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之戰。

　　工地內側的房間光線寥寥，三月牙的笑臉在灰燼底下變得模糊。

　　「那個～上次像這樣見面是幾年前的事情了？研究生命終結後飛升的你怎麼變成了這個鬼樣子？」

　　滴答。

　　「嗯？」

　　死戰馬沒有回答，他像是被提到傷心事的人類，用巨大的右手拉扯自己的臉龐止不住哭泣……不對，那只是相似之物，從那受傷醜陋的臉龐只排出將動物的內臟絞碎再丟進墨汁裡面反反覆覆、反反覆覆的染入顏色般，令人忍不住發出悲鳴往後退去的泥漿。

　　「…………」

　　然而賈利得只是「沉默」地看著。

　　「……是嗎。看樣子不是實驗失敗的後果。哎呀呀～哪個缺德到對同業出手的傢伙幹下這種慘無人道的事情啊。」

　　動手，無果。

　　一眨眼，總計十五枚，楓紅的念動劍『紅楓葉』牢牢地將掙脫金屬拘束的死戰馬定在原地。

　　勇者遺產之一．紅楓葉。

　　出產自「敘記詩」這個古老的國家。

　　製作者不明，目的一樣不明。

　　一組十五刃，無柄的念想之劍。有著鋒利度與注入的魔力成正比的特性。

　　世上共三組，一組楓紅刃、一組葉綠刃、一組枯黃刃。

　　除了第一任使用者之外無人能夠駕馭這四十五刃的武藝。

　　一般有點能耐的就兩刃，再好一點的五刃。就史記戰爭中的紀錄最了不起的使用者十五刃就是極限了。

　　這難以駕馭的武器現在全部無損的收藏在賈利得的倉庫裡。

　　身為魔法師的他雖能同時操縱四十五刃，但也只是毫無武技成分的四十五刃念動劍罷了。

　　「看來用一組就夠了……涂越，聽得懂我在叫你嗎？」

　　「啊啊……嗚嗚……」

　　「也是，我跟你又不熟。這個時候一個可愛的妹子的呼喚才能引發那樣的奇蹟吧～～」

　　表情一向欠揍的賈利得準備再賞動彈不得的死戰馬一發火焰魔法，豈料，它竟直接拉扯那不斷壞死的身體切下那些被固定的部位撲來。

　　「阻礙、排除……」

　　包含雙手在內有許多部位都捨棄掉的死戰馬照樣能夠使出猛烈的衝擊。

　　它壓倒賈利得，不知疲勞為何物，猛力的用那馬匹的後腿使勁踩踏眼中釘。

　　遭到破壞，建築結構不穩的半成屋猛烈的晃動，死戰馬不留活路的踐踏還在持續著。

　　迎面承受的賈利得卻不像以往那土質的身體一碰就碎。

　　「可惜啊～需要動手的時候我大多都會在構成物質裡多加一些合金，齁齁～」

　　「哼嗯…………」

　　讓他頂住也無妨，雙手已經重生，就這麼直接抱著，壓碎他！

　　「別跟一個魔法師打近戰嘛～～」

　　死戰馬實行自己的想法，讓賈利得的身體迸出金屬疲勞的聲音。

　　他笑著，然後開口……

　　『火元素．點火』

　　「咦咦咦咦咦咦咦！！」

　　突然而來的烈火紋身讓它驚訝，死戰馬的身體雖然不滅，依舊會受損，其中就屬燒傷最難治。

　　但它也不像一般持有痛覺的動物會立刻放開火源，反而還想繼續壓爛賈利得。

　　「我可沒有跟男人抱在一起的興趣哪～～」

　　可恨的是這個男人根本不打算奉陪這種硬漢式的纏鬥，直接在其他地方重新構築自己的身體，順手操縱紅楓葉的十五枚刀刃如絞肉機那樣切割死戰馬。

　　切割作業結束，那瞇瞇眼看著地上一團團燒焦的腐肉。

　　「這樣就結束該有多好，哈啊……」

　　覺得麻煩的他沉沉嘆了口氣。

　　眼看物理攻擊完全無效，賈利得晃晃手指收起紅楓葉。

　　緩步往頭上半身已經有了形狀的死戰馬走去。

　　「枚、還沒……命……生命是……握、我……」

　　『逆向工程．結合術式賦予。』

　　由地面浮現，發光泡沫般的文字在死戰馬的身上構築起結合物質的術式。

　　這樣就削去了『分解』的特性了。

　　死戰馬埋在肉瘤裡的雙眼線在筆直的看著賈利得。

　　「做為一個合格又話嘮的反派，我會給你些時間的～～說吧！你有甚麼遺言？」

　　回答的不是語言，而是不停改變長度鑿穿賈利得身體的白色左手骨。共有五根，進進出出的穿刺那金屬身驅。穿透、抽出……再穿透、又抽出。

　　「以前你是個聰明人的──至少不會做出這種沒有意義的攻擊……」

　　『地元素．循環　生命運行』

　　黏在死戰馬身上的發光文字改變排列，被凍結的瀕死終於轉動，『擬．不死』的特性消失。

　　「………………啊、啊啊──於……我，終…………利……謝。你──」

　　「……！」將手搭在那扭曲的腦袋上，賈利得聽到不可置信的話語，整張臉都嫌棄的扭曲。

　　被固定所受的苦難這一瞬間得以解放，所有的肉泥瞬間腐化，讓這個房間變成了有害的地方。趕在擴散之前，賈利得已經先利用火元素點燃細菌那些微生物。

　　「我又不是為了你才行動的，道甚麼謝啊……」

　　或許它是因為自己終於得到解放才會道謝，但是對賈利得而言解決它不過是必行之事的一環。






　　『哦，你就是瑪蕾因正在拉拔的新人嗎？』

　　『我是涂越，如果對生命有甚麼疑問能夠來找我。我們可以一起研究的。』

　　哈？你是生命專線的人嗎？

　　『哈哈哈～不是不是。在這個國家裡的人當然是魔法師啊。』

　　奇怪的傢伙。

　　第一次見面，那有些輕快的笑聲意外的不討人厭。賈利得也試過學習他的笑聲，不過怎麼試都是那扁平的無趣笑聲……

　　那是甚麼時候的記憶呢？明明沒有主動去提取記憶情報，它卻自己跑出來彰顯存在感。

　　「哈……實在是──」



　　默默地看著只剩焦黑的房間，一名不怎麼熟悉的魔法師在此離世。

　　故且該為他默哀一下的。

　　賈利得原本隻打算看個幾秒的……可是不知不覺，在瑪蕾因來叫他的時候已經過了十多分了。



＊



　　「可惡！派不上用場的廢物。至少在死後好好地給我賣命啊！」

　　帶著火焰的拳頭砸向高樓樓頂的牆面，這裡能清楚看見讓死戰馬攪和的一蹋糊塗的工地。

　　咬牙切齒的他能聽見自己牙齒碎裂的聲音。他在心底告訴自己這沒什麼好生氣的，除了自己以外，這個世界上只有他的導師能夠完美無缺的做好任何事情。

　　「格萊特也好，輝跡也罷……其他的傢伙也好，甚至是企圖研究不死的涂越也是。全都是些平庸之輩，所以連一個『賢者之石』這種程度的賈利得也排除不了都在意料之中。」

　　做了幾次深呼吸，他終於平靜下來。

　　「要求報酬卻連個交代都給不出來，下次該找些真正的高手……就算只是『賢者之石』也是拿的出『紅楓葉』這種「勇者遺產」的傢伙。」

　　旁觀昏暗廢墟中的戰鬥。在粉塵中有些模糊，但他確信那東西的確是紅楓葉。威脅等級並不高，卻是有些麻煩的武器。

　　「該給咱交代的傢伙是你吧？嗤．不朽元！還是該叫你『不死之身』？」

　　「嘿～沒想到你能找到我呢，妸盧西女士。」

　　被人發現也不驚訝，他──不朽元慢條斯理轉身面對來者。

　　看了一眼工地，站在男人身後的當菲娜拉重新看著這個不討喜的「年輕人」。

　　「要找到你還不簡單，你們這樣的傢伙都喜歡待在看的到現場的高處。唼！如果賈利得的言行是小屁孩的惡作劇。你這傢伙的言行就是自以為菁英的死小孩急著要當大人……跟你比起來，那傢伙都變得可愛了。」

　　「呵、呵哈哈哈哈啊！──能別拿我跟那種不成熟的人物比較嗎？就算你是導師的朋友，我也是會忍不住攻擊你的。」

　　原以為已經壓下的火氣卻因為遠比他還火大的矮人的話語再度噴發。

　　如果不是看在這傢伙導師的面子上，當菲娜拉手上的量角器早就已經飢渴難耐了。這是她真心想要宰了誰的時候才會拿出來的利器。

　　現在的當菲娜拉因為自己的工地被這傢伙弄得亂七八糟的，好不容易因為酒精平復的心情又被挑起，糟的像三天沒睡的人終於得以趟下床，卻又在睡著的前一刻讓人因為無關緊要的小事叫醒這種程度的糟糕。

　　「你還有臉提自己的導師？主動放棄得來不易的『記錄』機會，不顧她的反對，堅持走上邪魔歪道的你？」

　　「經你一提，我才覺得奇怪。為甚麼完美無缺的導師與你們這些有能之人會願意屈服在區區子神底下。他所能行使的權能還不是能經過解析就再現的東西。雖然運用在別人身上失敗了。這也沒什麼，反正有了這次的經驗，下次就能直接製造出聽話的人偶了。」

　　「吧啦吧啦的把自己的犯行說出來，真是個能力不足又愛裝逼的孩子。」

　　「像這種不需經由他人之手達到的永生不正是我們這些魔法師最需要的東西嗎？學習知識，進而研讀的時間再多都不夠用。我所走的路才是正道，總有一天會讓導師也明白這件事情的。」

　　矮人向前跨步，鞋底傳來緊繃的聲音。

　　「像你們這種年輕人根本不懂甚麼是革命情感。根本就不曉得自己以往能夠專心研究魔法的環境有多麼可貴。」

　　「不過是子神的領域，這種程度的……」

　　「『瑪恩學』才不是僅僅這樣的一句話就能否定掉的地方！你有體會過光是說出夢想就會被嘲笑的辛酸，有見識過使用了簡單的魔法就讓人當成危險人物關押起來的時代，又有過苦無地方尋找不足知識的窮困嗎？」

　　「地方我也能製造。單單是個隔離結界。」

　　此時的當菲娜拉大概是最近說話時腦裡沒有想著其他事情的珍貴時間。

　　以前不過是個囂張的晚輩，現在倒好了……竟然以為自己只是解讀了部分子神的權能就能達到那種高度的蠢貨。讓人抓狂的蠢貨。

　　幾千年前……也不需要這麼久，五百年前亞人還會被凡人當怪物，直到六十年前完全沒有任何凡人族與亞人和平共存的國家誕生過。

　　近幾百年才成為魔法師的年輕人根本不曉得僅僅使用魔法就會被當成異端迫害害的世界。

　　那時的世道，凡人倒是能接受勞動能力高的矮人與自己共處。在某個遙遠過去的國家中，為了研修其他國家建築技術與風格的當菲娜拉在某次不小心以魔法阻止了一個小男孩發生意外。結果不但沒有得到感謝，反而還是被押進大牢，以泥水和鐵鞭伺候。

　　她不後悔幫助了那個孩子，一來他能繼續健康的活命，二來用一個魔法看清一群人、乃至於一個環境其實挺划算的。

　　牢獄之災沒有維持多久，那件事情發生後過了幾天，一名自稱高貴大氣上檔次的狸貓子神化成獄卒來到她面前。

　　他說：聽見了某個有趣的傳聞，像妳這樣擅長控制魔力的孩子是兄弟正在尋找的好孩子。為了去與他見面，妳就委屈一下，當我的伴手禮吧～～

　　爾後，在這個怪神的介紹下，當菲娜拉來到了這個無比舒適，能夠自由的伸展拳腳也不會遭到側目的環境。

　　無法理解自己究竟多麼幸運的不朽元自然無法理解當菲娜拉此時的怒火。

　　「果然在那個時候就得讓魔女好好的矯正你的劣根性……」

　　「哼！這時會有歧見是當然的。等著吧！未來，當我把完整的『記錄』法則交給導師，她一定會認可我的。」

　　冷眼看著這個強行入侵『瑪恩學』的脫離者『上升』，這次因為茉莉和瑪蕾因糾纏死戰馬沒有造成嚴重傷亡讓當菲娜拉優先選擇善後處理，而不是追上去處理這個罪魁禍首。

　　工地出口，賈利得不留情地給茉莉頭頂一拳。吃痛的她雖想抗議但這次的表現讓她也不好說甚麼。替她說情的瑪蕾因卻因為賈利得回嘴幾句又開始哇哇大哭。

　　看著這輕鬆的短劇，當菲娜拉不住仰起嘴角。

　　「算了。如果他還要繼續那無聊的行動，那他氣數也盡了。賈利得．耶姆可不是你嗤．不朽元能夠應付的惡質人物。只看的見表相卻無法窺伺內側真相的『年輕人』。算起來那傢伙算是賈利得的前輩吧……氣量跟長相一樣小氣，哼！」

　　賈利得在瑪恩學裡的風評是「不知道在幹甚麼，成天玩樂的魔法大叔」。

　　但那是錯誤的理解，根本就被他的日常行為誤導了。

　　少數知道他真面目的人們心裡都有一個共識。

　　如果不是必要，最好不要跟這個麻煩的傢伙盯上同一個目標。別與他競爭，就不會產生衝突。

　　這才是從無盡的麻煩中保護自己的最佳方法。






損害報告書



　　日前，於商業區外緣，第十三開發區出現未知實驗體。以下稱為死戰馬。

　　外觀有著一身焦黑的腐肉（壞死進行中），上半身經確認為人類屍體因肌肉瘤肥大化並將俊疆馬強勁有力的後足接上取得非比尋常的爆發力。

　　根據遇襲者證詞，擁有強大破壞性的它對生命體有著強烈執著。

　　不僅如此，死戰馬還持有擬似『不死』與切除壞死細胞的『分裂』特性。依此懷有難以對付的強大戰力。

　　…………

　　「……」

　　室內飄著焚香，氣味是高雅的木質香氣。

　　日理萬機的她若有所思的看著這份友人送來的災情報告。莫名捲入這種事件，真是難為她了。

　　走過洗鍊的簽名，她遲遲沒有審閱下一份文件。

　　當菲娜拉送來報告書的表情有些……隱瞞。

　　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她也有找來解決死戰馬的賈利得了解詳情。

　　他們失去了一名寶貴的同胞。



　　「瑪蕾因那個只會解剖和『激活』的猩猩不擅長解析魔力才沒發現，那傢伙……是涂越。」

　　「你心情不好嗎？」

　　「並不。只是覺得那種作法有缺美學，有甚麼哽在喉嚨裡的錯覺。」

　　「臉……變回以前的樣子了哪。」

　　「嗯～？」

　　經由魔女提醒，賈利得才想起要把自己的表情塑造成那種人人喊打的樣子。



　　「人體改造……不死的、特性？」再來是當菲娜拉那種態度，只對一個人出現過……「不會吧？」。

　　手中的筆掉落到桌面碰出不怎麼節奏的聲響，髮色黑中帶紅的她沉痛地閉上雙眼。

　　「你又要做甚麼了，蚩？」

　　昔日對著自己放出天真豪語的少年，如今竟成了不停坑害他人，不守規矩的秩序破壞者。她相當後悔教會那個少年如何運用魔力這門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