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１）

　　「是海彥啊，好久不見了。雅希她在嗎？我有事找她。」




　　在退魔協會旗下據點之一，神空事務所的辦公區裡。

　　那個男人毫無徵兆的出現，居高臨下的看著我如此說道。

　　男人的年齡看上去大概二十多歲，有著精悍的面容與高壯的身材，略長的黑褐色頭髮在腦後綁了一小撮。老鷹一般銳利的眼神前方帶著方框眼鏡，視線冰冷的像是冷澈寒冰扎在皮膚上。

　　他身穿宛如軍服的黑色大衣，站姿堅挺又毫無破綻，全身的氣場就像統帥軍隊的將領一樣強烈──某種程度上，他的確算是那樣的人物。

　　雖然天花亂墜的講了這麼多，但對我來說，這些其實都不是重點。

　　「…………」

　　我不可能認錯。

　　那個身影、那個眼神、那股氣場，一切都跟過去一樣，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

　　這個男人──是我的親生哥哥，林冬彥。

　　「……冬彥……哥。」

　　我大概慢了三拍，才慢慢從嘴巴裡吐出對他的稱呼。

　　──不，不對！等等，先等一下。

　　為什麼冬彥哥會出現在這裡？

　　那個好幾年前就被提拔到退魔協會本部，總是忙於工作，一年和我見面的次數用一隻手就數得出來的冬彥哥，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個神空事務所裡？

　　不行，腦子一片混亂，完全無法分析眼前的狀況，只能眼巴巴的看著冬彥哥。

　　但就在這時──

　　「欸，海彥……」

　　我的身旁忽然傳來一抹輕柔的聲音。

　　轉頭一看，說話的是站在我旁邊的一位女孩子。她有著一頭微翹的黑色長髮，以及紅寶石般的大眼睛，身材也凹凸有致，外貌就像是偶像明星般漂亮又充滿神秘感。

　　她的名字叫做葉音。雖然長相非常可愛，但她的真身並不是人類，而是和我訂下使魔契約的妖怪。

　　平時天真爛漫又活潑開朗的她，現在也露出了緊張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壓低聲音對我開口。

　　「他是誰啊？」

　　……該怎麼說，她還真是不會看場合問問題。

　　不過回想起來，雖然我有跟葉音提過冬彥哥的事情，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本人，也難怪她會問我這個。

　　我吞了一口口水，同樣壓低聲音回答葉音。

　　「他是……我的哥哥。」

　　「欸，海彥的哥哥？就是你說一直待在協會本部的那個？」

　　「沒錯。」

　　「他突然來這裡做什麼？」

　　「我怎麼知道……」

　　「──你們在那邊說什麼悄悄話？」

　　冬彥哥冷冽的嗓音如同打雷一般落下，嚇的我立刻站直身子。

　　「呃，非、非常抱歉！」

　　「……你還是一點都沒變啊，海彥。」

　　「是，對不起……」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道歉，但只要和他對上眼，我就會不自覺的放低姿態，抬不起頭。

　　身為降妖伏魔的退魔師，明明面對各路妖怪都不會害怕，現在卻是這副德行，真是丟人。

　　「哼，算了。」冬彥哥輕嘆一口氣，隨後將視線轉向葉音。「妳就是海彥的使魔嗎？」

　　「欸、是！我叫做葉音！」

　　面對冬彥哥的氣勢，葉音也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但對方像是完全不當一回事一樣，眼神上上下下的端詳起葉音。

　　「那個……」

　　「不，沒什麼。」

　　「？」

　　冬彥哥自顧自地說著，然而葉音似乎還沒反應過來。

　　也不管還愣在原地的葉音，冬彥哥把視線轉回我身上。

　　「言歸正傳，我有事要找雅希，她現在在嗎？」

　　「欸？雅希姐的話，應該在裡面的辦公室……」

　　「是嗎，我知道了。」

　　話一說完，冬彥哥就立刻動起身子打算往裡面走。

　　「──呃，等、等一下！冬彥哥！」

　　「……怎麼了嗎？」

　　聽見我叫住他，冬彥哥又朝我看了過來。眼神還是一樣冷淡。

　　「那個……你人不是在本部嗎？突然來這裡，找雅希姐有什麼事？」

　　這個問題其實一開始就該問了，只是被我拖到現在。

　　現在網路這麼發達，如果是本部那邊有什麼指令的話，他大可以發個訊息下來通知就好，特地登門拜訪實在讓人覺得不對勁。

　　就算不說這個，冬彥哥和他要找的那個人的關係也稱不上特別好……

　　而對於我的問題──

　　「你現在不用知道。」

　　冬彥哥只是這樣淡淡的回答。

　　「可、可是……」

　　「你現在不用知道，不要讓我再說一遍。」

　　「────！」

　　他的聲音毫無抑揚頓挫，冰冷的無法聽出其中的情感。

　　一聽見那個聲音，感覺就好像有股無形的重壓壓在自己身上。我一時間講不出任何話，也不知道該露出什麼表情。

　　冷靜一點，只不過是自己的哥哥，沒什麼好怕的──

　　「好了好了，先停一下。」

　　突然間，一位金色長髮的少女出現在我和冬彥哥中間。

　　明明剛才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她卻一瞬間就插入到我面前。好像從一開始就站在那裡一樣。

　　「你們兄弟倆這麼久沒見，不要一見面就把氣氛搞得這麼僵好不好。」

　　「……」

　　冬彥哥貌似有些不滿的撇了金髮少女一眼。

　　金髮少女的外貌年紀看起來和我差不多，頂多比我大個一兩歲。身上只穿著簡便的襯衫和牛仔褲，前凸後翹的身段嶄露無遺。一雙綠色的眼睛流露出自信的神情。外表看上去就像是位年輕貌美的女大學生。

　　──但如果是與妖怪或退魔師有關的人，一定都會察覺到她身上那股強烈的妖氣。

　　沒錯，這位少女是妖怪──也是冬彥哥的使魔。

　　「黃、黃迎小姐……」

　　聽見我叫她的名字，金髮少女，黃迎笑著對我揮了揮手。

　　「哈囉，好久不見，海彥弟弟──那邊的使魔小妹是第一次見面吧，我叫做黃迎，是冬彥的使魔，請多指教囉～～」

　　「欸？」突然被打招呼的葉音露出了訝異的表情。

　　「哼哼，不用那麼見外啦，同樣都是使魔，就讓我們好好相處吧。」

　　「啊，是！請多指教。」

　　儘管有些驚訝，但葉音還是有禮貌地回了話。

　　像是對葉音的回答很滿意，黃迎點了點頭，隨後轉頭看向冬彥哥。

　　「真是的，冬彥，你那種容易招人誤會的態度也該改一改了吧。就是因為你老是這樣，才會到現在都交不到女朋友喔。」黃迎雙手插腰，語帶嫌棄的對著冬彥哥說道。

　　「我不需要女朋友。」

　　「又在說這種話，你總不能就這樣單身一輩子吧，至少還是要找個對象啦。大家不是常說什麼退魔師的血脈是需要傳承下去之類的。」

　　「那些事情以後再說。」

　　「喔，意思是現在有我就足夠了嗎？唉呀～～冬彥你偶爾也是有點浪漫的嘛，哼哼。」

　　「我從來沒說過那種話。退下，黃迎，妳有點吵。」

　　「欸～～竟然嫌我吵，真是無趣。」

　　黃迎看起來感到失望的嘆了一口氣，回過頭來對我露出苦笑。

　　「抱歉啦，海彥弟弟。雖然很突然，但可以幫忙叫一下雅希嗎？」

　　「啊，這個……」

　　正當我想要回話的時候──

　　「不用了，我人就在這裡。」

　　現場又響起了不同人的聲音。

　　我驚訝地回頭，原本一直都面無表情的冬彥哥也微微睜大眼睛，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真是的，稍微安靜一點吧，我在裡面都能聽見你們的聲音了。」

　　只見一個身穿套裝，亞麻色短髮的高挑女子從事務所深處緩緩走來。女子的五官十分端整，給人一種精明女主管的印象，完全稱得上是美女，只是那漂亮的臉龐上現在掛著無奈的表情。

　　這位女子名叫孫雅希，是這個神空事務所的所長，我的直屬上司。

　　也就是冬彥哥剛才說要找的人。

　　「雅希姐……」

　　「你先退下吧，海彥，接下來讓我處理。」

　　「知道了……」

　　當事人都這麼說了，我也只能默默的向後退開。

　　「那麼──」雅希姐緩緩看向前方。「好久不見，冬彥。上次見面是本部例行會議的時候吧，還有黃迎也是。」

　　她的語氣雖然跟平常和我說話時沒什麼兩樣，但聽起來有些官腔，似乎多了幾分疏遠的感覺。

　　「嗯，好久不見，雅希。」

　　「嗨嗨，雅希，一陣子沒見又變得更漂亮了呢。」

　　冬彥哥和黃迎則是各自向她打招呼。

　　「你會主動來找我還真是難得，但可以不要一來就欺負海彥嗎？他雖然是你弟弟，但在這裡也是我的部下。」

　　「我沒有欺負他。」

　　「你還是老樣子啊……唉，算了，有事要說的話就到辦公室裡說吧，不要在這裡打擾其他人。」

　　「沒問題，我也正有此意。」

　　「我也贊成～～」

　　雅希姐輕嘆一口氣，轉身往所長室走回去。冬彥哥則是一語不發的跟了上去，黃迎也踏著輕快的步伐走在他的身後。

　　不過一會兒，三人的身影就這樣從辦公區離開了。



§



　　看到冬彥哥離開，壟罩事務所的沉重空氣才終於散去。

　　「呼……」

　　本來緊繃的神經一口氣放鬆下來，我整個人癱坐在椅子上。

　　「你還好嗎？海彥。」葉音把身子湊過來對我說道。

　　「啊，沒事啦。只是有點太緊張了。」

　　「我雖然知道海彥有哥哥，可是沒想到會是這麼冷漠的人。」

　　「他一直都是那樣，習慣就好。」

　　「──是啊，那個人從以前就是那副看不起人的模樣。」

　　這時，一道冷酷的聲音從旁插入。

　　我往旁邊看，在那裡的是一位留著及腰的亞麻色長髮，身材高挑的少女。

　　她有著和剛才出現的雅希姐極為神似的姣好容貌，差別幾乎只在頭髮的長度而已。但是和給人精明印象的雅希姐不同，她臉上的表情像是刀劍一樣冰冷，不苟言笑，彷彿把冰山美人四個字體現在自己的身上。

　　這個女生叫做孫雅茹，是和我一樣隸屬於神空事務所的退魔師。從名字和長相就能知道，她是雅希姐的妹妹。

　　同時，也是和我從學生時代延續到現在的孽緣。

　　「跟那種目中無人的傢伙比起來，林海彥這種只是比較窩囊的類型還好相處點。」

　　「……妳這是在誇我還是損我？」

　　「當然是在誇你啊，難道你連這個都分不出來？」

　　「連誇人都可以話裡藏刀，該說真不愧是妳嗎……」

　　「不誇一下的話，可能又要看到你這傢伙露出一臉吃到大便的表情了。」

　　「妳說啥？我才不會露出那種表情好不好。」

　　「你都沒有自覺嗎？以前你看到冬彥大哥，臉色都難看的像是吃到大便似的。」

　　「才沒有那種事，妳這傢伙到底把我當成什麼啊？」

　　「看到哥哥就軟掉的廢物男。」

　　「可以請妳斟酌一下用詞嗎？」

　　「我覺得我的用詞已經很貼切了。」

　　「這不是貼不貼切的問題……」

　　我敢說，這女人一定是存心找我麻煩。

　　打從以前我們剛認識的時候開始，雅茹就喜歡找我麻煩，和我作對，每次對話幾乎都是吵架居多。雖然現在已經習以為常了，但她的態度還是每次都讓我覺得很麻煩。

　　「呼，算了，玩笑就開到這裡。」

　　「原來剛才那個只是玩笑啊……」

　　雅茹完全不理我的話，默默的望向所長室。

　　「話說回來，一點通知也沒有就突然跑來，什麼都不講就說要找姐姐。就算是那個冬彥大哥，這樣也太囂張了吧。真是讓人火大。」

　　「好了啦，雅希姐都沒說什麼，妳也別生氣了，妳這個姐控。」

　　「誰是姐控了，我不爽的是他那不把我們放在眼裡的態度。」

　　「冬彥哥就是這樣，不要太計較了。」

　　「你就不會不爽嗎？林海彥，明明那個人一直都是這樣莫名其妙。」

　　雖然我想說「妳平常也差不多吧」，但要是真的說了，一定又會惹她不開心，這話還是藏在心底就好。

　　「再怎麼說他也是我的哥哥嘛，所以……我也差不多習慣了。而且他身邊還有黃迎小姐，其實不會那麼嚴重啦。」

　　「就是因為你總是這樣，才會一直被冬彥大哥壓著打啦。」

　　「少囉嗦，我的事情不用妳管。」

　　「哼，是嗎……」

　　雅茹看我的眼神似乎比剛才多了點意味深長的感覺。

　　「真是的，讓人不省心的傢伙……」

　　「啊？妳說什麼？」剛才那句太小聲，沒聽清楚。

　　「……什麼都沒有啦，笨蛋。」

　　「幹嘛突然說我笨蛋？」

　　「就說什麼都沒有了，笨蛋！」

　　「既然沒什麼那就不要隨便罵人笨蛋啊。」

　　「反正你這傢伙就是笨蛋啦！笨蛋笨蛋笨蛋！」

　　「什麼鬼啦！？」

　　雅茹不知所云的罵了一通後，就甩著那頭長髮轉身走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唉，所以說這女人真的是很不可愛。

　　不過話又說回來──

　　我轉動視線往所長室看去。

　　那個冬彥哥，居然會特地到事務所找雅希姐……

　　不知為何，我的內心漸漸竄起了某種不祥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