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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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7-04
我無助地揮打我的拳頭,軟弱地推撞他的肩膀、胸口或手肘。
根本於事無補。
Type:Fight的拳頭忽地出現在我的眼角餘光,我還沒推斷出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一枚鐵拳流光瞬息之間便尻在我的左頰上,臉上的半邊冰甲破裂殆盡。
我腦袋一白。
然而卻沒有暈過去,腹部才稍微緩解的劇痛瞬間復發,我知道劍刃正緩緩退出我的肚子。剛才的烈火寒冰重新來過。
拳頭此時也已經發力完畢,我被狠狠轟出,向後飛去,滾到角落。
身旁的一組音響承受不住溫度倒下,破裂成無數碎片,發出畸形的怪異爆裂聲,離我的腦袋只有咫尺的距離。
我的鼻子猛然抽動,除了火焰燃燒的焦味,一股奇異的酸味偷偷摻和著鑽進鼻腔裡。
是胃酸。慢慢順著傷口流出胃袋,流出腹腔,流出體外。沿路灼傷我的內臟、我的組織、我的皮膚。還痛的要死。

我痛苦地抱著肚子蜷縮在角落,不敢相信剛才被他直接在我胃袋上開了一個窟窿,傷口血流不止,在熱氣蒸騰的火場中慘遭不停地炙烤。哲哲絲毫沒有去注意我,站在火場中央,牽起空氣舞伴翩翩起舞,腳下踏著優雅而詭異地舞步,表情看起來是那麼的享受,那麼的幸福。彷彿飛向彼方的新天新地,遙遠的極樂淨土。像極了得到永生的修士,賜予自由的農奴。完全陶醉在無與倫比的快樂中,無法自拔。

遲來的自動灑水系統終於上線:大量冷水從屋頂灑落,但火勢太旺,還沒落地就被化為蒸汽,進而凝結成白色水霧,與火舌纏綿繚繞;在空中飛舞的水珠映出躍動的紅黑色火光,焰色詭譎地反覆折射,在環堵四周交互呼應。少數沒有被蒸發的水珠灑落在哲哲破涕為笑、嘴角微微上揚的臉上,猶如經歷久旱飢荒的農夫,迎來恩典的甘霖。

雖然不太想打斷這賺人熱淚的時刻,但周遭的火勢越燒越旺,天花板也一如我的預期開始有什麼東西剝落。我搖搖晃晃地強行站了起來,踉踉蹌蹌地走到哲哲面前。
兄弟,我們的架還沒打完啊!

不過,由於我先前所受到的傷害,目前不適合發起高機動性的主動攻擊。我捏起黑暗純晶,發動守備性質的變身,並留著後手。
Type:Darkness
Henshin!!!
使用Type:Dark的原因是相性的考量,它理論上可以有效抵擋哲哲擅長使用的Type:Psychic與其等位型態。當然只是理論上啦!很多時候相性可以被體質彌補,哲哲便是其中一例,我相信你們剛剛也看到了。
至若哲哲那頭,轉守為攻。不過沒有選擇Type:Psychic來硬碰硬,反而變身Type:Flare將全身纏繞火焰,徑直朝我撲來!事情頭一次按照我的想法變化,我的手往腰帶一戳,觸動先前埋伏好的陷阱。
Type:Shadow
Henshin!
我頓時被賦予了操控影子的能力,在哲哲高高一躍而起的時刻,他赫然發現自己腳下的影子有些異樣,似如漆黑的觸手、頑固的黑繩向上朝他竄來。他緊急將腳用力一抽試圖逃過絆索的牽制,然而,在另一端操控黑影的人正是我,我心念一動,濃稠的黑影變本加厲地朝哲哲張開血盆大口,朝他的腳踝使勁咬落。哲哲的重心被破壞,臉朝地板上摔去,雖言哲哲反應力過人,妄圖利用手臂上的炮管噴射火焰來維持平衡,卻適得其反地在空中連翻兩圈,終究沒能安穩地雙腳落地。

我在這場對局中第一次覺得情勢向自己靠攏。然而我判斷我的身體狀況已經不適合上前與之扭打,遂變身Type:Magic展開魔法陣,無數魔彈朝對方射去。(抱歉,這個型態我還不怎麼會用,若你希望看到其他賞心悅目的魔法,呃…請自行在騎士協會官方網站或腰帶製造商的官方網站觀賞免費影片)
我咬緊牙關忍痛(包括身體的跟心理的)將我能力所及的力量通通轉換為魔彈往哲哲身上灌去。幾輪轟炸下來,哲哲幾乎沒有什麼動靜。不過如果你以為他就這樣倒下了?錯,大錯特錯!當我暫停轟炸想看清哲哲目前的狀況時,隨著包裹他的濃煙散去,發現他剛剛轉換了型態回到他最熟悉使用的Type:Psychic並展開念力護盾,承受住我大部分的攻擊。
情勢又逆轉了。
哲哲甩了甩腦袋站了起來,拍掉手上的灰燼,抖落身上的殘骸。
我的呼吸急促了起來。絕望,絕望,深沉的絕望重重地衝撞在我的心門上。
我知道自己基本上已經不能再戰了,我的氣力幾乎用光了。
現在只剩下一個選擇了。我要使用「全力招式」:所謂全力招式,是在一場戰鬥中,正常的騎士只能負荷得了使用一次,由腰帶輔助演算將身上大量的能量高效率地轉化為全力以赴的一擊,用以一口氣重創對手或打穿牢不可破的防禦(在騎士之間戲稱為開大招、必殺技或是坑爹技)。
這是最後打倒哲哲的機會了。假如失敗,我倆大概要葬身此地,雖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現在要一起同年同月同日死。
我站穩腳步,長吁一口氣,慎重地取出龍族純晶。這是最能發揮我「全力招式」力量的屬性純晶,雖然平常難以駕馭這個型態來戰鬥,但如果有繳出大招,我必定會轉換為此型態。
純晶嵌入插槽,腰帶上的懸臂轉動,契合於共鳴檔位。
Crystal Installed
Type:Dragon
Henshinnn!!!!!
腰帶上的燈管起始發光,並強烈震動。燈光順著戰甲的紋理流遍全身,而強大的力量此時也將我的身體淹沒。
Full Power Move Awaiting Your Order.
Permission, User?
最後的時刻已然來臨。
「准許!全力招式立即發動!」
Full Power Move Permitted.
Start Up!!!
Legendary Dragon Majesty!!!!!!!
我在火場中奔跑了起來,什麼也不想,只是遵循腰帶驅動系統的指導。向空中一躍,強大的能量衝破我的肉體軀殼而出,我彷彿展開了遮天蔽日的雙翼,化作統治天空的巨龍。我駕馭著火焰的熱風滑翔,毒辣的烈焰不再試圖灼傷我的皮膚,反而更像溫潤的保暖。我望著出現在我腳下的哲哲,感覺真是詭異,這或許是我頭一次從他頭頂俯視他。
是時候做一個了結了,我調過頭,從天而降,直朝哲哲俯衝而下。
兄弟,這是我最後一把了,請你好好收下吧!

哲哲抬頭望著我,臉上露出讚許的微笑。
但是他腰帶的異樣溜進了我的眼角餘光,一顆光球正在哲哲的腰帶前方積累能量。我忽然意識到他要採取的行動:全力招式就是要用全力招式對付!
當我飛撲到他的面前時,哲哲正身面對我,胸前的光球急劇增長、膨脹。
他的腰帶發出響亮的語音:
Full Power Move Start Up!
Type:Psychic
Forbidden Light that Burns the Night Sky!!!
光球彈射離開哲哲的腰帶,眨眼間炸到我面前來,我的視野瞬間被絢彩的光球佔據,耳壓忽感不對勁,原來自己已經全身被光球吞噬。我的五官被壓倒性的能量佔滿,因此最後我的全力招式究竟效果如何,已經無從判斷了。

兩名假面騎士的全力一擊正面交鋒,強大的能量向四面八方炸開,如果你此時正在體育館外看,你會發現整棟樓的玻璃在瞬間不約而同的爆裂,同時深邃的裂痕在眨眼間爬滿這座場館的外牆。
我在爆破中被轟飛出去,摔到舞臺上—後者隨後直接垮掉—我陷入無數建築碎片的掩埋。體育館終於無法承受剛才的爆炸,建築物被從根基徹底的動搖,牆壁、屋頂滿是裂痕,天花板開始一塊塊坍塌。鐵架、燈管、顯示板,還有水泥塊與斷折的鋼筋接二連三地砸了下來。我受到舞臺框架的保護,無需擔心被掉落物砸成肉醬,但哲哲不一樣,他人消失在墜落物的雨簾與其激起的煙幕後。

我頹廢地躺著,瞪大兩隻眼睛盯著殘破的天花板,四周火還在燒,往屋頂跟外面延燒,火舌開始腐蝕建築的結構。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我的心好冷,像一個人孤獨地站在颳風的雪夜裡。這就是你所謂的表演嗎?你設了一個完美的局,佈置我走完一趟會說故事的迷宮,最後成功邀請我上臺,陪你跳一支雙人舞。然後見證你的覆滅?這些都是你何時策劃的?是褫奪英雄資格後嗎?又或者去年耶誕節聽到我的笑話之後?或是可能更早?
也許他打從一開始就決心以一種極其聳動的身姿作為他生命哀歌的結尾樂章。我對他的一切擔憂不過是一廂情願、自作聰明。是以我從來沒有真正看清他的表情,從未意識到我們早就不是活在同一個世界裡,我根本對他一無所知。每次隔著桌子跟他一起吃飯,席間多少談笑,我根本沒有真正問過自己,到底認不認識那個坐在對面的人?

體育館的坍塌至此暫告段落,下次再度開始崩盤,沒意外就是整棟房子解體的時刻。我掙扎地拖著殘破的身體,推開壓在身上的碎片殘骸,努力地還想站著,還想走路,還想逃出生天,還想繼續活命。
踏著碎片,我走進已經難以辨識、不堪入目的舞池。場地被殘磚碎瓦覆蓋,上面寸步難行;幾盞球場照明燈竟然還搖搖欲墜地賴在空中,僅僅用幾條電線支撐,還正發出油膩而詭異地黃色燈光。腹部的傷口讓我寸步難移,我使勁呼吸減緩自己的疼痛,卻被油煙嗆暈得七葷八素。我用模糊的視線開始尋找出口,希望還有哪個出口沒有被堵塞。
然而這不看則矣,一看就瞄見了哲哲的身影。他竟然沒死,剛剛能夠不被活埋真是個奇蹟。
遠遠地,我望見了:在無盡的光輝中,哲哲站了起來,抬頭挺胸地迎向這個世界。他的戰甲變化為前所未有的樣貌—不,不是領悟出戰衣內建的隱藏屬性,而是貨真價實前所未見的型態:奧祕的純黑,華貴的精金,強盛、尊貴而唯美。他的腳尖隨後離地,朝空中冉冉升起。這時我發現這戰甲有著不常見於假面騎士的元素:一襲金光奪目的披風滾過肩膀緩緩流下,直垂到地。只見他雙臂一振,披風抖開,彷彿展開不知屬於天使抑或是惡魔的羽翼,終於翱翔於自由的天空。

忽地,他的頭轉向我,一眨眼人便閃到我的面前,手指從鐵拳中彈出,一股蠻勁兒扯住我的領口,一提便將我帶上半空,另一隻手百忙中騰出來撕下臉上的面具。我注意到,此時他的眼神是如此澄澈:我從未見過他有過這樣的表情,只是不確定他究竟是病入膏肓,迴光返照;抑或是大徹大悟,涅槃新生。

其實這一幕讓我太驚訝以至於我不僅忘記自己在打架,甚至連自己的胃袋剛剛被開了個洞,現下不停的噴出黑血,劇痛無比都給忘了。
接著,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哲哲給了我一個燦爛的微笑,我卻感到心窩一緊,意識到這一切可能就要結束。此時的他是如此唯美,如鮮花,如煙火,如流星,倏忽即逝,猶如即將凋零的少女在暖風中最後的微笑。
此時此刻,成千上萬的情感一口氣衝擊而來:首先是滿滿盛開的感謝之花;緊接著是對我的稱許,告訴我在英雄的道路上,已經完全學成,我可以出師了;最後撲面而來的是別離的感傷。他刻意安排的這場盛大的「表演」不僅是慶祝自己的昇華,也同時是送給他生命中唯一英雄的感謝派對、首席愛徒的畢業考驗以及最好兄弟的臨別餞行。

然而這段溫暖時刻瞬息即逝,我感受到他的手猛然發力,我的身體立刻向後飛去,視野中的哲哲迅速離我遠去。我想出聲挽留他,但根本來不及。
等到我的視線恢復,人已經渾身焦黑地躺在體育館前的草地上,無力地看著火焰熊熊焚燒,將雄偉的體育館吞噬殆盡。我痛苦地捂著腹部的傷口,覺得口乾舌燥,而且想吐出什麼卻又因為劇痛什麼都吐不出來。冬天的寒風鋪天蓋地而來,我燥熱劇痛的頭腦瞬間一涼,我猛地一暈,睡意拔山倒海而來,幾欲暈去。火舌竄上房頂,劈啪聲響不絕於耳,整棟建築被烈火吞吃殆盡。我虛弱地躺在草地,無能為力,強忍著劇痛。汗水、淚水一同劃過雙頰,視線逐漸模糊。遲來的警察與消防員終於趕到,警笛聲充斥著耳膜,讓人焦躁不堪,模糊的視野裡閃過藍色、紅色和其他的光芒。打火英雄拉出管線灑水救火,火勢卻不減反增,我不禁怨恨地想著,騎士協會的其他人為什麼沒有趕來?痛苦的感官與紊亂的思緒持續衝擊消磨我的意志,隨時都會昏死在陰暗無光的草地上。我多希望那壯盛燃燒的火光能稍微映照出我那殘破身軀的輪廓,要不然,恐怕那些醫療人員壓根不會發現我。

忽地,一陣爆裂聲勉強奪回我的意識,朦朦朧朧地往上看,看見學生會原本預備在屋頂的煙火不知道為何也被引燃升空,一支一支的煙火從硝煙滾滾的房頂起飛,突破音速咻呼作響劃破夜色,炸裂出絢爛扎眼的七彩光芒,血紅、亮黃、草綠、天藍、紫羅蘭色,諸般火樹銀花大開大闔地潑濺在漆黑的夜空。那奪目鮮明的花火與底下人間地獄的火場相互映照唱和,將我模糊不清的視野炸裂成無數璀璨的碎片。
終於,我的咬牙苦撐到此結束,眼前一黑,耳際的聲音則是越來越遠彷彿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直到歸於沉寂。觸覺也從末梢開始循序漸進地關機,在最後一次心跳後便再無知覺。就此昏厥暈去。

媽呀!可算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