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總而言之，先來交代一下在那之後的事情吧。

　　首先，百妖之宴平安的落幕了。雖然會場裡面好像有注意到我們和雷空的戰鬥，引起一些小騷動，但都在雅希姐和巫鳶的處理下平息了。

　　我的傷勢基本上都被「朱雀天火」治好了，只有在那之後受的一些輕傷，還有因為法術的副作用帶來的身體疲勞而昏睡了整整一天而已。因為這樣，我只在醫院待幾天就出來了。

　　宴會順利落幕，雷空也逮捕歸案。這次的事件差不多都已經結束了，後續的其他東西跟我沒有太大關係，所以就不多說。

　　不過，我自己還有事情沒有完成────




　　「你來做什麼？林海彥。」

　　在百妖之宴的幾天後。

　　我隔著受到法術強化的壓克力玻璃板，與雷空面對面。

　　現在的雷空穿著土氣的囚犯服，脖子上戴著一個畫滿法術圖紋的項圈，那是能夠封印配戴者靈力的道具。也不知道是不是那項圈的影響，現在的他完全感受不到先前那個兇惡的氣息。表情也十分平靜，幾乎無法跟當時那張狂氣的臉龐聯想在一起。

　　過去種種纏繞在他身上的東西，似乎都在那一晚被斬斷了。

　　「事情都已經結束了，來這種地方一點意義都沒有喔。」

　　「少囉嗦，我想幹什麼輪不到你這輸家來管。」

　　我無奈地抓了抓頭，在雷空的面前坐下。

　　「只是有些事情，我想親自跟你確認。」

　　「怎麼？我的動機不是說的很明白了，我就是不爽朱雀集團才想破壞他們主辦的宴會而已。」

　　「是啊，但是回想起來，你的行動實在很奇怪。」

　　我瞇起眼看向雷空。

　　「暴露自己的行蹤引起朱雀集團的注意，之後躲藏起來。在我和葉音與緋華小姐搭上線後又出現在我們面前發動攻擊，最後卻不了了之。然後又在百妖之宴時光明正大地走過來，像是在吸引我們的注意力一樣，我本來想你是不是還藏了什麼暗樁，結果沒有。」

　　「…………」

　　「而且，你選擇襲擊的對象還是百妖之宴。」

　　「百妖之宴又怎麼了？」

　　「雖然這回沒有用上，但那宴會裡可是設置了各種防衛機制，會場裡也有像雅希姐或是巫鳶那樣的人在待命。不管怎麼說，單槍匹馬就攻擊這種地方實在太魯莽。和朱雀集團作對了兩年的妖怪會做這種事嗎？」

　　「……」

　　「想打擊朱雀集團的手段多的很，結果你偏偏選擇風險最高，最有可能失敗的那個，甚至自主提高風險。這一切行動，簡直是在說著『快點來和我打啊』，或者說是『快點來打倒我吧』……再加上，你最後對緋華說的那些話。」

　　「……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真正的目的，其實是想要讓緋華小姐來打倒自己吧。」

　　聽到我的話，雷空的肩膀微微的動了一下。

　　「你故意對她展現那種惡毒的態度，也是想刺激她的決心，讓自己能夠和她了斷吧。」

　　他在和我戰鬥時會變得那樣狂氣又不服輸，恐怕也是因為他希望打敗自己的人不是我。

　　面對我的問題，雷空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低下頭。

　　「……我才沒有你說的那麼高尚。」

　　經過了氣氛寂靜的數秒鐘，他才開口說話。

　　「我只是因為過去受到組織的輕視，而逐漸懷疑起緋華的心意，開始無法直視她的笑容。不管她如何真切，在我眼裡都變得像是嘲諷。這種矛盾的想法日積月累，不斷疊加，最後終於在兩年前爆發了……回過神來，我已經是無可否認的背叛者，就算想回頭也來不及了。」

　　雷空的嘴角微微上揚，臉上卻看不到任何笑意。

　　「最一開始，我的確是怨恨著朱雀集團，怨恨著緋華。但是兩年下來，越多次與緋華為敵，我就越覺得，自己的行為真是太愚蠢了，根本只是在鬧彆扭而已。」

　　「那你幹嘛不自首就好？」

　　「都已經背叛了她兩年，這種時候才自首也太不負責任了吧。」

　　自嘲的他，雙眼黯淡無光。

　　「所以我想，至少讓緋華來了斷我這愚蠢的行為。如果要接受制裁，我希望是她，不是其他人……就是這樣而已，懂了嗎。」

　　「…………」

　　到頭來，他只是反悔了自己的作為，想用近乎自殺的方式來償還過錯而已。

　　雖然我還是無法完全理解他的想法，但也不想再深究下去了。

　　不過…………還有一件事，我想不通。

　　「我再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事？」

　　我輕嘆一口氣，再度看向雷空的雙眼。

　　「為什麼，要選擇攻擊百妖之宴？」

　　「……為什麼問這個。」

　　「如果是想當壞人當到底和緋華做個了斷，只要隨便找個時間地點和她對決就好。但你卻特地挑百妖之宴當做舞台，到底是為什麼？」

　　「…………」

　　其實我問這個問題純粹是出於好奇，就算他回答我「沒什麼理由，只是最近剛好要舉辦所以順勢利用而已」，我也不會覺得失望。

　　────然而，雷空的回答卻超乎了我的想像。

　　「……我和緋華是在百妖之宴上認識的。」

　　「在百妖之……欸？」

　　「以前，我曾獨自一人跑去百妖之宴，結果被緋華發現，但她不僅沒有排斥我，還笑著對我伸出手。我和她的關係，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所以說……」

　　「我希望能在這個和她相遇的宴會上了結我們的恩怨，尤其是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回頭的時候更是這麼想。」

　　「那如果緋華小姐沒辦法如你所願的打敗你，你想怎麼辦？」

　　事實上，最後打倒他的的確不是緋華。

　　「沒怎麼辦，本來就只是個厚臉皮的願望而已。」

　　雷空的回答出乎預料的平靜。

　　「……這個樣子，你就滿足了嗎？」

　　「我早就已經失去了滿足。」

　　「……」

　　「啊，結果最後不僅沒有去成百妖之宴，也不是被緋華打倒……什麼願望都沒達成，徹底的輸了，呵呵。」

　　雷空乾笑著聳了聳肩。

　　「……不過，這個結果感覺意外的還不壞。」

　　但他說到這裡時，眼神似乎恢復了一點光彩。

　　「所以呢？」雷空突然抬起頭說道。

　　「欸？」

　　「為什麼要跑來問我這些，對你來說我怎麼樣都無所謂吧？」

　　「這個……」

　　要告訴他嗎？

　　嗯……算了，應該也沒差啦。

　　「該怎麼說……我只是覺得，你和我有點像。」

　　「喔……」

　　雷空和緋華的關係，總覺得與過去……我和蘇音的關係頗相似。

　　彆扭不善於表達情感的男孩，與善良溫柔為他人著想的女孩。

　　然後，因為男孩太過愚蠢，而斷絕了這份聯繫────

　　「……是嗎。」

　　聽見我的回答，雷空露出了乾澀的苦笑。

　　「其實我也有這種感覺，所以只要看到你，我就覺得不爽。」

　　「喔，真巧，我也是一樣。」

　　看到那張苦笑，我也回了他一個同樣的表情。



§



　　伴隨著升起的白色熱氣，撲鼻的香味也逐漸從眼前的烤爐上散發出來。

　　「喔喔喔喔～～～～欸欸海彥，那塊肉已經熟了吧，可以吃了吧。」

　　「可以是可以但請妳先把口水收回去，別給我滴到肉上。再說，妳也吃太多了吧，之前百妖之宴時還吃不夠嗎。」

　　葉音興奮地從烤爐上夾起一快剛烤好的肉往嘴裡送，臉上掛著幸福的神情。微翹的黑色長髮也像是呼應她的心情般微微晃動。

　　明明在百妖之宴那時已經吃夠多了，她還是吃的津津有味。不禁讓人覺得她的胃是不是跟某個藍色機器貓的口袋一樣是四次元空間。

　　嘛，不過現在就順著她去吧。畢竟────

　　「哼哼，沒關係，喜歡就盡量吃吧，這次我請客。」

　　坐在旁邊的公主殿下都這麼說了。

　　在事情告一段落之後，緋華招待我們來到一間高級烤肉店，說是為了答謝我們這次的幫忙。

　　雖然我不習慣這種盛情款待，但人家都說要請客了，我要是還不接受那也太不解風情了。

　　綜觀局面來說，這次的確是讓朱雀的公主欠了我們一個人情，有這種形式上的答謝對朱雀集團和退魔協會往後的關係也比較好。

　　「沒錯，海彥，能被朱雀的公主殿下請客的機會可不多，要好好把握。」

　　「連雅希姐都這麼說……」

　　順帶一提，這頓飯局來的人不只我們幾個當事人。

　　孫家的兩姐妹，雅希姐和雅茹也一起來了。現在就坐在我的對面。

　　這其實沒什麼問題，她們也有在這次事件上幫上忙，當然可以一起參加。

　　只是……

　　我看了看坐在前方的雅茹。

　　「……幹嘛？」

　　「啊，沒事……妳的傷怎麼樣了？」

　　「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不需要你擔心。」

　　「是嗎，那就好……」

　　百妖之宴後，雅茹的態度就有點怪怪的。

　　看上去還是平常那個冰山女，但好像少了以往那種高昂的氣場。

　　或許是和雷空戰鬥時受重傷導致的吧，大概過一陣子就會恢復了……希望。

　　「幹嘛一直看我，很噁心欸。」

　　「好啦好啦，抱歉。」我將視線從雅茹身上移開。

　　唉，這女人真的是很不可愛。

　　「話說回來，緋華小姐之後有什麼打算？」

　　我看向緋華開口問道，畢竟她應該沒辦法一直待在這裡。

　　而緋華則是用有點平淡的聲音回應道。

　　「不論如何，我都會先回去朱雀集團本部一趟，畢竟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應該暫時沒機會再跟你們見面了。」

　　「是嗎。」

　　「不過，我覺得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了。」

　　緋華一邊說著，一邊露出微笑。

　　「……啊，我會期待那天到來的。」

　　看到那個微笑，我的心情也好上了不少。順手夾起一塊肉送進嘴裡。

　　就在這時。

　　「海彥先生……」

　　緋華換上溫和的表情，低著頭對我說道。

　　「這一次，真的很謝謝你，如果沒有你的幫忙，不知道會變成怎樣。」

　　「啊，沒什麼啦，我只是完成緋華小姐的委託而已。而且幫忙的還有葉音啊。」我指向旁邊開心吃肉的葉音。

　　說實話，我還是不擅長面對別人的答謝，只能用這種傻笑來回答。

　　「哼哼，說的也是，謝謝你們兩位。不過────」

　　緋華輕輕地喝了口飲料，繼續說。

　　「從兩年前雷空背叛組織之後，我就一直在想，為什麼他會離開我，是不是我有那裡做的不好……結果到頭來，我才發現自己根本完全不了解他。想到這裡就不禁覺得，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她的語氣雖然帶點寂寞，但又有種如釋重負的感慨。

　　「但是，當海彥先生對我說『妳沒有錯』時，我一瞬間想起了過去還陪在我身邊的雷空。也因此，我才能正視自己的感情，也終於能夠了解雷空的想法，讓我和他之間的糾葛畫下句點。我也才有了繼續前進的勇氣。」

　　緋華緩緩的抬起頭看向我，紅色的馬尾隨著她的動作搖擺起來。

　　「所以，我真的很感謝你，海彥先生。」

　　「……就說不用謝我了。」

　　我別過眼神，拿起飲料喝了一口。

　　「得出答案的是緋華小姐，我什麼忙也沒幫。頂多就是幫妳揍了下雷空那的蠢蛋而已。」

　　「欸……」

　　聽見我的話，緋華稍微愣了一下。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海彥先生，對女孩子的這種態度要收斂一點。」

　　隨後，她再度露出微笑。

　　不是先前那種高貴優雅的公主微笑，而是輕快、開懷，像是符合她外表那般的少女的微笑。




　　「────不然的話，我說不定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海彥先生攻略的。」




　　「……欸？」

　　聽到這裡，換我愣住了。

　　那個……我該不會不自覺間做了什麼很不得了的事情吧？

　　然而緋華卻在這時竊笑了出來。

　　「開玩笑的，海彥先生剛剛的表情還真是可愛。」

　　「呃……！」

　　啊！這是公主殿下的小惡魔屬性！

　　可惡，我居然忘記了這一點，輕易上當了。明明之前就被這樣玩過了。

　　「放心吧，我沒有要對海彥先生怎麼樣，只是覺得挺有趣的。」

　　「該說還好妳願意點到為止嗎……」

　　這位公主，或許某種程度上跟巫鳶是同一種類型。

　　這時對面忽然傳來了聲音。

　　「海彥，你要是一直這樣的話，總有一天會被心機女釣走的喔。」

　　「你在說什麼啊雅希姐！」

　　「不要在我面前上演你那套處男戲碼了，林海彥。」

　　「輪不到雅茹妳來說！」

　　等我應付完眼前的兩姐妹，身旁又突然傳來一陣柔軟的觸感。

　　轉頭一看，就看到葉音那張標致的臉龐距離我異常近，心跳一瞬間快了起來。

　　「海彥。」

　　「怎、怎麼了？」

　　她該不會又生氣了吧？

　　「你不會被壞女人釣走吧？」

　　「我有這麼不受信任嗎？」

　　話是這麼說，但想到我剛才被緋華迷住的樣子，感覺就沒什麼說服力了。

　　「不過，沒關係。」

　　然而葉音沒有如我所想的鬧起彆扭，而是笑了出來。

　　「如果有誰心懷不軌的想接近海彥，不管是雷空還是其他什麼東西，我會把他們都打飛的。」

　　「……是嗎，那還真是可靠啊。」

　　「嗯，所以……」葉音的樣子突然變得有些害羞。「海彥也，不要忽略我喔。」

　　……馬的，這傢伙之前有這麼可愛嗎？

　　「哈哈，我知道啦。」我有些難為情的回道。

　　聽見我的回答，葉音露出滿足的神情，轉過身去繼續開心的吃東西。

　　不過，話說回來…………

　　「雷空嗎……」

　　先前會面時見到的那張臉龐閃過我的腦海。

　　我覺得雷空和自己很相似。

　　如果我當初走錯了路，是不是也有可能變得像他一樣？

　　那麼，支撐著我，讓我能夠走在現在這條路上的原因是…………

　　「嗯？怎麼了海彥？」

　　突然聽見葉音的聲音，我發現自己不自覺的看著她。

　　「不，沒什麼。」

　　我趕緊收回視線。

　　「……」

　　這一次，我更加深刻的感受到某種重要的事物。

　　所以，今後我也會更加努力的去守護。

　　……這樣子，就行了吧，蘇音。

　　我輕輕的露出微笑，投入到眼前歡快的氣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