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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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18
(四)

阿義自小對爸爸的印象,就是一個很普通的人,一張有稜有角的臉上,掛著一副眼鏡,嘴邊有一點鬍渣,身材消瘦, 對自己既不熱絡也不冷淡,表現得好的時候會給予獎勵,頑皮的時候自然也少不了一頓打,作為一個「父親」的角色還算稱職。

爸每個月,總有幾天會在很晚的時候出門,一直到快要天亮了才回來,有一次我晚上上廁所的時候,就看到他穿著大衣準備出門。

「爸,這麼晚了,你上哪去?」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爸爸這麼晚出門。

爸爸先是頓了一下,接著轉過頭,看見是我,這才說:「沒甚麼,我去去就回,你快去睡吧,明天不是還要上課嗎?」

「喔,那你慢走。」

就這樣,每隔一段時間,我總會在很晚的時候碰上爸爸出門,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直到四年前的那一天。

「我去去就回。」

那天晚上,跟往常一樣沒甚麼變化,夜空看不見星星,只有月亮高掛在天上,爸說了這句話,打開門,便消失在夜色中。

就再也沒回來。

過了兩天,凌晨,警察來敲店裡的鐵門,媽去應門,只看見警察對著她說話,媽渾身一顫,跪了下來。

說是車禍,在山路轉彎的地方車速過快,失速墜落懸崖,撞在長在懸崖邊的大樹上,心臟被樹枝刺穿而死。

看著爸被蓋上白布,我心底不知為何,竟只感到無限的憤怒,像是我早就知道。

有人害死了我爸。

接下來的事,我並不是記得很清楚,只是渾渾噩噩的過了好幾天,看著爸的身軀被蓋上白布,推入火化廠,拿著骨灰罈,跟著法師念著經。

阿義靠著欄桿,不發一語望著城市的夜景,晚上學校的頂樓很是涼爽,清風吹著他那有淚痕的臉龐,默默地想著剛剛周道長說的話。

「高崇義,事已至此,我也不瞞你。」周道長深吸一口氣:「你父親高茂福,正是我門的協助者,同時也是有名的符令師,專寫符令供門人使用。」

「總門書庫中,有一本謄錄各式符令寫法的書,叫「百令抄」,共寫了一百種重要的符令,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九轉陰陽符」的煉法及寫法,此法艱深難懂,門中除了數百年前親創此符的師尊外,其他人根本無法參透其中的寫法及煉法,在你出世後,門主便決定將你的生世告訴你父親,你父親考慮了幾天,決定借出這本書的抄本,想參透九轉陰陽符,門主則在總門旁安排了一處地方,作為你父親研究以及煉符的研究室。」

「就在四年前總門的幹部會議上,他向門主及幾位重要的掌門前輩供稱,他已參透了九轉陰陽符的煉法。」

「這可是一件大事,自師尊以降,從未有人能煉出九轉陰陽符,這意味著,只要有此符在手,便能輕易對付強大的妖魔鬼怪,將其制伏。」

「可就在總門幹部會議結束後的隔一天,你父親就…」周道長講到此處,深深嘆口氣,臉上表情凝重,眉頭深鎖,緩緩說道:「我們趕到時,你父親的車掛在樹上,在谷底找到他的屍體,胸前插著一根樹枝,但我們立刻發現,那根本就不是樹枝造成的傷口,而是劍傷,你知道這代表甚麼嗎?」

黃韻婷聽到這裡,瞪大眼愣愣看著她的舅媽,一臉難已置信,就連她旁邊的小翔臉上也變了色。

叛徒。

「我們將此消息傳回總門,總門高層大為震動,少了一位優秀的符令師,喪失九轉陰陽符的煉法,門中還出現叛徒,而且非常有可能是高層的幹部,當時造成極大的恐慌,要不是門主下令全力把此事壓下,恐怕門中早已分裂了。」

周道長閉上眼睛,像是在回想著那段經過,接著,她從道袍中,掏出了一本書,遞給阿義。

阿義接了過來,這書到處都是破損,書背上還有一條被撕開過的痕跡,只見封面上寫了大大的三個字「百令抄」。

「這是我們在找到你父親時,搜索四周發現的,看來你父親在危機時將書本撕成兩半,墜落懸崖時,便將其中半本丟出車外,但另一半,我們怎麼找也找不到,想來,應該是被那叛徒給拿走了。」

「這前半部的百令抄,大多是記載一些門中常使用的令符寫法,初入門中的弟子都需要學,還有功能的描述,被撕走的後半部記載的是較為高深的符令,最後則是九轉陰陽符的寫法及煉製法,你翻翻看。」

阿義翻了翻手上的百令抄,每一頁都記載著一張龍飛鳳舞的符令寫法,但是解說卻是用文言文寫成,可在文言文旁邊,卻有著用白話文註釋的原子筆字跡。

「你父親不單單只是研究九轉陰陽符,而是將整本百令抄詳詳實時的研究過一遍,並用簡單明瞭的方式解說每一種符令的使用方法,你好好收著,未來一定能用的上。」

「周道長,我想問一件事。」高崇義忽然開口發問。

「你說。」

「剛剛聽妳說,我父親有一間在總門旁的研究室,在事情發生後,總門都沒有去研究室看過嗎?」

「你父親的研究室在發生事情後便被封鎖,並由專人嚴加看管,這幾年也曾委託其他的符令師協助研究過那些遺留的相關資料,但是卻毫無所獲。」

周道長講到這裡,臉上又浮現氣憤的神色:「看來真正的研究結果,果然還是在那後半部百令抄的註釋裡。」接著,她向眼前的三個年輕人說道:「記著,我今日所說的每一件事,絕對不要跟任何門中的人說,我奉門主密令,這幾年間不斷追查叛徒的身份,卻都沒有進展,可見叛徒手段相當了得,不止搶走了最重要的研究結果,還差點讓整個門派分裂瓦解,此人不容小覷。」

「為什麼…到底是誰…這樣做有甚麼好處?」黃韻婷喃喃道,她實在難以相信,門中竟然有人是叛徒。

「一直到現在,我們還是無法理解那叛徒為何要這麼做,動機跟想法也無從得知。」

「而這之後,在你家附近妖魔出現的頻率也開始增加,我們疲於奔命,這幾年間為了保護你,也有好幾人先後死於妖魔手下。」

「為了安全起見,高崇義…我也像韻婷一樣叫你阿義,阿義你聽著,以後,你就加入我們,成為道士,今天你被殭屍攻擊,決不會是最後一次,這是唯一一個可以讓你自己保護自己的辦法,另外,我會安排讓你加入韻婷這一組,翔兒也是,以便指導你劍法與與令符的使用。」

周道長講到這邊,眼睛看了看小翔,他雖然沒表示甚麼,可是似乎還有點老大不願意。

「等一下。」阿義忽然出聲,淡淡地說道:「抱歉,您雖然說了這麼多,但我並沒有答應要加入。」

「阿義?」黃韻婷詫異的看著阿義,阿義看了一眼黃韻婷,撇過頭。

「學姊,不好意思。」

「阿義!」

不等韻婷說完,阿義便頭也不回地衝出教室門外,黃韻婷急著想要追上去。

「韻婷,讓他一個人靜一靜吧。」周道長叫住黃韻婷:「今天的事情太多,那孩子可能還沒辦法反應過來,去了只會有反效果。」

「舅媽,我知道,但。」黃韻婷看著周道長,微微一笑。

「我想這麼做。」

現在只想待在他身邊。

就算不說一句話也好。

*

阿義木然地望向天上的月亮,不知道在想甚麼。

良久。

「阿義…」黃韻婷站在樓梯口,一臉擔心的望著他。

阿義轉頭望向黃韻婷,似乎想說甚麼,但卻甚麼也說不出來,只能露出個難看的微笑,勉強說道。

「學姊,我沒事,只是…」

「不用勉強,我都知道。」黃韻婷一邊說,一邊走到他身旁,並肩站在一起。

「我記得,大概是七歲的時候吧,爸媽告我我的前世身分,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再說甚麼奇怪的故事呢,但周圍的叔叔伯伯,還有我舅媽,以及爸媽,他們臉色都非常沉重,我才知道這件事情並不是想像中那麼簡單。」黃韻婷倚在欄桿上,眼帘低垂,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

「從那時候起,我就開始接受成為道士的訓練,每天練習劍術、畫符、背咒語,有時背錯或是畫錯,也會挨上一頓罵,練劍的時候,身上也都青一塊紫一塊,晚上還會躲在被子裡偷哭。」

「真的很辛苦啊,那時還小,只懂得默默地練,晚上偷哭,因為我不知道我的未來,到底會怎麼樣。」

「但就在某一天,我爸帶著我看聶小倩的故事,並且將甯采臣的信交給了我。」黃韻婷有點害羞地說:「從那時起,我就對「甯采臣」這個人,抱著三分的幻想,想著前世的他,把他想做童話中的白馬王子,想著他不惜要跟妖怪作對也要保護我,那封信我看了好幾次,因為只有在信中,我才能跟他見面。」

阿義默默聽著黃韻婷的話,不發一語。

「在那之後,我不斷的練習道術,學習劍法,因為一想到同樣轉世到這個時代的丈夫,心中對於練習的煩躁與不安,也慢慢消失了;過沒多久,我就見到了你。」

為了自己最愛的人,也為了前世的那份恩情。

黃韻婷說完,面向阿義,正色道:「阿義,如果你真的不想加入,沒關係,我會說服舅媽,你還是可以過著平常人的生活,你的背後,就由我來保護你。」

這次,輪到我來守護你了。

阿義望向學姊,一陣清風吹過,只見學姊的馬尾隨風飄揚,那張清麗的面容,堅毅不屈的表情,在月色的襯托下,更顯美麗。

阿義不由得看呆了,他感覺到,一股自內心湧出的暖流,慢慢地流淌在身體中,包圍著他。

過了好片刻,黃韻婷見到阿義只是望著她卻不說話,不由得紅了臉,吶吶的說:「你不要只光顧著看我,說話啊。」

阿義這才回過神來,快速地搖搖頭,害羞的說:「不,學姊,我高崇義豈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怎能讓一個女孩子保護一輩子呢。」

「那…那你的意思是…」

阿義看著黃韻婷,心頭上的那陣悸動,正在逐漸化作他的力量,眼底閃爍著熾熱的光芒。

他一手伸向韻婷。

「我…會加入的,雖然我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多少,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就是你口中的那個人,但不管如何,為了我爸,還有那些因為保護我而死的人,更重要的。」

「為了妳,我會成為道士。」

為了妳,降妖伏魔。

這一瞬間,黃韻婷眼中忽然出現一個身著古裝,頭戴方巾的男子,向她伸出了手。

這個男子的身影,穩穩的與眼前的高崇義合在一起。

那份跨越數百年的記憶,正一點一滴,流淌在她的心中。

「甯郎…」黃韻婷嘴唇顫抖著,不自覺的說了出來,眼中的視野頓時模糊。

阿義一看到學姊像是要哭了,立時手忙腳亂,慌張起來。

「學姊!怎、怎麼了,為什麼哭了呢?難道我說錯了甚麼嗎?」

「我…我沒事,我只是…只是…奇怪,我怎麼…」

淚水如斷線的珍珠般滑落臉龐。

寄託著無限的思念,與永誌不渝的愛戀。

「謝謝你…阿義…我…很高興。」

黃韻婷擦去眼角的淚水,露出燦爛的微笑。

那微笑,在月光下,正閃閃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