志也雙手握著祛魅者,動也不動地俯瞰著廣場的全景。
  「這怎麼可以,要是您遭受什麼意外,我──」
  「就要切腹自殺嗎?」
  擅自脫隊的索尼亞從人群中鑽了出來,堅硬的頭角差點和帕特里西亞撞個正著。
  「不要突然消失又突然跑出來。」
  「別那麼緊張,負責抓老鼠的又不是只有我們。」
  「這根本沒解釋到妳隨便亂晃的理由吧?」
  帕特里西亞忍不住揮拳毆打索尼亞的頭角,她立刻意識到這是個很痛的壞主意。
  「別生氣嘛帕里,快看這個!」
  索尼亞手裡拿著一隻跟成年人手臂差不多尺寸的烤魚,在帕特里西亞的面前晃來晃去,一旁的零星見到烤魚,忍不住露出嫌惡的表情,將臉側開。
  「剛剛急著下車就只是為了買吃的嗎……」
  「什麼叫做『只是』,用妳庸俗的眼睛好好看著這條偉大的火刑台烤魚!」
  「麻煩解釋一下火刑台是怎麼回事。」
  「妳不知道嗎,拜歐蘭雖然號稱是先進商業城市,但是刑罰重得不可思議,直到十年前才廢除活活把犯人烤死的傳統。」索尼亞咋舌。「嘖,真可惜。」
  「不,我問的是為什麼要用火刑台烤魚……」
  「當然是傳統產業創意轉型。」索尼亞粗暴地把半隻烤魚直接塞進喉嚨,剩下一半則遞給帕特里西亞。「據說燒死越多人的火刑架,烤出來的魚就越香。」
  「無稽之談。」零星冰冷的目光射向索尼亞。「照這邏輯思考,最擅長料理的肯定是教廷。」
  「嗯,不是嗎?我一直以為亞特喜歡吃烤熟的人跟魔物啊。」
  「我實在很難判斷妳們兩個的感情到底好不好……」
  帕特里西亞接過半隻烤魚,雖然咬斷面還殘留著半龍人的口水,但酥脆的外皮跟香噴噴的熱氣誘惑著她的腸胃,再加上身旁有索尼亞在,不太需要擔心零星的安危,便邊走邊吃起來,從旁聽著兩條龍尖酸刻薄的爭論(或感情良好的拌嘴)。
  「這個不擇手段的傢伙成天想害死別人,怎麼可能有朋友。」索尼亞越講越激動。「哪有人會把朋友扔到被詛咒的孤島上面,獨自面對一整村怨靈跟全劍騎士團啊?」
  「誰知道呢。」零星的笑容絲毫沒有半點罪惡感。「既然妳沒死成還順利滅絕整個村莊,不就代表信任是值得的嗎?」
  「我開始懷疑究竟是龍的世界異常危險,還是索尼亞妳異常危險。」
  「這不能怪在我頭上。」索尼亞用尾巴捆著的琴箱輕輕撞了帕特里西亞。「每個人都推了一把。」
  「是這樣啊……」帕特里西亞搖頭。「是這樣嗎?」
  就在帕特里西亞思索吃完的烤魚骨該扔去哪裡的時候,索尼亞已經搶先把骨頭搶走,一股腦塞進嘴裡。三名少女在群眾目光注視中踏上市政廳前的石階,市政廳的外表滿是歲月造成的刮傷,照建築風格推測是200年前流行的圓頂圓柱,樓層也盡量壓低符合亞特信徒應有的謙卑(雖然主要是受限於當時的建築水平),但在走進大門後,華美的金色大廳瞬間刺傷帕特里西亞的金錢價值觀,面對鋪滿牆面的金製神像與歷代總督,她只能瞠目結舌地讚嘆並懾服於拜歐蘭驚人的經濟水平。自大廳往右邊轉彎,通過陽光飽滿的長廊後,便來到座席呈同心圓排列,分為上下兩樓層的寬廣議場,趁著等待其他家族代表到齊的時間,零星答應了帕特里西亞的請求,替她一一解說掛在牆上的藝術品。
  「好壯觀……要建成這樣的規模,到底得花費多少時間跟人力?」
  「妳所見到的,是拜歐蘭諸島耗費數百年累積下來的文化結晶。」零星仰頭望著環繞盤踞天花板的巨龍雕像。「漫長但穩定的時光,孕育出為數眾多的家族,在這裡沒有國王,而是由總督從中協調各家族,透過會議來決定一切。」
  「帕里妳看,這幾張創世三龍圖是不是在加爾岡圖亞的市集也有賣啊?」
  索尼亞指著牆上成組的三幅油畫,分別畫著對應女神希萊兀、伊錫比安與莫幾拓拉的赤龍、蒼龍與綠龍,不知為何,蒼龍圖的顏色特別鮮豔。
  「市集賣的是複製畫,這裡的才是真跡吧?」
  「海龍是贗品,真品在三十年前被火燒毀。」零星的語氣不知為何有些消沉。「是時候該入座了。」
  「既然沒有真品,代表贗品也是真的吧?」
  「索尼亞,妳這樣說會讓喜好藝術的人很難過。」
  「哪有,這是個隱喻。」
  「是隱喻就不要說出來。」
  「妳們在聊藝術啊,真好!我家孫女也喜歡畫畫,經常畫些騎士的冒險故事,要是她今天有來,一定會很開心。」
  正當一人二龍正要入座時,一名獨力以輪椅代步的老婦人主動上前搭話,她穿著粉紅色連身裙,戴著想凸顯年輕卻適得其反的金框眼鏡,臉上凹陷分不出是酒窩還是皺紋,她咧嘴笑著,露出一口爛牙。
  「是啊,要是妳把槍管抵在我的腦門上,肯定會更開心對吧,三寶會老害!」
  「等等,黑鋼──」
  零星還來不及伸手制止,索尼亞的拳頭已經扎實地打向老婦的肚子,老婦人連著輪椅撞上附近的盆栽,撞倒花盆的同時摔倒在地,老婦痛苦地抱著肚子邊哭邊哀號,臉上的眼鏡歪了半邊,兩隻裝飾用木腿散在地上。
  「呃……索尼亞,她好像沒有帶武器耶……」
  帕特里西亞被嚇愣了幾秒,這才意識到事情不妙,連忙跑上前關心老婦人的傷勢。
  「那不是和藹的老祖母,她是三寶會的殺人狂!」
  「黑鋼。」零星臉上的微笑僵住了。「妳這一拳會害珂賽特斯跟拜歐蘭之間的貿易稅變高喔,她是拜歐蘭五大家族代表之一──夕陽不落的劉艷芳。」
  「也就是說?」
  「是的。」
  「但是?」
  「為什麼嗎?」
  「對。」
  「這代表……」
  「不會吧?」
  「我想就是那樣。」
  「為什麼?」
  「誰知道呢。」
  「妳怎麼看?」
  「確實有那樣的機會。」
  「但是……」
  「我也知道。」
  「那麼她……」
  「滾出去,黑鋼。」零星咬碎了自己的牙齒。「否則我會把妳的脊椎連著那條礙事的尾巴拔出來,再從妳的屁眼塞進去。」
  
  //
  
  拜歐蘭議堂有個神聖的傳統,那就是得由神聖的蒼冠鵜鶘發出神聖的啼叫,各族會議才能正式開始。
  「零星閣下,恕我冒犯,但是……」帕特里西亞打起沉悶的哈欠,數著石柱上的深色污漬。「鵜鶘似乎沒有任何吹響號角的徵兆。」
  帕特里西亞雙手托腮,靠著年代悠久的木桌,從一樓議堂的最外圈乾瞪著主席台上約莫有兩公尺高的鵜鶘,牠頭頂著一叢看起來奢侈卻笨重的藍色羽毛,鳥喙下的喉囊一鼓一鼓地張縮著,不時伸長脖子張望著場內空缺的座席。
  「牠在醞釀。」
  「可是牠的眼睛很明顯是玻璃珠吧……有人躲在裡面操縱牠。」
  「那隻鵜鶘是標本。」
  「為何明知蒼冠鵜鶘已經絕種,卻堅持要沿用傳統?」
  「因為是傳統。」
  「這根本就沒解釋到任何事情。」
  「很多事情解釋也沒意義,既然妳自己要求旁聽,就該少點夢幻的想像,現實只會讓妳沮喪。」
  零星早就預設會議必然會變得冗長且枯燥,大辣辣地在座位上讀起被拜耶爾王國明令禁止的《鋼鐵騙局:論全劍與星完駒如何壟斷市場》,她有意展示著印有燙金文字的書皮,招來數道憤怒的眼光。
  「有幾位家族代表似乎不是很喜歡您手上的書……」
  「不用在意,即使我手上拿著亞特聖典,他們也不會改變眼神。」
  「法爾席的代表似乎還沒出現。」
  劍拔弩張的氣氛刺得帕特里西亞如坐針氈,她不時將注意力轉向窗外,期待被趕出去的索尼亞會出現在窗戶另一端對她扮鬼臉,但那裡只有正忙於投擲生雞蛋的抗議團體。
  「習慣就好,那群市儈除去錢以外,沒有其他能效忠的東西,『人民的騎士』早就已經墮落了。」
  「您的意思是?」
  「法爾席是發跡於拜耶爾的古老家族,但是招贅進門的繼承人,卻在十六年前突然移居至拜歐蘭。」零星刻意拉高聲量。「貴族的遊戲實在過於複雜。」
  正當零星公然挑釁法爾席家族時,長著蝦頭的女人正好姍姍來遲,她冒白泡的嘴裡叼著一支雪茄,在她與零星四目對上的同時,帕特里西亞察覺到雪茄上零散的火星正燒得旺盛。
  「想影射什麼大可直說,被逐出五大家族的叛徒。」
  「誰知道呢。」零星露出滿口尖銳的白牙。「或許您們凡事喜歡搶先,不甘心首席叛徒的地位被我搶走啊。」
  「嘎啊──!」
  神聖的鵜鶘終於開口,前一刻劍拔弩張的兩人立刻沉默,安分地就座。儘管那叫聲顯然不是鵜鶘發出來的,但帕特里西亞願意假裝沒看見躲在海鳥標本裡頭的禿頂矮妖,暗自慶幸零星和葛蕾絲沒在她一旁當眾叫罵。
  年老的矮妖從海鳥標本的嘴裡爬了出來,他的雙眼泛著死魚的灰白色,臉上刻著帕特里西亞這輩子看過最大量的疤痕,當他開口時,半邊癱瘓的臉頰使他不自覺地流出口水,但議場內卻沒有任何人因他醜陋的面容而展現出鄙夷,就連總是掛著微笑的零星也表露出肅穆的敬畏之情,恭敬地放下禁書,注視著矮妖。矮妖輕咳清理嗓子,發出了孱弱卻清楚的嗓音。
  「很高興各位還記得我這位老朋友,記得你們老邁但勤奮的管家──佛格林.桑提亞諾。」矮妖環視場內,向其餘四大家族的代表一一問候。「我希望法爾席當家的病情早日痊癒。」
  代表法爾席的葛蕾絲站起身來,向矮妖深深鞠躬。
  「好久不見,我五十年的好朋友,泡得一手好茶的劉奶奶,我聽說方才發生了一些小誤會。」
  帕特里西亞偷瞄了一眼方才被索尼亞毆打的老婦,她弄亂的髮型已經重新整理好,因為摔倒而弄皺的衣服也已經換新(但依舊是同個顏色)。
  「噢……比起關心我的傷勢,我比較想聽你稱讚我的頭髮。」
  議會內興起起此彼落的笑聲,讓帕特里西亞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接下來。」議堂內陷入一片肅穆的寂靜。「泰迪.『大鮪魚』.伊帕托,當他活著時,他提供新鮮的南方魚貨,泰迪是隻值得尊重的企鵝。」
  「不……不……不!」
  泰迪的遺孀忍不住放聲大哭,發出尖銳惱人的噪音,根據帕特里西亞的觀察,泰迪的妻子是隻高約一公尺半的巴布亞企鵝,她曾在書上讀過有關古代企鵝活摘海豹心臟獻祭給海神的記載,從外表可真看不出這群可愛的動物是肉食性。
  「還有我們辛勤的會計──弗雷修.卡布奇諾,他無法前來與我們一同,因為女神需要有人管理她的帳本。」佛格林停頓了十數秒,繼續說道:「今天,我們齊聚在此,決定拜歐蘭的未來。我們的城市面對過無數挑戰:五十年前的戰爭讓母子們淪為寡婦與孤兒,但他們如今是這座城市的骨幹;三十年前的瘟疫帶走無數生命,但活下來的我們變得更加堅強。現在,我的朋友們,看看遍地的珍珠與珊瑚,這些是伊錫比安賜予我們的財產,我們之所以能夠心安理得享用,並夜裡睡得安穩,是因為我們走在有清澈浪花拍打的岸上,但有一群懂得用火的老鼠,正試圖燒毀拜歐蘭豐饒的穀倉。」
  佛格林向零星輕輕點頭,要求她展示琴箱裡的物品。零星熟練地打開琴箱,迅速確實地組裝起槍支,帶至佛格林面前,低下頭以雙手奉上。
  「彈匣是滿的,您還需要一個靶子。」
  零星的一番話使得帕特里西亞備感困惑,她回到座席,帕特里西亞立刻開口詢問她方才的話中埋藏有什麼暗示,零星沒有回答,用食指按在唇上,示意帕特里西亞安靜地看著。
  「這把祛魅者,無情地殺死許多拜歐蘭的好市民,包括我們敬愛的大鮪魚,以及老實的會計。」佛格林的嘴唇微微顫抖。「為什麼兩個行事謹慎,受人敬愛的好人會這麼廉價地死在一個持槍老人的手裡,老鼠能跑進穀倉,是因為牠的牙齒神通廣大嗎?朋友們,讓老管家說句公道話:老鼠之所以是威脅,是因為有人偷偷把穀倉的門給打開了。」
  「睜大眼睛看好。」零星的眼神掃向帕特里西亞。「這可是很難得一見。」
  「您是指出賣他人嗎?」
  「家族之間並非隨時都維持著和諧,偶爾會發生一些『誤會』,就像放在箱子裡的雞蛋,難免得碰壞幾顆。不過如果有淘氣的小雞把箱子啄壞……」
  ──我們就必須殺了牠。
  零星沒有把話說完,但帕特里西亞已經充分感受到她眼中靜謐燃燒著的憤怒。家族代表們以猜忌的眼神環伺彼此,等待著佛格林的下一句話。
  「容我表達一點簡單的疑惑,親愛的泰迪被射殺那晚,妳身在哪裡,蜜雪兒?」
  佛格林注視著泰迪的遺孀,穿著黑色喪服的巴布亞企鵝連忙搖頭否認。
  「我、我和姐妹們在一塊兒吃魚……當我回家時,泰迪已經倒在血泊中……」
  「我呼籲妳以女神之名發誓,當隻誠實的企鵝。」佛格林放慢說話速度。「妳的姐妹們告訴我,那晚妳推掉聚會,前往碼頭和那裡的老釣客談了些『好事』。」
  「那不是我,我不可能幹下那麼瘋狂的事情!」
  企鵝尖叫,嚇得帕特里西亞連忙摀住耳朵。
  「別著急,米雪兒,這不能怪妳。有時候當一個人,或一隻鳥活久了,總是會不小心做出一些不夠正確的思考,也許妳只是多嘴,以為閒聊不會造成嚴重的後果,但泰迪是妳的丈夫,妳理應替他保持低調。」
  「不……別把那東西指著我,不要!」
  瀕臨崩潰的企鵝推開兩側的議員,踩著桌子跳過眾人頭頂,拍打翅膀,打算撞破窗戶逃出去,卻被兩把純銀的刀具射落。
  「我深深感到惋惜,米雪兒,妳和泰迪向來會替我保留最新鮮的扇貝。」
  數志也從雕像的陰影中現出身影,看著滿地禽血連連搖頭。各家族成員將痛苦掙扎的米雪兒五花大綁,扔至佛格林面前。
  「我是被誣陷的,是那條叛徒陷害我!」
  米雪兒向著零星的方向咆嘯,魚龍沒有回應,用《鋼鐵騙局:論全劍與星完駒如何壟斷市場》的精裝書皮擋住企鵝的咒罵。
  「米雪兒,沒有人陷害妳,這是妳自己的選擇。」佛格林以槍管抵住米雪兒的腦袋。「收回妳對鯊魚朋友的指控,坦承妳結交了哪些不該結交的朋友。」
  「我什麼都沒有做,我才是被害者!我、我願意以伊錫比安女神的名義發誓!」
  「很好,妳以女神之名發誓了。」矮妖以平靜的眼神安撫著米雪兒。「神會相信妳。」
  佛格林示意數志也把米雪兒鬆綁,廚師照做之後,謹慎地向後退開,整座議堂內的譴責與交談聲頓時靜了下來。
  「謝──」
  「但我不會。」
  佛格林自米雪兒的背後扣下扳機,將企鵝的胸口炸出拳頭大的血窟窿,禽血濺上歷史悠久的石柱,帕特里西亞這才弄清楚深色的污漬是從何而來。
  「零星閣下,我想拜歐蘭的風氣對我而言,果然還是太刺激了。」
  「妳遲早會習慣。」零星用尾巴輕拍帕特里西亞的背。「或是在習慣前先死去。」
  「那還真是感謝您的安慰。」
  帕特里西亞拿起桌上的水杯,喝起來像是摻雜了血的味道。
  「今天齊聚在此地,不外乎一個目標,那就是保障拜歐蘭的興盛。」佛格林踢開企鵝屍體。「為了整體的目標著想,我呼籲各位分享彼此的果實,放下長久以來的誤會,將巡邏人手以及保衛船隻的軍火,用在消滅三寶會。」
  「浪花屋願意將日蝕的整修技術與機體藍圖無償分享,前提是五大家族願意將其特享的技術與鋼鐵稅率,平等地提供給其餘家族。只要能做到技術與資源分享,我們將能更加快速生產防禦用的槍械,並且將各商會所持有的星完駒整備至最佳狀態。」
  當大家族們仍面面相覷時,零星率先站起身來,宣告自己所能出讓的成果,非五大家族的代表紛紛鼓起掌,佛格林像是早已預見這樣的發展,也隨著默默地點頭。
  「佛格林閣下,我認為這個叛徒的提議無法被採信。」葛蕾絲氣急敗壞地拍桌站起。「難道在場的你們全忘記半個世紀前,是誰造成了拜歐蘭大海戰,又是誰被剝奪族名放逐在外,見到有利可圖又不知羞恥地回來賺錢?」
  「閣下方才表達過,希望我們能放下誤會。」零星從容地回應。「我回來是為了償還祖先的罪孽,並非是單為利益。我珍惜著重新開始的機會,所以提出衷心的建議,若您無法接受,那麼非常抱歉,浪花屋會不惜代價維護拜歐蘭的尊嚴。」
  「少假裝誠懇!佛格林閣下,我懷疑有不肖的投機份子,想藉由誇大三寶會的危害,破壞既有的市場秩序。」
  「正因為我並非聖人,才會如此希望城市繁盛,拜歐蘭的興盛將使海水變為金色,還是說,貴商會才是無法放下眼前近利的那方?」
  「妳……」
  「到此為止,我的朋友們。」佛格林舉手示意兩人停止爭論。「葛蕾絲代表,我鄭重地希望妳能好好考慮,法爾席是拜歐蘭第一的鋼鐵供應商,降低稅率勢必對妳們造成不小的損失。我不樂意見到任何人委屈自己,成就城市的興盛,但如果我們的桶子裡,已經裝著幾近滿溢的清水,那又何妨將它舀出一兩匙,分享給其他口渴的夥伴。我期待法爾席代表的答覆,請別讓老朋友們等待太久。」
  在零星與葛蕾絲的爭端暫時歇止後,眾人陸續討論了城市排水、貧民區治安、海難保險、伊帕托與卡布奇諾家族的繼任事項,以及死者追悼儀式的舉辦日期,會議持續到午後,當滿臉傷痕的矮妖宣布散會,零星吩咐數志也清理走被擱置的企鵝屍體。在帕特里西亞的眼中,米雪兒的死比起人類的死雖然並不具有同等衝擊性,但她也已經能深刻體會到,在講求信任的城市,通敵是絕對無法被饒恕的重罪。
  「我要帶這個回去給孫女玩。」劉奶奶的輪椅後方掛著被切下的企鵝頭,在離去前向零星致意。「妳剛剛很勇敢,我多麼希望能站起來替妳鼓掌,可惜我只是個老廢物。」
  「非常抱歉,我會為您的傷勢負起全責。」
  「但我沒有受傷啊……」劉奶奶把一包散發微香的茶葉放進零星手裡。「只是個誤會,妳不用放在心上。」
  「感謝您的原諒。」
  零星的眼神有些哀傷,目送著劉奶奶離去。
  「我們不離開嗎?」帕特里西亞望著仍坐在原地的零星。「傍晚還有日蝕的運轉測試,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先填飽肚子。」
  「讓我調整一下表情。」零星吐出滿腹悶氣。「可以了。」
  魚龍再度把如雕像般完美的微笑掛回臉上,帕特里西亞察覺到她搖晃的步伐,主動伸手去攙扶零星羸弱的身軀。
  「好輕……」
  「海龍族的骨骼都比較輕薄,不過也因為這樣,在岸上時總是特別痛苦。」
  「回到海裡的話呢?」
  「我的鰓已經退化了。」零星撥開頭髮,將臉頰兩側的細縫展示給帕特里西亞。「既無法在陸地奔跑,也無法在海中遨遊。」
  「我無法理解。既然這樣,當初為何選擇離開海洋?」
  「因為一點無謂的尊嚴。」零星嘲笑起自己。「只要活著,遲早都得為了無謂的尊嚴,付出昂貴的代價。」

  //
  
  零星在帕特里西亞的隨同下走出市政廳大門,稍早抗議的人潮在見到佛格林簽署的布告後暫時得到安撫,紛紛回到日常繁忙的工作中。提著黑色布包的數志也準備好機關馬車,站在冬日太陽底下,渾身汗水淋漓。儘管離他站立處只要五公尺的地方就有遮陽的樹蔭,但他仍堅持站在日曬正烈的地方等待主人。
  「把企鵝處理好了嗎?」
  「一切照佛格林閣下的吩咐,我保留新鮮的部位,吃起來像是上等的雞肉。」
  「很好。」零星嘴角上揚。「找到那個和她串通的漁夫,請他吃頓豐盛的晚餐。」
  「遵照吩咐。」
  數志也拎著黑色布包,以驚人的腳力跳上路燈,在重量壓歪燈柱之前輕盈地躍上行道樹,單手攀上樹頂,再躍上民宅的紅色屋頂,踩著屋瓦消失在建築物交雜的陰影中。
  「數志也先生真的是廚師嗎?」
  「他做過很多工作,所以會的也比普通廚師來得多。」零星伸出手指計數。「十年前是保鏢,二十年前是摔角手,三十年前是忍者。」
  「這裡頭有一項聽起來很不妙。」
  「確實呢,委屈他當我的保鑣,實在是浪費人才。」零星打開車門。「妳先請,我寶貴的技工。」
  「稍等一下,請問索尼亞上哪了?」
  「誰知道呢,我們沒有等待任何人的時間。」零星讀出帕特里西亞的焦慮。「與其擔心我的安危,不如把心力用來自保。」
  「……雖然有些不甘心,但您說得對。」
  「沒必要感到羞愧,就算是黑鋼,也有爬在地上苟活的過往。」
  「您對索尼亞的態度,似乎分外嚴厲。」
  帕特里西亞替機關馬上好發條,確認回程路徑,為了解決城市的汙水排放問題,水道必須定期檢查並施放淨化穢物的術式,因此拜歐蘭本島的道路無法同時全數開放,若不詳細記好道路開放的狀態,自動駕駛的機關馬很可能直直跑進正逢漲潮的河道。
  「這是信任,無論我在哪裡,黑鋼總會是在需要的時候出現。妳知道為什麼自動駕駛型的機關馬,目前只在拜歐蘭流通嗎?」
  「我想是安全性的考量吧。」
  「因為人們無法信任純粹的機關。」
  零星用眼神催促帕特里西亞,帕特里西亞雖然想多等待一會兒,但想到自己苦苦等待會拖遲行程,甚至還會換來一陣訕笑,便打消了念頭,安分地坐上馬車。
  「也是呢……畢竟自動型不採用活體動物,而是完全的機關技術。」
  馬車開始跑動在平穩的石鋪路面上,或許是經過整個早上的會議,零星的臉色有些蒼白,她主動坐到帕特里西亞身旁,闔起雙眼,把頭安詳地貼上騎士的肩膀。帕特里西亞對這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感到錯愕,但聽著零星平穩的呼吸聲,便打消推開她的念頭。
  「如果妳有興趣,倉庫內還留著一些研究時廢棄的機關。」
  「因為不適合,所以沒用上嗎?」
  「機關義肢的開發,原本是為了替代戰時失去手腳的士兵,但在開發時,我們不小心製作出規格過高的產品,使得人變成『怪物』。」
  「也就是說,索尼亞的尾巴是妳們開發的?」
  「是呢,真要說起來,無明白晝也是我送給她的全劍。」
  「為什麼要替她做到這樣的地步,商人該以利益為優先吧?」
  「每個人都需要些『證明』。」零星嗅著帕特里西亞的氣味。「我聽說過很多別人的故事,像是妳如何靠著安裝自爆裝置破壞天文學家,又或者是黑鋼在報仇的路上斬殺哪些惡人。對我而言,黑鋼是絕佳的園丁,只要給她一點點水,她就會替我灌溉出整園的花。」
  「我還是難以理解您的想法。」
  「當她戰勝杭特,我也能因此得到『證明』,因為沒有我,就沒有日蝕、無明白晝與她的尾巴。」零星噗哧一聲笑出聲來。「好想就這樣和妳們待在一起啊,身為叛徒的人生好累。」
  「您曾經背叛過誰嗎?」
  「五十年前,引發拜歐蘭大海戰的主謀,正是我的祖父──『逆戟龍』奧申維辛。」
  「奧申維辛是您的……祖父?」
  「他身為舊五大家族之一,卻為了實現政治理念,殺害其他家族成員。這其中沒有任何委屈或理由,單純是匹夫所興起的暴行。」零星的語氣透露出些許憎惡。「東窗事發之後,經過各大家族聯合決議,將我們一族永遠逐出拜歐蘭,之後的發展,妳或許在教科書上讀過。」
  「……奧申維辛聯合海盜與異教徒侵略拜歐蘭,試圖強奪『海神之眼』,在各國與教廷的聯手抵禦下,永遠沉沒在西海的泡沫中,但象徵拜歐蘭繁盛的『海神之眼』也在戰火中失竊。」
  「海神之眼只是一顆純度較高的藍寶石,但它象徵著拜歐蘭一段輝煌的歷史。」零星忍不住自嘲起來。「我的家族很厲害吧?當父親誕生在這個世上時,他尚未睜開雙眼,就已經被冠上了叛徒之子的罪名,至於我,則是叛徒的後裔,流著叛徒的血。」
  「也就是說,三寶會之亂對您來說,反而是個機會。」
  「是的。」
  「我開始能體會,為何索尼亞會說您不擇手段,成天算計他人了。您對於挽回家族聲譽,有著強烈的渴望。」
  「各位都是我在洗刷汙名之路上,無可替代的棋子。」
  「您把替家族爭取榮譽說得太沉重了啦。」帕特里西亞苦笑說道:「如果我也有能爭取榮耀的家族──」
  馬車忽然失去平衡,在撞擊聲中翻覆,帕特里西亞機警地抱住零星,避免撞擊時的力道傷及她脆弱的身軀。幸虧車內壁鋪有柔軟的座墊,削減了衝擊力道,這才讓帕特里西亞完好保住了全身的骨頭。
  「是機關缺陷嗎?不可能。」
  相較於心有餘悸的帕特里西亞,零星像是絲毫未受到驚嚇般推開歪斜的車門,立刻瞧見了造成翻覆的主因。
  「你是……菩提.B.布拉克!」
  帕特里西亞自翻覆的車中爬出,看見抱著粗糙大熊布偶的女孩攔阻在道路中央,身旁站著一名皮膚黝黑的男人,她立刻便認出那男人醒目的蓬鬆髮型,以及醜陋的滿口爛牙。
  「呦呦呦,這不是我心思細膩的小花嗎?能不能請妳倒在血泊裡痛苦地死去,把那條魚交給我呢?」
  死靈術師張開雙手嚇唬聞聲而至的圍觀行人,隨著他誇張的肢體動作,穿著黑白洋裝,留著整齊長髮的可愛女孩扭掉布偶的頭,從裡頭取出一把幾乎和她身高等長的血紅色祛魅者,無情地一發又一發狙殺起路旁來不及逃竄的民眾,帕特里西亞眼睜睜地看著被擊中的生物,在劇毒的海獸粉塵中遭受腐蝕而死。
  「醫生說,不能殺,女騎士。」
  「別拘泥於字面啊,我的小公主格爾妮卡,女騎士死掉也沒關係,只要我把她復活,就不算殺害啦!」
  「醫生說的,就是對的。」
  格爾妮卡將槍口抵住菩提的下巴,毫無遲疑地扣下扳機,將菩提的腦袋轟了個稀巴爛,AKK內藏的毒粉塵落至她臉上,卻沒有引起腐蝕與潰爛。
  「零星閣下,那孩子是?」
  「誰知道呢。」零星端詳著祛魅者的樣式。「看規格,是特別訂製的產品。」
  「醫生,要妳們,住手。」
  「妳口中的醫生,是指墮落的宮廷醫者亞玻倫?」
  零星嘗試以言語試探,但女孩似乎只能說出簡短的字句。
  「有鳥面具的,醫生,要妳,別妨礙,我們。」
  「可惜我現在身有要事,無法答應妳的請求。」
  「醫生說,拒絕的話,就。」
  女孩扛起槍枝,場面一觸即發。
  「殺掉我的代價,妳出不起。」零星反過來恫嚇格爾妮卡。「趁現在哭著跑回家去找爸爸媽媽,我會饒過妳。」
  「爸爸……?媽媽……是誰?醫生沒有說,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格爾妮卡先是渾身顫抖,接著像是受到電擊般痙攣,將槍枝拋掉後痛苦地在地上打滾。
  「哎呀,好不容易有個上台亮相的機會,結果還是獻醜了。快點站起來,沒用的東西。」
  腦袋被炸爛的菩提站起身,一派輕鬆地拍去身上的灰塵,被銃彈炸散的血肉快速地生長復原,他捏了捏尖鉤型的鼻子,確認好自己的臉完好無缺後,從蓬鬆的花褲子口袋掏出紅框墨鏡,戴回原本位置。他狠狠地踩踏女孩的胸口,順勢用腳尖撈起地上的祛魅者,二話不說便朝著帕特里西亞的心臟擊發。
  當菩提舉起槍管時,帕特里西亞也同步抽出劍刃,精製的鋼鐵劍身擦過AKK的彈殼,使銃彈的方向產生些微的偏移,擊中零星身後的行道樹,行道樹立刻從中枯萎腐朽,攔腰折成兩半。
  「對你而言,生命是這麼廉價的東西嗎?」
  「別擋路啊小花,這事情和妳沒有關係。」
  「有沒有關係不是由你決定。」帕特里西亞堅定地挺身擋在零星與菩提之間。「你必須為襲擊運輸船而付出代價。」
  「什麼都不了解,就識相點讓開,我們現在可是要拯救世界,正在英雄的旅途上。」菩提隨興地踢了格爾妮卡的肚子。「快點起來,小婊子。」
  「拯救世界?」
  帕特里西亞皺起眉頭。
  「拜歐蘭的罪孽深重,所以我們要清洗這地方。」
  「你也是三寶會的一員嗎?」
  「正確說是『顧問』,請妳精確地這麼稱呼。」菩提朝格爾妮卡的臉吐了一團口水。「快點發揮妳身為垃圾的價值,否則醫生就要拋棄妳啦!」
  「我不要,被拋棄……」女孩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我是,有價值的,工具!」
  格爾妮卡猛然扯開精緻的蕾絲洋裝,赤裸的胸口被一道怵目驚心的縫線分隔開來,她大口喘息,用指甲扯爛縫線以及相連接的皮肉,死白色的表皮下,整齊地排列著七對金屬製成的肋骨,原本應該是內臟的位置被挖空,取而代之的是一顆白色石頭,連接著金屬製成的導管,源源不絕地將石頭表面分泌的濃稠液體循環送出。
  「很震驚嗎,很錯愕吧?妳是不是很想大聲尖叫喊著『那究竟是什麼』然後夾著尾巴逃跑啊?身為一個技工,妳只要願意好好欣賞,還是會得到答案的。沒錯,格爾妮卡是我最得意的死靈術作品,最先進的死靈術不需要過時咒文跟神的許可,掌握科學就等同掌握了神!」
  「不要擅自把低劣的德行拿來炫耀。」
  帕特里西亞感到喉頭湧上一股灼燒感,在見到女孩體內構造的當下,她注意到菩提臉上流露出的得意神情,加劇她此刻懷抱的義憤與噁心感。
  「有意思,可惜說穿了,也不過是用血肉做的劣質人偶。」零星端詳著格爾妮卡體內的石頭。「妳叫做格爾妮卡對吧,不妨大方地展示一下,妳懂得哪些有趣的把戲。」
  「堅挺的,古樹啊。」格爾妮卡念著破碎的魔導式發動句。「我是你,盤結的,根。」
  格爾妮卡胸前肋骨像是綻放的枝枒往外翻開,自末端放出綠色的光流,注入零星背後攔腰折斷的行道樹,枯死的半截樹木被賦予生命,老舊表皮紛紛脫落,長出了新的根與枝椏。
  「妳這廢物在做什麼,魔力是用來攻擊的!」
  「可是,魚,說要我,展示。醫生說,要對魚,有禮貌。」
  「那妳可以禮貌地砍掉她的手腳啊!」菩提怒不可抑地開槍打爛了復生的樹木。「攻擊,格爾妮卡,不要逼我說第二次,妳忘記自己的生命是誰給的嗎?只要妳派不上用場,我就把妳的兄弟姐妹全都變回屍體!」
  「垂淚的,夜燈啊。」格爾妮卡瞪大雙眼,流出汙濁的灰色眼淚。「我是你……」
  渾身因恐懼而顫抖的格爾妮卡沒有將術式念完,但失敗的術式竟足以在半空構築出無數赤紅的光矛,刺向位在地表的帕特里西亞。帕特里西亞深知沒有任何手段能抵禦高等術式,警覺地循之字形跑動,誘導一支又一支炙熱的炎槍插進石板地,高溫轉眼熔化地表,使得原本繁盛的市街地,變成大團烤焦的拙劣黏土勞作。
  「正常狀況需要三名魔導師的消耗量,妳卻能獨力支出。」在旁看戲的零星慷慨地給予掌聲。「親愛的帕特里西亞,把她的手腳切斷,只留下身體帶回去。」
  「恕我無法認同閣下您殘忍的提案!」
  帕特里西亞驚險地避開炎槍,幾根被燒焦的髮絲飄飛在半空,她試圖詠唱防禦用的術式,卻遭受菩提手中祛魅者的牽制,不得不以劍刃格開附有劇毒的銃彈。
  「既然對方希望砍斷我的星失手腳帶回去給亞玻倫,那麼妳砍斷格爾妮卡的手腳帶回來給我,條件不是對等嗎?」零望地搖頭。「我其實不需要妳的護衛,別把自己的犧牲想得太重要。」
  「就算這樣。」帕特里西亞一劍劈落飛來的炎槍,以劍上殘留的火焰燒卻周身有毒的粉塵。「我也有必須挺身的理由!」
  「不,所謂的理由並不重要。」
  魚龍在旁欣賞著騎士驚險地躲避銃彈與炎槍,隨著帕特里西亞體力逐漸消耗,零星也逐漸失去對於鬧劇的興致,她用眼角餘光看了市中心的鐘樓,首度露出不耐煩的眼神。
  「拜歐蘭的魚龍,再這樣下去,妳的小花就得鞠躬謝幕啦。」菩提張大嘴巴發出威嚇的吼叫聲。「來吧,給我轉折,或是乖乖接受必然的發展。」
  「我並沒有隨你起舞的打算,更何況以你這樣膚淺的庸人,成天把戲劇用語掛在嘴邊,只是突顯無知而已。」
  零星的挑釁換來祛魅者響亮的擊發聲,但就在她的頭顱被粉碎之前,自高空落下的劍鞘垂直落下,重重陷入地表,在敲出清脆響聲的同時颳起極寒的氣旋,將燒熔的地面凍結,連同格爾妮卡施放出的炎槍一併吹散。
  「『一蓮托生』……」
  氣喘吁吁的帕特里西亞立刻認出雕著白銀流水紋樣的劍柄。
  「妳這傢伙,不管到哪裡,都天真得讓人厭惡。」
  莉莉安奴自街道的彼端走來,深藍色的及肩短髮隨風飄舞,掠過她周身的空氣溫度驟降,凝結成細弱的雪花。她主動踏進格爾妮卡的攻擊範圍,對於菩提的存在視若無睹,輕易便點起了死靈術師的憤怒。
  「妳下去!」菩提歇斯底里地揮舞手腕。「台上的演員太多,這樣子對話的張力會被分散,觀眾會不知道該注目哪方!」
  「既然這樣,你退場不就得了?」
  眼中毫無溫度的祀水騎士,搶在菩提動手之前,先一步以手上的十字弩破壞祛魅者的槍管,第二發射擊瞄準了菩提的眉心,卻被格爾妮卡捨身以手掌抓落。
  「醫生,要我,不惜代價,保護菩提。」格爾妮卡拔去掌心的銀箭。「垂淚的,夜燈啊,我是你,棲宿的,燭台。」
  女孩胸口的石頭轉變顏色,發出黃色的光芒,釋放出先前數倍的魔力流,藉由完整的術式昇華成如沙漠烈陽般燒灼的光照。
  「我在找的人不是妳,讓開。」
  莉莉安奴握住一蓮托生的劍柄,銳利的冰錐再度刺穿她滿是瘡痍的手掌,她忍受著遭受排斥的痛楚與恥辱感,奮力往前一斬。儘管一蓮托生的劍身仍收納在劍鞘之中,其膨大的魔力仍能在劃過空氣同時構築出厚實的冰牆。冰牆阻擋住膨大的魔力流,將炙熱的光幕瓦解成無數分支,分散的魔力流接觸到地面、橋梁、民宅,與無辜遭受波及的生物,點燃一團又一團的火堆。當光幕散去,街上四處是焦黑的焚燒痕跡,莉莉安奴握著劍的手無力地垂下,耗盡魔力的格爾妮卡倒在地上,像是斷線的人偶任憑擺弄。
  「莉莉,妳這樣會把無辜的──」
  「閉上故作清高的嘴巴,只要我解除庇護所就會死去的妳,是沒有資格說話的。」莉莉安奴狠狠瞪了背後的帕特里西亞一眼。「天真只會造就惡行的氾濫,就算有人因此被波及,也只是因為運氣不好,站在通往死亡的路上。」
  「說得好動聽啊,我對妳改觀了,小雪片。」菩提的語氣半是嘲弄,滿是讚賞。「這樣才是稱職的演員,觀眾需要妳這樣的角色,情緒才能夠被充分帶動!」
  死靈術師抱著損壞的祛魅者,試圖表現出從容的態度,雙腳卻已經緩緩地往後移動,汗水自他的額間流下,浸濕唇上那對惹人生厭的小鬍子。
  「廢話少說,三寶會的敗類,如果不想死得太痛苦,就回答我的問題。」
  祀水騎士奪走帕特里西亞手中的劍刃,一步步往菩提逼近。
  「我不能洩漏劇情,現在還在劇情的發展階段。」菩提將下滑的眼鏡推回鼻樑。「妳們成功解決暫時的危機,然而地上倒著一名遭受死靈術改造的女孩。」
  「殺死蒼樂聖普拉希多的雙劍使在哪裡?」
  「啊,妳是說太君啊?死心放棄吧,憑妳們的三腳貓技術,在她的面前連5秒都撐不住。」死靈術師事不關己地吹起口哨。「何況像普拉希多那種過時的老東西就算放──」
  菩提的話來不及說完,喉嚨已多出一道血口。他瞪大雙眼,滿是訝異地看著莉莉安奴機關製成的瞳孔,遭受低溫侵襲的血液結成冰針,破壞了他的血管,莉莉安奴將手中劍鋒整截刺進他的腹部,死靈術師在她面前快速地凍結成毫無審美觀可言的低俗冰雕,她踢倒冰雕,看著菩提結凍的身軀在地上摔碎成無數的冷凍肉塊。
  「莉莉……」
  帕特里西亞注視著莉莉安奴的背影,突然覺得眼前的輪廓變得很陌生。
  「為什麼要留手,就因為格爾妮卡是小孩子?」
  「……是。」
  「蠢貨,就為了保護妳,害我又壞掉一隻手。」莉莉安奴咬牙切齒地怒斥道。「妳到底還打算天真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