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結束 (2/6) 上

嗡嗡嗡——嗡嗡嗡——
薄唇微抿，高橋涼介握著持續震動的手機，整個人宛如定格般動也不動，幽冷的眸底，在手機終於停止震動的那一刻，掠過一抹黯傷。
他總在手機開始震動時覺得胸口滯悶，然後在震動停止時，感到心臟抽疼。
從昨天晚上開始，拓海陸續在不同時間打了三通電話給他。到現在才發現手機掉了？除了用家裡的電話打給他，剛剛那一通是在公司撥的。
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拓海他撿到手機？或者直接把手機寄還給拓海……
放下自己的手機，高橋涼介拿起桌面上一支折疊式貝殼手機，拇指挑開上蓋，漆黑的螢幕說明目前是關機狀態，隨著他闔上手機蓋的動作，吊掛在手機上的裝飾品跟著晃動了下。
那是一枚86造型的手縫小布包，就像所有學校家政課裡會教授、女孩子信手拈來就能縫的裝飾——
之前沒問過拓海，現在，也許連過問的資格都沒有。
聖誕假期結束後的第五個上班日，過去的五天對他而言，簡直比五年還漫長。
白天在醫院的時候，他還能勉強將精神集中於忙碌的工作，但是一回到家，幻影般的回憶猶如浪潮鋪蓋他獨處的每個角落，放肆的叫囂著他的思念和落寞……
而他幾乎被淹沒！
將手機握進掌中，高橋涼介雙手抱拳抵著額頭，心底深處緩緩盪開漣漪般的酸楚，帶著痛。
事情都已經這樣了，他竟然還在期待拓海對他說點甚麼，然而他卻更害怕，拓海開口的那一剎那，僅僅只是一句「我的手機有沒有掉在你那裡」——
他為不愛自己的拓海而心痛，如今，更為那個無可救藥的自己感到到心酸！
簡潔有力的敲門聲拉直高橋涼介短暫傾頹的背脊，掛上口罩的同時，他應了聲「請進」。
「午安，高橋醫師，午餐時間到囉。」
「嗯。」一見來人是自己的助理，高橋涼介又摘下口罩，「謝謝。」
在醫院裡、穿梭病房診間，除了隨身披掛的聽診器，醫師戴著醫療口罩還算常見，於是這幾天，高橋涼介都以口罩遮住半張臉，午餐也由助理替他買好送到辦公室。
「高橋醫師你——」乍見高橋涼介下顎處的青紫及瘀痕，廣田若葉驚得瞠目結舌。
「沒事，別多嘴。」輕描淡寫的五個字。但是高橋涼介投遞而來的眼神，卻已表明萬一多嘴，下場將會讓人畢生難忘的悽慘。
「是、是的。那我先出去了。」廣田若葉彎了個腰後，迅速帶上門。
前所未見的巨大颱風眼、以及簡直悶死人的低壓環流，她巴不得有多遠閃多遠。
嘶……
送進嘴裡的肉排擦碰嘴角，一股尖銳的疼痛令高橋涼介忍不住眉心微蹙。
不論再怎麼留意，總是無可避免的觸碰到傷口，於是緊繃的神經就一再被螫痛。
如果，左躲右閃卻仍然得時不時皮疼肉痛一下，那躲避還有什麼意義？拖拖拉拉的反而延長痛苦的時間是不是？倒不如乾脆一點長痛不如短痛……
高橋涼介盯著夾在筷子上、缺了一角的肉排出神，彷彿石化，好一段時間沒動。
長痛不如短痛？
二十四個年頭的歲月，他的人生，從還是一顆受精卵的時候，就已經被安排好。
自三歲半開始積存的記憶，點點滴滴無不向他示現一個道理：他所處的環境比別人優渥、資源比別人豐富，所以立足的起點比別人高，將來的成就勢必要比別人顯眼——
無論他究竟想不想要，在不在乎。
他是被標籤著人生勝利組的準醫師，更是輕易就能要風要雨的大醫院繼承人。唯一要不到的，就是改寫這個人生劇本的權利和自由。
如今，他又多了一樣要不到的東西——
那就是藤原拓海的愛，與心。
雖然原本就知道，即使做足準備也不一定能得到，只是他設想過的最糟情況，頂多是一番周折之後的自作自受，卻從來沒想到結果，竟然是淪為別人的替代品！
嗡嗡嗡——嗡嗡嗡——
手機再次傳來震動。
拿起手機瞥了眼來電顯示，高橋涼介將螢幕倒扣在桌面上，放下筷子的右手，支在椅子扶手上捂著額頭，整個人頹靠在椅背上。
手機不響的時候，他失落。手機響的時候，他心痛。接不接拓海的電話，成了讓他最左右為難的拉扯與糾結。
果然就是自作自受——自作多情，自受煎熬！
霍地坐直身體，一直不曾放開手機的左手，拇指輕輕滑開接聽鍵。
「……有事？」握著手機的手指忍不住的微微輕顫，高橋涼介藉由低冷著聲調，來穩住自己莫名緊張的情緒。
「呃……我……」簡單的音節過後只剩沉默，彼端安靜得連刻意壓抑過的呼吸聲都隱約聽得見。
「如果你沒有話要說，我等一下還有工作。」高橋涼介決定先打破沉默，「那就——」
「我的手機掉了！涼介哥有看到嗎？」意識到對方因為自己的沉默而想結束通話，藤原拓海趕緊出聲，遲疑中帶點焦急，「我在想可能是——」
喀！倏然又果決的切斷了通話，高橋涼介將手機關機後甩到桌面，雙手再度抱拳抵住額頭，始終緊抿的唇角，微微上揚一抹清冷卻哀傷的弧度。
看吧！非要這樣自虐不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