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會面與模糊的未來

　　「──如果您知道他去哪了可否請您告訴我呢！」
　　婦女聲嘶力竭地吶喊著、哭著，繼續說：「我們、我們約好了……！等他接受完祝福就要一起去門外採藥草的，所以……所以他應該很快就該回來了，可是都已經快傍晚了都還不見人影……！祭司大人，您有沒有他的下落，一點點也好……拜託……拜託您告訴我吧……」
　　如果說這世界可以依靠著他人的幫忙就能一切圓滿，那就不會再有悲劇發生了……空心底這麼想，但是他也是在老龍的照顧下才活了下來，所以他也沒有多說些什麼。雖然無情，不過空並沒有想幫助她的意思。
　　實際上圍觀的群眾也是各種輕聲細語地彼此討論。
　　（天啊，又來了嗎？這已經是第幾個了？）（恩……這些日子以來已經有多少孩子失蹤了。）（好可憐……）（媽的，又是亞人。）（怎麼出問題的都是亞人啊，嘖！）（祭司大人就是太好心了才會每次都想幫他們。）
　　沒有一個是想幫忙了，到了後面更多的是在責備受害者的，而且清一色這類人都是人族，大概也就是受到依達拉維爾教荼毒的白痴們吧。
　　不想再跟他們扯上關係了……空決定不再多作理會，帶著莉亞前往老先生告訴他們的店家而去。莉亞也是抿著嘴，忍住不多作發言，亦步亦趨地跟著走了。
　　……這時的兩人，還不知道，他們會被牽扯進這事件之中──


　　時間稍微往前一點，此時的艾莉絲來到了城主住處。態度輕鬆地向門衛說了自己的名字，從手鐲型的儲物道具中拿出一個戒指秀給對方看，接著便被慎重地接進了房子裡。
　　進入大門後，一位穿著體面、俐落瀟灑燕尾服的老管家為艾莉絲帶路。
　　該說真不愧是城主的房子吧？應有盡有的華麗感，走廊隨處擺放著看起來價值不斐的珍貴藝術品。
　　艾莉絲不禁感慨起時間流逝，已經不是物是人非了，人非……但物也非了……
　　她沒有被領到城主所在的辦公室而是會客室，老管家告訴她「請艾莉絲大人稍等片刻，老爺稍後就到。」
　　「不急，你們儘管先完成手邊的事……這裡的茶點可以吃吧？妾身就一邊享用一邊等吧。」
　　艾莉絲優雅地笑了笑，拿起了一片餅乾。
　　不得不說，在沒有空和莉亞的情況下，艾莉絲是個頗有大人物風範的成熟女性（雖然外貌只有十四歲）。如果她可愛的弟弟妹妹在的話，空大概會傻眼吐槽說「嘖嘖傻大姐藏的真深……」，而莉亞則會格格地笑個沒完吧？艾莉絲心想。
　　「好的，請您慢慢享用，有事的話請搖旁邊的鈴鐺，門外會有人來服務。」
　　說完，老管家便退了出去。
　　會客室內只剩下艾莉絲一人，她將老管家剛沏好的紅茶倒入光看起來就十分高級的茶杯中，煞有其事地聞了下茶香，接著才喝下──
　　「好燙！」
　　──就被燙到舌頭了。
　　恩恩，這才是空他們認識的艾絲姐嘛！
　　吐出舌頭搧風，待得她稍微好些後這才有機會好好重新確認來這的目的。
　　首先說她是來敘舊的沒有問題，畢竟這裡跟她也不是毫無關聯。再來就是情蒐，能利用的資源就該充分利用這是艾莉絲的主張，比起三人在市民間到處亂問查找，不如直接詢問掌權者來的更有效率。
　　沒錯，除了法夫那的妻女外，艾莉絲還有一個非問不可的問題。而這些問題確實比起一般百姓或冒險者，問在上位者會更加妥當。

　　沒過多久，艾莉絲百般無聊的模樣吃下第五、還是六片餅乾時，房門打開了。一位年約四十左右正值壯年的男子走了進來，後頭跟著那位帶艾莉絲來的老管家，看來這位就是如今多隆城的領主了。
　　「十分抱歉艾莉絲大人，讓您久等了。」男子語調溫柔有禮，聽得出來教養很好。
　　艾莉絲不慌不忙地將餅乾嚥下，品了口變得有些溫的紅茶，再擦了下嘴巴，這才看向領主說：「不會，倒是小多隆你可比路易斯有禮貌多了呢！」
　　艾莉絲所提到的路易斯正是多隆地區的第一任領主，也就是眼前這位『小多隆』的祖先。
　　「怎麼會，敝人怎敢跟有豐功偉業的先祖比，跟先祖比起來真的還差很遠。對了，還沒跟艾莉絲大人自我介紹吧？敝人叫賈斯汀‧凡‧多隆，請多多指教。」
　　「那……就叫小賈吧？還是要妾身繼續叫你小多隆也行哦？」
　　「還請艾莉絲大人隨意叫吧。」
　　艾莉絲笑了笑，擺了擺手示意讓賈斯汀坐下。
　　這畫面要說多奇怪就有多奇怪，一個十四歲的少女看起來是那麼高高在上，甚至比這四十多歲的領主還要偉大的模樣，要是在不知道的人看來，還以為艾莉絲很快要被殺頭了。
　　只有在場的人知道，在這小小的會客室中只要少女有那個念頭，只消一瞬，真的只需要一瞬間會客室就會化作灰燼，更別提是普通人了。
　　「呵呵，真要妾身說的話小賈跟路易斯還是很像的，大概有六成吧？」
　　「這還真是不知道該讓人高興還是失望的微妙程度呢。」賈斯汀笑了數聲，一點也沒有顯得有任何失望。
　　於是又話了一段家常，賈斯汀挺了挺背，正經地向艾莉絲問道。
　　「艾莉絲大人，您的時間寶貴，不妨說說正題了吧？想必您來找敝人肯定是有重要的事要說吧？」
　　艾莉絲拿起空的茶杯，老管家很機靈地為艾莉絲倒上新的紅茶，她又聞了聞香氣，確認了自己還很冷靜。這次她沒有試圖在茶還燙著的時候品嚐，所以成功迴避了形象破滅的危機。
　　「啊啊，妾身確實是有些事情想問問你──」
　　「這自然是知無不言了，請艾莉絲大人儘管提問，能幫忙的敝人肯定是不會吝嗇的。」說完賈斯汀看了看老管家，示意他迴避，畢竟是這位大人有問題詢問，在沒有她允諾的情況，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啊，沒關係的，一起聽無妨。」
　　艾莉絲看到老管家的動作眨眼便了解了賈斯汀的想法，於是隨意地制止了。有些事居於最高位的賈斯汀可能會不清楚，身為城主有很多重要的事要處理不可能所有大小事的知道，到時還要再請下人來調查也太過麻煩了，還不如一開始就一起也無所謂。
　　……另外，雖知沒有用，但總不能讓城主一人與外人共處一室，總要留個人手，無論是辦些雜事，還是擋刀……
　　艾莉絲就是在明白這些的情況下讓人留下來的。
　　「非常感謝您艾莉絲大人。」管家很客氣地鞠躬。
　　「沒事，那麼就進入正題吧──」
　　端坐了姿勢，氣氛漸漸地凝重了起來，逐漸地讓人有些喘不過氣，壓抑地令人難受。這完全是艾莉絲所為，在重要的事情上，她必須要展現不容他人輕視或敷衍了事的氣場，真不愧是閱歷豐富之人，對這方面的操控輕而易舉。
　　「你這有沒有任何關於『法夫那』的情報。」
　　在外人面前道出那人的全名而不是暱稱，因為這名字，理當被全世界敬重。而賈斯汀聽聞後輕輕倒吸了一口氣，不為什麼，只因一個名字。
　　「賢、賢者大人嗎……」
　　「啊啊，任何消息都可以。」
　　聽說過兩位大人私底下是有交流的，但怎麼如今卻沒有消息了呢……賈斯汀轉念一想，或許艾莉絲大人只是在確認而已，確認我所知道的訊息和她本身擁有的有無一致。
　　「……這樣的話，是有聽說過一點傳聞──說是勇者大人的身邊有一位龍族的導師，聽說是賢者大人的親屬，不過是真是假仍有待查證。」
勇者？龍族導師？訊息量比想像中的還要大，艾莉絲頓時腦袋當機了一下，不過她很快也開始思考了起來。
　　……雖然最近幾年妾身都待在魔人族的領地，沒想到會沒有掌握到這麼重要的消息，是人族那邊刻意封鎖的嗎……
　　另外龍族是相當封閉的種族，絕大部分終身都生活在龍之谷中，會出來的只有極少數個體會離鄉在外，例如法夫，還有那該死的畜牲……換言之有極大的可能那所謂的『導師』就是尼德。
　　艾莉絲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知道那導師的長相嗎？」
　　「抱歉，這點並不清楚。」賈斯汀搖了搖頭，看向身旁的老管家，但對方也是沒有任何的頭緒。
　　「沒關係，妾身自會去查證……還有──勇者是怎麼回事？」
　　「艾莉絲大人不知道這件事嗎？在大約一年前，王國方面進行過勇者召喚，從一個名叫『日本』的國家召喚出了勇者大人，說是聖女大人聽到神諭，不久將會有大災難降臨，世界將再度陷入毀滅，所以臨時決定召喚勇者以備不時之需。」
　　「要是這是開玩笑的話你知道後果吧？」
　　艾莉絲銳利的眼神射向賈斯汀，而後者嚥了口口水後，非常認真地回答：「千真萬確，艾莉絲大人，敝人這邊也有派人去王都參加勇者大人的任命儀式，也確認過其確實身具『女神的加護』，絕無虛假。」
　　……大災難，雖然想像不到會是什麼樣的可怕災難，但說實話那個什麼愚蠢宗教的神諭真的可以相信嗎？又或者根本只是人族為了實現剷除其他種族而召喚勇者來的陰謀所想出的藉口……
　　大概是誤會艾莉絲在沉思些什麼了吧，賈斯汀接著補充說道：「據部下所說，勇者大人黑髮黑瞳，面對任何人都是面帶笑容、語氣和善，無論貴族、平民他的態度都瀟灑有禮，對於修練也欣然接受，想必有這位勇者大人在，未來世界一定可以成功度過劫難吧！」
　　洋洋灑灑說了那麼多，艾莉絲表情也沒什麼改變。她還在深入思考──
　　……跟小空一樣是黑髮黑瞳？勇者召喚的儀式……該不會小空也是勇者？不對，不可能，如果是的話他不可能沒有魔力，也不可能會沒有其他人族在身邊監視，所以一定是其他人。
　　但到底有什麼目的……無論是目前的人族，抑或是那名『導師』，範圍實在太大反而難以鎖定啊……
　　嘛……不管怎麼樣，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樣的，關他什麼大災難，管他什麼勇者，只要有任何危險逼近妾身的『家人』，妾身會竭盡全力排除，順便殺了尼德。
　　能不能救到法夫納的女兒和她的母親對艾莉絲來說只是其次，畢竟失敗的可能性頗高，只能盡人事聽天命。要說艾莉絲殘酷可能不太對，她只是比較現實，比起不認識的某人，對她來說眼前可以掌握到的幸福更加重要。
　　一開始或許只是因為跟那兩人打了一架，又得知了法夫那跟他們之間的關係，而待在一起。但是這一段時間的共同生活，艾莉絲了解了那兩位令人微微心痛又讓人放不下的主奴，她是打從心底想要以『姊姊』的身分待在他們身邊了。
　　所以現在她才在這兒為他們分憂解愁。打聽只有她才有機會聽到的情報。
　　「妾身明白了，這趟前往王都之行有機會的話妾身會去瞧瞧。」
　　「……提到王都，敝人想起了一件事可能跟賢者大人沒有什麼關聯不知道該不該說……」
　　現今有太多資訊需要考慮，艾莉絲不想放過任何可能性，尤其是提到了這趟旅程目的地的王都情報。所以艾莉絲微微頷首，讓賈斯汀接著說下去。
　　「是的，就在前幾天從亞維多蘭德傳來了命令，吩咐包含這座多隆城在內的多個地區領主徹查領地內所有亞人。」
　　「原因呢？」
　　「因為該名亞人在王都內造成難以計數的傷亡與破壞並且逃離，同行者有一名女性，命令要盡可能活捉。」
　　法夫說過他的女兒是人類，龍族與異種族交配的話能夠選擇其子女所屬的種族歸屬於父方、母方或混血，如此一來『王都的亞人』幾乎可以斷定不是法夫的女兒。當然，前提是情報是正確的。
　　「長相呢？哪一族的？」
　　「不明，據說是能夠偽裝成人族的種族，名字叫做蒂法的小孩。」
　　一聽，艾莉絲的眉頭皺了起來。偽裝成人族的種族？認真的嗎？雖然所有亞人都有各自的特徵，例如魔人族的髮色偏紫，艾莉絲自身就是一頭紫羅蘭色的頭髮，另外興奮時會出現『印記』等，不過這些特徵只要願意，有無數種方式可以隱瞞，偽裝自己成為人族，所以上述的條件簡直跟沒有一樣，是廢話。
　　還是說人族已經沒腦子成這副德性了？
　　啊！小空是例外哦！沒腦子的是除了小空之外的人族，恩。
　　話說回來，可能是亞人的小孩子，再加上一名女性同行者……這樣的條件莫名地吻合妾身們的尋找對象啊……
　　恩……這樣的話。
　　「你剛才說命令已經傳達給了王都以外的地區了是吧。」
　　「是的，通緝的二人已經逃離亞維多蘭德，根據離城的方向判斷，這個方位的所有地區應該都有收到命令。」
　　如果說那兩人真的是法夫的女兒和妻子的話，就需要徹查一路上的所有城鎮了，這工作量未免過大，也太過耗時。聽小空所言在王都的兩人情況絕對不容樂觀，所以現在時間非常重要，雖然知道以小孩的步伐來說，應該還不至於離王都太遠，但如果她們有什麼代步工具的話就很難說了。要是還有什麼線索……
　　沉默了一陣子，賈斯汀嘆了一口氣後說道：「──雖然或許不該跟艾莉絲大人抱怨，畢竟這是多隆城目前有些難以啟齒的醜態，但……」
　　「但說無妨。」艾莉絲聳了聳肩，現在什麼情報都好，相信賈斯汀也不會說些沒有意義的話出來。
　　深呼吸後，賈斯汀整頓好心態再度開口。
　　「近幾個月，多隆城內發生了多起的孩童失蹤案件……如果只是單純這樣還無所謂，不，雖然說這是件嚴重的事件，但是最令人不安的其實是那些失蹤兒童全都是亞人這點，尤其是在命令發下來的現在就更是嚴重了。」
　　「亞人孩子……失蹤……」
　　「雖然可能跟那位通緝中的亞人沒關係，但在自己的領地內發生這種事件實在令人痛心，在調查之下我們掌握到了對方的蛛絲馬跡，居然還牽扯到了人口販賣，最可惡的是我居然沒有能力去解決……！」
　　還沒說完賈斯汀已經咬著下唇，對自己的能力不足感到憤恨，緊緊握著的雙拳也泛白了起來。
　　「沒有能力解決？明明是領主？」
　　面對艾莉絲的落井下石，賈斯汀低下了頭。
　　「唉……所以呢？那個對象是誰？」
　　「──教會。」
　　原來如此。握有人族大權的教會相關人士參與其中的話，確實不是區區一個領主可以對抗的，弄不好被套個莫須有的罪名都有可能，也難怪賈斯汀說他無力解決。
　　唯一麻煩的是無法確定教會抓走的孩子裡是不是有妾身們想找的對象，可能性很低，但並不為零才是最令人苦惱的，考慮到時間因素，以及做白工的可能，如果能夠在短時間處理完畢的話也算是有不錯的投資報酬率……或許可以先稍微看看再決定介入的程度……
　　嗚姆……回頭跟小空他們討論好了。
　　「妾身會去調查看看。」艾莉絲將喝完的空茶杯放在桌上，從椅子下來，轉身離開一邊說：「那麼妾身這就離開了，得快點去會會依達拉維爾教的那些白癡才行，有緣再見吧──」

　　賈斯汀從窗戶確定了艾莉絲的離去後，肩膀抖了起來。直到送客的老管家回來時，終於忍不住……忍不住笑了出來。
　　「呵哈哈哈哈哈，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笑，狂笑著。
　　老管家一邊收拾方才使用的茶具，一邊擔心地向賈斯汀問道：「賈斯汀大人，這樣沒問題嗎？這樣與教會為敵……」
　　頓時間笑聲戛然而止，回過頭的賈斯汀臉上依舊掛著他那張優雅的貴族笑容。
　　「你在說什麼啊？我可沒有與教會為敵的意思喔？一切都是聽到了噁心血統同胞出事了便出手的女亞人做的啊。」
　　從語氣中可以清楚得知賈斯汀對於非人族的輕蔑，剛剛對待艾莉絲的敬意也完全都是裝出來的，即使艾莉絲對他的祖先恩重如山，但他是虔誠的依達拉維爾教徒，亞人什麼的除了拿來當作奴隸外其他都應該賜予死亡，這才是神的旨意，讓他們那種低等人種活著根本就有害於世界。
　　但是基於貿易上的原因，賈斯汀不得不裝作歡迎亞人入境的善良城主的嘴臉，甚至還立下保護及優待亞人的相關規定。由此可知其城府之深。
　　賈斯汀讓老管家將艾莉絲使用過的器具全都處分掉。
　　「啊，順便那餅乾跟紅茶不要再讓我看到了，一想到自己跟亞人食用同樣的東西就讓人想吐。」
　　「屬下明白了。」
　　賈斯汀嫌惡的表情讓人完全無法聯想到他和剛剛與艾莉絲對話的人是同一人，而在場的任何人沒有一個否定他的想法，沒有說出口的不過是表示贊同的心態。
　　手撐著下顎，傲慢地、不爽地、又快樂地說著。
　　「最近教會那邊太礙眼了啊，居然還想插手我的治理，不讓他們退場還真是對不起祖先們的努力。」
　　即使這樣的想法只是在踐踏當初先人們的用心良苦，最初在這片大地上生活的前人們為了和平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力，為了人類間的友善共存花費數不盡的生命，活在現在的人依舊在重蹈覆轍。賈斯汀的眼中充滿了混沌的色彩。
　　「嘛……就讓我好好利用妳吧，笨亞人，可別讓我失望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