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Victim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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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7-08
千封進入研究所後,開始了一連串的身體檢查。
舉凡基本體檢、體適能測驗,到各式能力測驗都走了一遍。
千封非常配合,研究員要他做什麼,他都會照做。唯一值得抱怨、也必須抱怨的是:他非常沒有幹勁。以體適能測驗來說,千封雖沒有微詞,卻做得極為懶散。立定跳遠敷衍了事,一百公尺得過且過,長跑更是全程用走的。
雖說以一個五歲孩童來說,做這些測驗都為之過早,研究員也沒有要他創下驚人成績的意思。但再怎麼樣,都不能這麼懶散吧?這些測驗數據都是往後實驗方針的基準耶。
負責記錄數據的研究員一邊這麼想,一邊轉頭看了看費利爾,希望他想想辦法,以便採集最正確的數據。但費利爾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千封,臉上掛著一抹難解的微笑,沒有採取行動的意思。
「唉⋯⋯」
研究員見了,只好嘆口氣,硬是說服自己將這些不確實的數據紀錄到資料庫裡。
他聽別人說過,千封是和天夜一樣的能力者,因此受到費利爾的禮遇,是很重要的實驗體。以入所的第一天就把訓練場的特別射線轟平這點來看,或許真的很特別。可是看到他這種表現,研究員根本不相信他能替研究計畫帶來什麼樣的幫助。
就算他的能力測驗結果驚人,這名研究員依舊不看好他。
「什麼『備受期待的實驗體』嘛⋯⋯根本是來亂的。」
就這樣,一個星期過去了。
「天夜。」
「爸爸?」
費利爾這天來到一般棟的醫務室門口,等待天夜換好藥從裡面出來。天夜才剛從醫務室出來,一看見費利爾,隨即小跑步往他身旁跑去。
這是父親第一次在醫務室外等待自己換藥。天夜除了驚訝外,也覺得有些開心。
天夜喜歡自己的父親。因為父親曾說過他們是彼此的唯一,他會誇獎自己、珍惜自己。
父親說他要消滅居住在海裡的所有怪物,而天夜——就是上天挑選出來的兵器,是唯一可以實現父親理想的人。
所以他要幫助父親。因為他是父親唯一的兒子,父親則是他的一切。
「傷口還痛嗎?」
費利爾摸了摸貼在天夜左頰的紗布問道。
天夜的心中瞬間升起一股暖意。
父親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溫柔地對待他了。
「不會。完全不痛。」
天夜咧嘴笑著回應。
「跟我來吧。今天是千封第一次做實驗,你也一起來看。」
「好。」
說完,費利爾牽起天夜的手,兩人走在研究所潔白的長廊上,慢慢往研究棟的實驗室移動。
研究所的腹地很大,可分為行政棟、研究棟、一般棟以及訓練棟。天夜牽著費利爾的手,努力跟著成年男子偌大的步伐,走在前往研究棟的路上,並看著牽在手裡的那隻手。
父親的手很大,卻總是很冰。因此天夜喜歡兩手抓著父親,用自己嬌小的手溫暖父親的掌心。
「為什麼爸爸的手會這麼大呢?」
「因為我已經長大了。」
「我長大之後,手也會變大嗎?」
「是啊。」
「 那我什麼時候才可以長大呢?」
「那就要看你對長大的定義是什麼了。」
「定義?」
一路上,天夜始終抓著費利爾發問,費利爾也靜靜地道出回應。
費利爾是個很嚴格、嚴謹的人。什麼樣的場合,就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做什麼樣的事。他公私劃分得非常明確,即使面對天夜這個唯一的兒子,他也不曾打破這個原則。
因此對天夜來說,現在正是他寶貴的親子時間。
雙方就這樣一問一答,抵達了實驗室。
當他們走進室內,千封已經站在透明玻璃的另一側等待實驗開始。
他現在身上穿的是實驗用的淺灰色無袖上衣與短褲,身體各處貼著電擊接頭,左手背的靜脈上則是裝著注射用的固定器與一部分導管。
千封身邊有兩名醫護人員與一名研究員,研究員手裡拿著一劑藥管與注射器,他將注射器接上導管以及千封手上的固定器後,轉頭望向監控室,點了點頭表示準備完成。
費利爾看了,首先將身高不足的天夜抱到一旁的椅子上,方便讓他看清楚強化玻璃另一邊的情況,接著按下通訊鈕。
「千封。」
因為這一聲叫喚,千封的視線從自己身上的怪東西,轉移到位在前方的監控室。
「等一下你大概會覺得有點不舒服,不過你不用擔心,這只是普通的身體檢查。而且醫生都在你旁邊,不會有事。」
「⋯⋯⋯⋯」
千封靜靜地看著費利爾,沒有任何反應。那雙充滿仇恨的眼神還是和一個星期前一樣鑲在臉上,那讓天夜覺得很不舒服。
「好了,開始吧。」
費利爾關閉通訊,吩咐身旁的人開始實驗。室內接著傳出某個研究員的聲音:
「開始進行編號〇九三九實驗體的初期實驗。」
坐在終端機前的某個研究員接收到實驗開始的信號,對著玻璃另一邊的研究員做出手勢,那人便把握在手裡的那管藥劑卡入注射器當中,然後慢慢按下藥管上的活塞,將藥劑推入千封的身體裡。
「開始記錄數據。」
「生命徵象穩定。」
「心跳九十八,體溫三十六度八,血壓無異常。」
「呼吸係數對比正常。」
千封看著監控室低頭操作終端機的人們,以及始終衝著自己微笑的費利爾。
回想來到這裡的一個星期內,費利爾就說了數十次相同的話——你將會成為優秀的兵器,成為消滅拉比尼斯的英雄。
千封看得見他眼中的渴望與野心赤裸裸地攤在自己面前,但他無法理解。
為什麼世上所有人,都不先過問自己的意願,就擅自認定自己的模樣?
父親認定自己是惡魔,極力想把自己趕走。
混混和黑幫也以為只要有錢,就能任意對待自己。
現在這些人也是一個樣。
他們究竟憑什麼覺得能這樣支配他人?
「⋯⋯⋯⋯」
不過算了。
從前他有一個會替自己解答的父母和姊姊。但自從他們的關係破裂之後,千封心裡的疑問就再也無人能解。每天扛著無解的答案讓他覺得疲累,思考讓他煩心,大人令他失望。
所以乾脆隨他們去吧。
隨便他們想怎麼玩弄這副身體都無所謂。
如果運氣好死掉,說不定他就能實現心願,自由地呼吸。
如果運氣不好活下來成了英雄,那是不是代表他——
「唔⋯⋯」
千封的身體突然傳出一陣不適。
他覺得全身發燙,胸口很悶,視野更是晃了一下。
「體溫上升,心跳加速。」
「能力變動值呢?」
費利爾問道。
「正在上升。已突破二十。」
——好熱⋯⋯
千封反射性揪住胸口,隨著暈眩症狀越漸嚴重,他也感覺到有股無法狀擬的東西卡在胸口。那東西就像氣球一樣逐漸膨脹,將那份又脹又悶的感受慢慢推到頭部。
「呼⋯⋯嗚⋯⋯」
眼前的景色瞬間扭曲,讓千封不快地瞇起眼睛,呼吸也漸趨急促。
雖然還在能夠忍受的範圍,但這一連串身體的變化都讓他覺得非常不舒服。感覺就像有某種東西要從體內取代自己一樣。
「三十八⋯⋯四十⋯⋯還在上升!」
監控室發出某個人興奮的叫聲,他看著螢幕不斷往上攀升的數據,雙眼都亮了起來。
「呼⋯⋯呼⋯⋯!」
這時候,費利爾又按下實驗室的通訊鈕。
「千封,拿起前面台車上的橡膠球,然後發動能力。」
這一瞬間,千封感覺到身體有了新的異狀。
——他陷入無聲的世界。
直到剛才為止,明明還聽得見的空調聲、現場所有人的衣物摩擦聲,以及身後儀器發出的聲音,全都消失無蹤。
現在只有費利爾的聲音在他的腦中不斷迴盪。
——發動能力。
那道聲音不斷呼喚自己的名字,命令自己完成他要的動作,久久不散。
「千封。」
當費利爾再度喊了一回千封的名字,他眼底的光暈隨之消失,他的眼中變得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除了——那顆擺在台車上的橡膠球。
「唔⋯⋯」
千封對著橡膠球慢慢伸出右手。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明明是自己控制身體做出的動作,卻又像某個人抓著自己的手往前伸一樣。
當他的手指碰到球體的瞬間,能力便立即發動。原本柔軟的橡膠球頓時變得像石頭那麼硬。
此時監控室的終端機齊聲發出尖銳的「嗶」聲。
「確認數值!」
「能力變動值,上升百分之八十九。能量釋放,正常。媒介變質係數⋯⋯七十三點九!」
研究員一報告完所有數值,每個人都回過頭,興奮地看著費利爾。
「太厲害了,費利爾先生!他的數值是天夜的好幾倍啊!」
「而且這還只是初期測試。他不只體內蘊藏大量的能量,和藥劑的契合度也很高。」
「簡直是最佳的實驗白老鼠。」
「總算開始有點成就感了!」
聽著旁人激動的言詞,費利爾的目光依舊放在千封身上,嘴角更是揚起一抹扭曲的笑意。
「呵⋯⋯看來是找到一塊寶了。」
說完,費利爾又按下通訊鈕,命令在實驗室一旁待機的醫護人員。
「替他檢查身體,沒問題就進入下一個環節。」
「是。」
兩名醫護人員接到命令後,開始替千封做基礎檢查。
剛才研究員給予的藥劑是屬於短效型的實驗用觀測藥劑,效果大概只會持續三分鐘,因此千封很快就不再覺得難受。
他站直身體,慢慢調整自己的呼吸,並舉起手背擦拭佔據在人中的汗水。
「等等,千封。用這個吧。」
醫護人員一邊說,一邊遞出紗布。
正當千封不解這是何用意時,對方拿起紗布就直接往他的鼻頭擦。
「別動。把頭壓低,讓血流出來。」
血?
千封放下手臂,還在疑惑對方這番話是什麼意思。這時他視線往下,終於看見沾在自己手背上的根本不是汗水,而是鮮血。
「⋯⋯⋯⋯」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手背,似乎對此刻不正常的出血無動於衷。
「頭會暈嗎?有哪裡覺得痛嗎?」
「⋯⋯沒事。」
千封推開醫護人員的手,再度用手背粗魯地抹去血痕,以此表示自己沒問題。
兩名醫護人員看了,彼此對視一眼,互相點了點頭後,轉頭知會監控室:
「沒問題了。」
就這樣,醫護人員退開後,第二輪實驗緊接著展開。
當天,千封在各個項目取得所有研究員從未見過的數據,藥劑的副作用也沒有天夜那麼明顯,每個人都覺得因為有他,實驗往前跨出了一大步。
明明所有人都沉浸在欣喜之中,只有天夜一個人一臉錯愕地看著因藥劑而面露不適的千封。
這是他第一次遇見所有「成績」都比自己好的人。
以前他在這裡,是最厲害的存在。他站在所有實驗體的頂端,也是每個人的指標。
但是這個才剛來一個星期的人,卻瞬間扭轉了建立在天夜心中的階級地位。
這件事實使得天夜心中升起一絲不快。
此刻,他與千封第一次見面時的心情再度席捲而來。焦躁轉化成鬥爭心,不快轉化成厭惡,在天夜的體內不斷擴散。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