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又變成這樣了? ─Only the Good Die Young─
本章節 3294 字
更新於: 2020-08-17
──我寧隨惡人大笑,也不陪聖人哭泣。
老史提芬妮習慣在禮拜日起個大早,搶在剛天亮時,帶著她祖傳的菠菜馬鈴薯鹹鮭魚派,到伊錫比安神殿前的廣場兜售。
「鮭魚!熱騰騰的菠菜跟鮭魚!」
晚秋的廣場空蕩蕩,老婦的叫賣聲沒吸引到半個顧客,倒是嚇醒窩在女神雕像頭上睡覺的肉球們。這群第一眼認不出是鴿子的胖鳥,被朝聖者供禮養得肥滋滋,只要看到有食物就會親切地靠近人類。
「去!去!」
史提芬妮揮舞拐杖,驅趕起幾十隻想吃霸王餐的胖鴿子,讓她因年邁而微彎的腰隱隱作痛。她試圖掙脫惱人的胖鳥卻徒勞無功,連眼鏡都被啄掉了,就在黏有泥巴跟排泄物的鳥喙即將戳進她自豪的派皮時,一隻穿戴著輕薄腕甲的手掌,搶先取走派餅。
「今日預計舉行蒼樂聖授命儀式,閒雜人等請暫時退避到線外。」
身穿藍寶石色鎧甲的少女,以冷漠的眼神恫嚇鴿子,並熟練地以拳頭毆飛仍試著搶奪食物的肉球。她朝老婦擠出微笑,用還沾著雜毛跟鮮血的右手,指著神殿前寫有警示標語的告示牌,示意史提芬妮離開。
「小莉莉妳也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只是個老女人,又老又瞎,國王和教宗都想拋棄我,就只因為我太老而無法下田耕種或勤快趕集......」
「我知道了。」
莉莉安奴不耐煩地皺眉,抽出腰間劍鞘,敲擊大理石鋪成的路面,一名面色蒼白的修士立刻從殿內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他的頭髮像是海藻一樣,溼答答地貼著額頭滴水。
「騎士大人,請問有什麼我能為您效勞?」
「這位女士沒有注意到標語,送她回去。」
「但我今天還沒入殿禮拜──」
「修士,帶她往市集大道。」騎士不忘叮嚀。「小心點,別受傷了。」
「小莉莉妳別擔心,我向來很懂得照顧自己。」
「不,我是提醒恩佐修士。恩佐,替我付8枚拜西斯給她。」
莉莉安奴瞪著修士,嚇得他忍不住後退半步,恩佐無奈地嘆氣,認分地掏出錢袋,將好不容易打雜攢來的錢繳了出去。
「8拜西斯?妳不需要付這麼多……」史提芬妮喜孜孜地收下亮晃晃的銀幣。「我只希望妳會喜歡派。」
「不用擔心,我會在典禮開始前吃完。」莉莉安奴望著派皮上的半顆鮭魚頭。「拜託下次只放菠菜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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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途中行經有水車的吊橋時,史提芬妮熟練地以預先藏在內衣裡的小刀劃破修士喉嚨,或許是因為秋天,修士屍體摸起來涼涼的,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這麼快就累了啊……」
史提芬妮難免感嘆起自身的衰老。她迅速將修士屍體以過肩摔的方式拋入河面,讓嘎嘎的水車運轉聲,蓋過屍體落河時濺起的水花拍響。
她繞開前方熱鬧的街道,彎進平常鮮少有人的小巷,一腳踹死撲咬來的野狗,抹去鞋上的血漬,轉開拐杖上頭的握柄。
「早安。」
走進半自動鐘塔的當下,杖內銀芒出鞘,連續兩道刀光交錯,砍飛鐘塔看守人的腦袋,在旁搬運重物的機關人偶也一同化為廢鐵。
──這樣就沒人能來礙事了。
老婦踢開腳邊頭顱,解下束腹,束腹內側綑綁著一塊又一塊奇形怪狀的金屬零件,但她一眼便認出要如何將分散的鐵塊拼湊成致命的組合。她沿著螺旋狀梯子走上鐘塔,聽著塔中央機關運轉時穩定的滴答聲響,配合著齒輪節奏組裝槍械。她從蓬鬆的裙裡拿出一支黑鐵色鋼管,管內刻有規律紋路,以及複雜的魔導術式,她不知道這些東西到底是基於哪門子高深複雜的狗屁原理,但任何懂得殺人的三寶會成員,包準會一致認同,這東西比正規軍隊使用的垃圾滑膛槍要來得好上太多了。
樓梯對老人膝蓋是場漫長的折磨,當史提芬妮爬到鐘塔頂樓時,她忍不住單手扶牆喘起氣。
「該死的……赫爾巴託大學……」
她恨透了那些一年接一年,從自費生身上剝削貴重金錢的教育機構,史提芬妮的長孫好不容易申請到赫爾巴託大學,卻又馬上面臨學費危機。她急需1600拜西斯,而暗殺幾個教廷要員正好夠她付完孫子的學費,順便在海邊買棟別墅,也許她會養幾隻狼犬,或幾打狼犬來看守金庫裡花不完的金幣。
最重要的是,比起烹飪、裁縫或釀酒,她更擅長幹這一行。
老婦小心地從嘴裡拆下假牙,取下磨成圓錐狀的後排臼齒,將三發鉛白色的銃彈填入彈匣,這種俗稱「AKK」的銃彈要價不菲,據說一開始是海盜們用海獸遺骸做成,專門拿來破壞重鎧甲的殺手鐧,即使第一時間沒有成功擊殺,彈頭內藏的海獸毒也會藉由空氣擴散,腐蝕半徑三十公尺內的物體。她已經成功消耗五顆,只要再成功用掉一顆,就可以正式宣告退休。
距離交接車隊預計抵達的時間還綽綽有餘,她將裡側縫有灰白色迷彩圖樣的連身裙內外反穿,單手拿著槍,攀上維修工人使用的小氣窗。攀上氣窗時,史提芬妮手指打了滑,抓下一團長年堆積的灰塵,差點害她失足跌落八層樓高的塔樓,她機警地以雙腳踢穿磚牆,將自己頭下腳上固定在壁面。
「我就快老到玩不動了。」
史提芬妮拍掉滿手灰塵,以腰力將身體倒轉一百八十度,一口氣攀上氣窗,窗外大片灰濛的天空延伸到遙遠彼端,與藍黑色海面連成平穩的直線。自從她嫁人以後,就再也沒偷溜進鐘塔,她偶爾會在夢裡想起那些一同玩耍的孩提玩伴,那些純樸的孩子如今都去了哪裡?戰爭與瘟疫無情地奪走他們的性命,史提芬妮感覺自己總是處於難以言喻的失落之中,以至於有一天,她開始認同,其實人命也只是種值得彼此搶奪的籌碼而已。
她從氣窗探出半顆頭,透過裝配在銃身上的瞄準鏡,像隻老練的海鷗,盯著遊行儀典必定經過的大街,右手食指在微冷空氣中重複著一次又一次扣下扳機的單調動作。
一陣不諧和的摩擦與拍翅聲自上空傳來,一隻約莫四十公分高的機關隼降落在槍管正前方,歪頭打量著史提芬妮,牠嘴裡銜著一顆鮭魚頭,脖子上則掛著一副老花眼鏡。
「該死的小莉莉……」
史提芬妮將瞄準鏡轉向神殿廣場的位置,果不其然莉莉安奴正隔著數百公尺距離,以那雙冰冷討人厭惡的眼神直刺向她。她眼見事跡敗露,連忙抽回槍械躲進塔樓,跳下氣窗。
「請繳出武器,認分地投降吧。」
不曾聽過的人聲迴盪在塔樓內,她從塔頂往下探視,見到了一名身著全劍騎士團制式裝備的女騎士,年紀或許比她孫子再小一些。從那頭梳得整齊的金色馬尾看來,肯定是個不耐打的貴族子弟。
「為什麼不是妳扔掉武器,夾著尾巴讓開?」
「我無意冒犯,但是無謂的口頭爭論,並不會有助於減輕刑責。」
「刑責?」史提芬妮沙啞地笑出聲來。「我不懂法律!」
老婦將手裡裝彈上膛的武器對準騎士射擊,騎士敏捷地躲開銃彈鉛白色的軌跡,卻被捲入隨即洩出的有毒粉塵。
「不要再繼續發射『Armored Knight Killer』了!」
騎士拔劍,揮開襲身的粉塵,她半邊臉頰因為劇毒而潰爛,反倒加劇了老婦的殘虐心態。
「看看那副漂亮臉蛋,現在變得像是團糨糊一樣。」
「我並非在替自己尋求退路,海獸毒會加劇生鏽金屬損耗的速度。暴力犯罪無法解決任何事情,您的所作所為或許是基於一時之個人利益,然而這麼做並無益於您的城市。」
「閉上嘴巴,妳這愚蠢的小婊子,我不想懂!我只是個需要錢的老人,妳不懂嗎,我只想著要發財,所以別妨礙我發財!」
「這樣啊,那就恕我無禮。」少女親切地微笑。「還有我不叫做愚蠢的小婊子,我叫做帕特里西亞。」
騎士手中劍身呈現嚴重腐蝕,但鎧甲仍完好無缺,帕特里西亞手執長劍砍向塔樓中央的機械裝置,劍身立刻斷裂插進齒輪間的縫隙,受到阻塞的老舊裝置一一鬆脫,噴出大量生鏽的彈簧與組件,使得塔樓中柱緩慢傾斜,連帶拔出牆面的鐵製螺旋梯。史提芬妮連忙跳離即將崩塌的梯子,卻在空中被不知何時鑽進來的機關隼擒抓住雙腕。
「該死的醜鳥!」
機關隼的力道遠超乎史提芬妮想像,她有自信能夠輕易制服兩到三名健壯成年男子,卻無法撼動深陷肩膀的六隻利爪。機關隼輕盈地抓著婦人降落,史提芬妮知道接下來自己即將面對,將是連串慘無人道的拷問,與打斷渾身骨頭後曝曬至死的輪刑。
她很快便在心裡做好了打算。
「回答我,三寶會為什麼要暗殺教廷人員?」
「下地獄去問吧!」
老婦咬斷舌頭,將血和半截舌頭吐向地面。嵌在她舌頭內側的小型金屬裝置隨即發出劇烈光芒,將她滿是皺紋的老臉,連同那頭搞砸她人生的蠢鳥,一同炸了個稀巴爛。
「德萊亞斯大人!」
帕特里西亞看著再度損毀的機關隼,忍不住發出高八度慘叫。鋼鐵的羽翼殘骸連著史提芬妮滿頭銀髮與腦漿紛紛落地,鐘塔老朽的結構無法再承受任何微小刺激,在少女驚慌的叫喊聲中坍塌崩毀。
──為什麼又變成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