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秘話 燭與光

本章節 8031 字
更新於: 2020-08-11

 「不好了不好了啦!楊你聽我說啊!!」
 轟隆碰咚撞開門的聲音一響,他馬上就知道,肯定又是那個人遇到什麼天大的麻煩——雖然他多半聽到的是無關緊要的八卦,自從第一次聽到那人這樣大吼大叫把自己嚇個半死、之後眼神更死後,他已經練就心頭一驚,下一秒立刻平復好心情,認命地放下手裡的事打開房門,先等人進來再說。
 門一開,友人慌張的臉瞬間閃到他面前,楊輕巧往旁讓開,任憑完全沒減速的青年直接拐個急彎撲進房裡,直到摔進沙發才總算停下,喘口氣馬上又彈起來抓住他,滿臉寫著大事不妙:
 「小纓被抓走了!」
 「什麼?說清楚,你先冷靜。」
 見對面人一頭黑髮亂翹,張大嘴看起來馬上就要哇啦哇啦吐出一堆胡言亂語,他搶先一步按住還很慌亂的友人,命令他坐好深呼吸,去書桌拿來自己的水瓶塞給對方。流沚抓抓頭,乖巧地接下水瓶灌了幾口,涼水下肚也澆得身體稍微鎮靜了,趕緊把剛得到的消息詳細解釋一番。
 繼昨天洛纓和老師被行政人員強行抓去說明會,隔天一早立刻進行了審議會,兩人分別都被判了不小的刑責。但奇怪的是,洛纓在審議會結束後卻沒有回來,就這麼曠掉了一天的課,他們的教授直到剛剛才收到通知說是被行政部關押起來,至於帶去哪裡沒人曉得。
 「小纓根本不是學會翹課,而是被學校抓去了,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為了一個材料為什麼要這樣?她又沒做錯什麼!小纓只是學生……居然把學生當成犯罪者一樣對待!」
 流沚怒氣沖沖,消息越講就越生氣,狠狠搥了下床板。
 「七天之後才放回來嗎……我比較想知道關起來的用意在哪裡。」楊聽了也感受到不對勁,學校裡可沒有哪個條文寫著學生犯了什麼錯,就必須接受多少天關押控管的類似內容,對學生的處罰除了罰勞動、罰錢,再上去也就到停學退學為止。真要說最接近的,大概是嚴重到觸犯到世界法的犯罪者,那時就會通知世界首府,移交給他們另作判決處理。
 但洛纓是封印盒事件的受害者,以他們當事人的角度和校規來判斷,怎麼想都該是身為任務承接者的托路司唐要擔負最大責任,連本人都已經做好辭職的準備,然而判決出來,無端被波及的洛纓竟然被判以更甚老師的重罰。
 「老師還說了什麼?接下來會怎麼樣?」楊怎麼想都轉不過來,皺眉問道。
 「明天開始停課三天,行政部要他先處理空盒子,剩下要等他回來上課才有辦法跟我們說。」流沚說著肩膀也垮了下來,「老師跟我說這些之後,行政部的人馬上把他拉走了,還罵他不準多嘴……可以放假是很好啦,可是事情突然變成這樣,連個原因都不讓我們相關人士知道,很奇怪啊……」
 「肯定有內情,不是學校高層有問題,就是那個封印盒有問題,可能牽涉了太過機密的東西,以至於要這樣嚴重處罰弄壞封印盒的人。」楊思考片刻沉吟道:「但也可能是洛纓的辯論造成了反效果、或做了什麼踩到學校的底線,審議會可以辯論減輕處罰,但也不是沒有加重的案例,只是很少,沒有在現場我不曉得……或者,也可能是老師和高層串通好,把責任全部推到她身上。」
 「怎麼可能?老師才不是那種陰險的人!他也在我們面前保證過的!」聽到這句,流沚不由得大聲護航。
 「我只是推測而已,不然這樣說不通,責任分配太不合理了。」楊輕輕戳了對方額頭一記,提醒他自己是在從各角度評析可能,事實不一定真是如此。「老師可是專攻古代史學的教授,這種稀有的重要古物也沒多少學者有能力去鑑定,也許有人跟他條件交換,要老師幫忙做研究來減輕身上的罰責。」
 「唔……」
 望著好友苦惱的模樣,他心裡也明白,一向重感情的流沚並不願意相信他們的指導教授會將學生當成擋箭牌,即便有辦法稍微屏除私情、理性分析的他,此刻的心情和對方相去並不遠。
 摸著胸口,荻亞修.楊重新回憶起了那天的慘況——
 放倒了身邊圍攻自己的傢伙後,下一刻眼前便出現了提著紫柄劍的白髮少女,帶著強烈殺意的紫光閃現,臉頰立刻被劃破一道不深不淺的傷口,若他慢個半秒才彎腰閃避,此刻肯定已經被當場開顱。
 『妳在做什麼!』
 罵聲沒有讓白髮少女恢復清醒,她彷彿在看陌生人的眼神輕描淡寫地掃過自己,下一劍緊接著又砍了過來,他趕緊也揮動已附上守靈力量的細劍,順著對方的力道滑過劍刃,擋開這一劍。
 下一刻他卻怔住了。就在接觸瞬間,他與炎之守靈的連結莫名其妙地斷了開來,紅焰藤紋迅速消失,本來想讓女孩因燙傷鬆手的盤算頓時落空,反倒是他因為吃驚微微一愣,沒注意到對方強勁異常的力道擊打在劍上,震得他手臂一麻,竟然把他整個人撞退了好幾步。即便再度呼喚契約,只要他稍微碰到女孩的劍或身體,炎靈力量就會瞬間被解除。
 『要、殺掉。』
 女孩紅潤的嘴唇輕輕吐出冰冷的三個字,毫不猶豫刀刃相向。
 『小纓妳快點住手啊!!』
 他聽見蹲跪在不遠處的流沚慌張大喊,光符之下他看到對方身上也受了些輕傷,舉著雷靈弓的手罕見地發著抖,試圖要瞄準少女,金色箭矢已經蓄勢待發,可等了半天,箭遲遲沒有射出。
 不遠處他們的老師渾身沙塵,正在往這裡跑,數道紫色咒光從他手中飛射而出,全部打在洛纓腿上,然而符咒明明確實碰到了她的腳,卻不見任何束縛的鎖鏈出現,似乎一點效果都沒有。女孩流暢的動作不但沒有任何停頓,施展出的劍技也驟然變得百轉千迴,她的劍尖柔韌靈活,飄忽的紫色光影瞬間在他眼前織出一片毫無空隙的巨網,閃避不及的他就這麼一頭撞了上去。
 『嘖!』
 他全身上下霎時迸裂出數十道又深又長的傷口,指背的關節也被劃出割痕,導致只要握著劍就會扯動傷口,痛得他手一抖,劍路偏歪出去,少女沒放過他失誤的瞬間,一劍狠戾直砍他的胸前,頓時胸口皮開肉綻,撕裂的的疼痛隨著刃片帶來轉瞬即逝的冰涼感炸開來,鮮血直流。
 他不能再留情了,很顯然洛纓打算全力殺死他,更麻煩的是她似乎有了抵抗咒術與守靈力量的奇怪能力,想必友人就算射中她,本身就是純粹雷靈之力凝聚的箭同樣也會被無效。
 『把她手上的盒子打掉!』
 『楊!!』
 他能聽見老師和朋友焦急地呼喊,光看清攻擊來向就疲於奔命之中,他過了好幾秒才看到老師所說的木盒子,就纂在女孩的非慣用手,照老師這樣說,打落盒子應該就能讓情況好轉。
 只是此刻他光是抵擋實力莫名大增的洛纓就已經很吃力了,何況是瞄準她緊握方盒的手……
 看著眼前毫不留情舞動白刃、接二連三幾乎置他於死地的攻擊,好一段時間作為研究部學生中叱吒風雲的劍術強者的他,難得生出了一絲絕望感。
 劍術造詣上勝得過他的人,在他記憶中最多也就兩隻手內數得過來的量,包含自小指導他使劍的父親、幾個專修武鬥科系的教授,以及一個快要在他記憶中消失的,總是和自己在一起打鬧的小玩伴,在某一天就突然丟下他不再出現,直到現在都行蹤不明。
 曾經那人也像這樣,壓倒性的實力打得他只能被動防守,他不明白對方哪來那麼充沛的體力,哪來那麼快速又靈敏的判斷力,彷彿可以就這樣無休無止地舞劍,舞到天明。
 也許對方早已經忘了他……
 「不要被迷惑了。」
 但那人對他說的話,此時就像要拯救他似地,悄悄浮出記憶的湖底,融入他面前喪失神智的少女身上。
 「還記得我教你怎麼抓蝴蝶嗎?牠們翅膀很大很薄,要是直接衝上去抓,手揮出來的風就容易把牠吹開,這樣不對。你要做的,就是找到牠們飛行的規律,靜靜等待蝴蝶飛到你手心。」
 如果,敵人是一隻蝴蝶……
 恍然間,楊似乎看見了兒時玩伴鼓勵的笑臉,演示了無數次練習的招式朝他揮下,眨了眨眼。
 「就是現在!」
 那一瞬間,他終於抓住了那微小的破綻,銀色的細劍化作一道閃電,洛纓的身形不穩地搖晃起來。
 他彷彿看見了玩伴讚許地點點頭,指點他繼續迎擊。
 『你們都別出手,』他說著,重新握緊的細劍已充滿堅定的自信。
 『交給我就好。』
 ……
 經歷那場九死一生的纏鬥,可以肯定的是,洛纓判若兩人的表現,絕對不正常。他偏向相信那個會被他打成重傷、吃他的手作甜點吃得很快樂的女孩子,絕不是行政人員口中擅自破壞任務物品的嗜血殺人魔。
 同樣的,自入學來處處關照著他們的托路司唐老師,扣除常常不吃飯老需要學生救濟這點,細心準備教學、不忘關心他們的聽課情形,和自己偶爾上外系選修課遇到的老師們相比,他可說是心目中所有老師最認真,也最有熱忱的一位。對友人是那麼說,楊心裡倒不認為這樣的老師,會寧願破壞學生的前途,只為換取自己安身。
 他們掌握的情報太少了。
 「啊啊好煩,什麼都不知道,好討厭啊~~!」
 思及至此,楊站起身,推了推還在抱頭糾結的友人。
 「好煩就不要待在這裡,出去。」
 「啊……?去哪?」
 「不是什麼都不知道?那就去找知道的人啊。」
 黑髮男孩抬頭,怔怔望著他愣了半晌,這才總算聯想到他沒說出口的答案,重新拾起笑容跳起來,恢復成那個活力充沛的過動兒,搶先一步跑出門外,招呼他趕快出門。
 那一天,他們一起造訪那匯集了眾多有形與無形的寶地,從最初的不適應,到後來逐漸磨合,累積出他數也數不來的回憶,滿載在他腦海中。
 明明一開始很討厭的,是在什麼時候變成習慣,還感到安心的呢……
 他的思緒飄回了第一次相遇的時間,那是他還自認孤高、打算就這麼獨自一人到離開學校的時候,指導老師連哄帶騙將不合的他們倆給拖出來吃飯,說什麼也要讓他們相親相愛一點,雖然他自己並不認為有那麼糟……
 這得從他自己開始說起了。


 自有記憶以來,劍與火就是他生命的全部。身為混有火之妖精血液的人類後代,家族代代與炎之守靈簽訂契約,成為自凡界播遷來此的人類中,立足超越百年的龐大族群之一。尤其作為一族的領導者之子,他勢必得承繼父母的衣缽,接受火焰的洗禮、成為保護全族人的最強戰士,為維護族人安穩的生活而努力。
 從被生出來的那一刻,他就被這樣教導著。
 幸運的是,他的體力和學習力十分優秀,對祖傳劍術擁有天生的領悟力。拿劍揮舞一整天對他來說沒有什麼困難,於守靈之力亦有絕佳的契合度,只剛締約過了三天,火焰在楊手中操弄已經是像呼吸吃飯一樣簡單,所有身為繼承人該有的基本能力全部長在他技能點上,彷彿他就是為家族量身打造的天選之人。
 父親即便工作忙碌也堅持抽空親自指導他,對一教就會的兒子很是滿意,興致一來也教他一些家族以外的武技,以致他才10歲左右,就已經是比族內許多戰士還精通劍技的高手了,在每年為族人舉辦的切磋大會中,年幼的首領之子成為冠軍後,就再也沒有人站得上去。
 也許是被寄予太多人的厚望使然,也或許是作為偉大的繼承人,他總是沉默寡言,早早學會收斂自己的強者氣焰,學著父親在眾人面前表現出淡然有禮、符合強者該有的正確姿態,對每一個正視自己的子民以慎重的態度回應。所有人的信任都是來自於對自己真材實料的強大的認同,不能只因為自己一時打服了戰士們就自滿,他必須踏實地讓自己成長,變得更強。
 他請求父親給予自己更多學識和武學的灌注,但事實上首領大人面對吸收力驚人的兒子,也差不多沒東西可以教了,想來想去只能告訴他自己的能力有限,只有專門教授學識的學院可以幫助他。
 正好,有些東西並非經由教授就學得會,由他自己去尋找是最有效的方法。
 反正繼承的事還不急……
 楊家首領想到親兒子毅然離去的背影,心裡也期待起少年可以得到什麼自己沒有的東西,長年窩在本身就高手雲集的族中能得到的本來就比一般孩子還多,但學海無涯,總有些東西得出去外頭闖蕩才能獲得,即便他自己也不清楚會是怎麼樣的東西。
 至少這早熟的小孩身經百戰,放他一個人也沒問題的吧。
 而聽取建議來到學院報考的楊,隨意選了一個看起來就很生硬、要吸收很多知識的學科,以輾壓性的實力得到歷屆學生難以獲得的A級武術證明,順利進到學院就讀。
 老師人很好,環境也不錯,看似一切都很順利,但唯一問題在於和他一起就讀同一班級的同學。
 他太吵了。
 上課就上課,那傢伙光是自我介紹就可以講滿半節課,無視老師只是看他們剛來還不熟悉,從正課抽出一點時間讓他們認識一下,居然就這麼當作整堂課都是自己的,完全不尊重因為時間流逝過多、滿臉尷尬又不知從何卡斷學生的可憐老師。
 「你,浪費太多時間了,可以上課了嗎?」
 剛從自己家生活環境講到自家生活史的黑髮男孩猛然噤聲,總算是發現自己花太多時間了,不過聽見同學這麼直接地嫌棄他囉嗦,不免也有些不悅,嘟著嘴抱怨:
 「你好兇,我們可是要一起相處四年的夥伴欸,我想讓你多知道我的事情一點嘛……而且今天才第一天,老師肯定只是要說以後的大方向,沒有真的要上正課啦,對吧老師?」
 「咦?是這樣沒錯……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偷偷去看別的老師上課,他們的模式都差不多,很好猜呀。」
 說著兩個人居然開始聊了起來,徒留期待馬上上課不成的楊繼續坐著發悶。
 在家族裡,只要他說話,每個人都會安靜下來專心聆聽,從來就不會有人打斷甚至無視他,怎麼這邊的人就不一樣,還把他當空氣對待?
 來到專門學習的地方,就不需要再多講無意義的廢話,他在接受父親教導時一貫如此,那些圍繞在個人身上的談天說地隨時可以再談,但應該上課的時候就不該再說這些,那些寶貴的時間白白浪費掉讓他不是很開心。
 主要掌控教學的人沒有意見,那他也不能多說什麼,但他本以為教授會恪守專業進行教學,結果這個老師居然也這麼隨便。
 「不用這麼嚴肅,楊同學。」看著在生悶氣的學生,托路司唐呵呵一笑,站起身來說道,「我上課的方式也許你不習慣,今天我沒有安排什麼進度,確實算是給你們聊天用的……如果你不喜歡,待會的課我帶你們去個更適合聊天的地方,我介紹你們一個有事可做、可以變強又可以賺零用錢的方法,以你們兩個的實力應該可以做得不錯。」
 「變強?我要去!聽起來很好玩!」過動少年馬上跳起來,點頭如搗蒜。
 「有事可做是什麼意思?怎麼個變強法?」有這種地方他怎麼不知道?楊也被勾起了興趣,不悅的情緒也消下去了,追問道。
 「去了就知道。」托路司唐故作神秘地豎起一根手指,「我覺得聊天一點也不浪費時間哦,我想你去了那裡就會改觀的,不過你不喜歡我也不勉強,怎麼樣?要試試嗎?」
 「去嘛去嘛,人多一點才好,你太兇了,這樣會被女孩子討厭喔。」
 「……好吧。」
 名叫流沚的好動男孩一把拉起他的手,不習慣如此熱情待遇的他下意識想甩開,但當他皺眉望過去,只見對方眼睛瞇得細細的,笑起來燦爛得耀眼,好像這對他來說是打心底非常快樂的事情。
 楊被這過多到快溢出臉外的開心情緒轟得有些頭昏,不自覺就被拉著帶了出去,那種突然被他人搶進安全距離內的怪異感,套在這個人身上就消失得一乾二淨,反而覺得心裡冒起久違的暖意。
 好像也不壞……?



 「……也發生過這種事情呢。」
 穿著輕紗舞鞋的美麗老闆親自上菜,今天她心情好,特別給他們兩個做了當日限定特調,此時也端著一杯相同的飲料,邊享用自己的手藝邊和兩位相熟的學弟聊起初次見面的故事。
 本來是打算多做一人份的,誰知道……她望望兩個熟客身旁的第三個位置,臉龐鮮紅欲滴的少女就趴在那裡熟睡著,就跟她第一次看見小學弟們不勝酒力的狼狽模樣有八分相似,只可惜兩人如今早已訓練出雄厚的酒量,搖搖晃晃易推倒的可愛醉態大概是再也看不到了。
 「楊那時候堅持自己做委託,死不讓人幫忙,真的是嘴硬。」流沚笑著舉杯和漂亮的學姊相碰,淺淺含進一口酸中帶甜的雞尾酒。「久了才知道他其實是害羞啦,怕被別人添麻煩,所以乾脆什麼都自己來……其實去幫他雖然會生氣,但心裡是很開心的,也不會打我。」
 「你每次都給我添麻煩,不會打就閃遠點。」
 「讓你一個人耍帥怎麼可以!我也想要幫忙啊,任務可是我們一起接的。」
 「好,你安靜在旁邊待到結束,就是對我最好的幫忙了。」
 「真無情欸,好歹我也是拿A級的,姊姊你真應該看看第一次我跟他說我有拿到A級時候的表情,超級精彩。」
 「你閉嘴。」
 即便自己說話都是這麼不入耳,流沚卻總能嘻嘻笑著帶過,他似乎比他所想的更懂得別人心裡在想什麼,看似大剌剌的不會看臉色講話,卻聽得出自己嚴肅語氣中的不較真,若要打心底對他發火,光看到那張什麼都不在意的笑臉,怕是脾氣還沒發起來就先氣笑了。
 楊默默喝著特調,回想起族人們與自己間存在著的微妙隔閡,正是他不會說話導致的距離感,每個戰士都恭敬以對,但印象中沒有哪個人與自己有更親密的交流。長到這麼大,他的生活除了劍術就是劍術,很少有人會找他聊無關的事情,在族人眼裡的首領之子恐怕是個很無趣的人吧。
 至於料理……該是從早逝的母親身上傳過來的,為了讓自己吃得夠營養,母親大人特別開發了一套專做給他的成長期食譜,之後由於父親工作繁忙,家裡常常只有自己一個人,每天為自己準備三餐養成了定期研究食材進行搭配的習慣,漸漸也開始做出一番心得,成為他自認的興趣之一。
 一直以來只有自己吃飯,現在多了同住一個屋簷下會蹭飯的朋友,他居然感受到自己做的菜變得更好吃了,也許是一開始被白吃,為了迅速做好自己的飯趕快吃掉練出了更精準配料的能力,也或許,是久違地感受到母親下廚時,自己吃著母親用心做出的菜餚的幸福感……
 思及至此,楊不由得看向和學姊聊開的黑髮青年,以及睡得正香的褐髮少女,他彷彿又看見短暫出現在他生命中的兒時玩伴,衝著他微笑。
 他確實,得到了很珍貴的寶物呢。
 「楊你怎麼在傻笑啦?酒勁上來了?」
 「……沒有。」
 他趕緊抹抹臉,把自己都沒察覺失神的鬆懈表情收回來,將話題帶回幾分鐘前尚未討論完的情報上。
 「妳還是直接說吧,等她醒大概要很久。」
 「這樣啊?那好吧。」香學姊語帶可惜意味,隨手便把雕工精細的玻璃杯擱在兩人面前的桌上,白皙的指尖輕輕撫過滴著水珠的杯壁。
 「赫密托……這次比較機密,要是有人偷聽可就不好了。」
 酒吧裡的聲音瞬間消失。
 楊在心裡暗自讚嘆,香的咒術技巧之強已經是信手拈來的地步,不管看過幾次都無法觀察出對方使用了什麼符或是畫了任何圖騰,隔音術在一瞬間就完成,旁邊走動的客人和店員們依舊各自做個的事情,沒有半個人發現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姊姊真的不教人嗎?我也想試試彈指就可以下咒的快感啊……」流沚一臉羨慕,早在第一次看對方小使技法的時候他就問過了,但學姊表示這不是他們學得來的獨門祕訣,並不打算教給他們,不管盧幾次都一樣。
 「商業機密。」笑靨如花的學姊回以斬釘截鐵的四個字。
 「哎……」
 也不等流沚失望完,她打了個響指,一本封皮陳舊的筆記本出現在她掌中,香把它翻到其中一頁查看,確認完隨即收起。
 「封印術……其實最早被視為是非常規的咒術,因為是用來壓制其他生命能量,操作不好不但容易反傷自己,也容易對周圍環境或生物造成傷害,所以世界首府規定,除非必要不可隨意使用二級以上封印術,抓到就會重罰。」
 「這我們知道啊,小時候學過的常識……對耶,老師說的那個盒子算哪一級的?」流沚說。
 「會需要教授處理,層級不會低的,我個人推測是二級或三級封印物。」香靠著吧檯緩緩說道,「另外就是,那個封印盒雖然來源不明,但據說上頭的力量和一般封印術的咒力有微妙的差異,不過效果是差不多的,就沒有人去研究所謂的差異了。」
 「微妙的差異?」
 楊微微一蹙眉,正有些不解,卻只見學姊重新勾起了美豔的笑容,手指輕輕敲擊了他方才喝掉不少高濃度酒精的杯子,靜默著不再解說。
 「沒了嗎?!」流沚瞬間跳起來把他心裡的疑問給喊出口,滿臉「傻眼」兩字:「不是啊,姊姊你這不等於什麼都沒說嘛!」
 「我只是給你們相應價碼的酬勞而已哦,想聽下去就繼續來幾杯吧?」香拎起楊的杯子搖晃,微笑著問道。
 「……算了,就這樣吧。」他已經沒辦法再喝了……
 楊的話音剛落,學姊也將杯子放了回來,被暫時隔絕的環境音在這個瞬間全部恢復,隨著客人的交談、音樂及杯盤輕敲的聲響重新傳入耳朵,方才安靜嚴肅的氣氛快速洗去。
 「香姊姊好壞。」
 「線索給你們囉,朝這方面去調查應該就知道了。」香說道,對流沚的嘟囔沒多作理會,鼓勵幾句後就離開他們桌邊,去服務其他客人。
 「……」
 兩個青年對望一眼,既然一無所獲也就沒有其他理由繼續待在這裡,當下決議由喝最少酒的流沚負責背洛纓,向店員打過招呼便離開。
 於他們而言,有等於沒有的模糊訊息也就是今夜狂歡的一個小小插曲,即便不放在心上,對他們而言並非多巨大的損失。
 只是風雨前總是寧靜的,此刻的三人誰也不會想到接踵而來一連串的事件,馬上就會將他們和平的生活翻滾攪出大把的水花。
 天翻地覆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