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誰都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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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17
已經放棄掙扎的我乾脆就這樣放空自己,什麼也不想。眼前的場景從走廊最邊邊的小門,換成了綠意盎然的花花草草。
看護們很安靜,不像之前那樣吵吵鬧鬧的,靜默地像冰冷的機器人。
早晨的風吹著讓人想睡,吱啾的鳥鳴比立體音響還要更加真實。其實不談那些奇怪的醫療人員,這裡的環境是很適合靜養的。
大概就是那種好山、好水、好無聊的鄉下環境,活在這裡感覺連人生的步調都慢了下來。
涼亭那裏有人,而且跟之前聽到的一樣,三個西裝男人帶著幾名保鑣,矗立在橘紅色的柱子邊。
看護把我推到涼亭的一角之後,只就默默地散到遠處,盡力稀釋自己的存在感。
……雖然醫生叫我不要他們搭話,但是說實在的,就算要我找話題聊,也不知道要跟這群沒什麼印象的人聊什麼。
還是先看看狀況再伺機反應吧。
畢竟我也沒辦法肯定藺醫生就是能完全信任的人。而且在我眼裡不管是誰都算陌生人,會跟醫院裡的那群人鬧起來純粹是因為……他們真的太奇怪了,奇怪到相處起來意外的簡單。
「嗨林褐小弟,你最近還好嗎?這裡住的還舒服嗎?」領頭的那個人向我搭話,語調熱切的像是手足一般。
處於被禁錮狀態的我只能看著他們三人發呆,剛剛那個對我說話的人大概點有歲數了,差不多四十幾歲臉沒有太多歲月的痕跡,說實在話還挺耐看的。他面帶不自然的笑容,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
旁邊環著手的胖大叔有著地中海髮型,投射過來的視線則是不怎麼友善。
最後就是個看上去跟我差不多歲數的人,染著一頭痞氣十足的金髮,心浮氣躁的站著三七步,嘴巴不停地嚼著口香糖。
他們看上去都是那種非富即貴的人,身上的西裝料子都很好,既合身又光滑的質感,好像光是用看的,就能知道那是用金錢和時間堆出來的藝術品。
就是可惜了點……
衣服雖好,除了那個面帶微笑的男人,其他兩位都沒什麼氣質,襯托不出西裝的韻味。
說歸說,但是那群男的並沒有要靠前的意思,我們之間大概隔了好幾步。
看起來都不像是真正想要關心人的樣子,至少我沒有感受到任何溫暖,說是一暴風雨之前的寧靜還差不多。
「……」我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沒做任何的回答,想看他們的反應如何。但是開頭說話的那個男人反而沒有繼續說下去了,靜靜的看著我。
「林褐林褐,我是你的誰?」嚼口香糖的那個搶在前頭說話。
我看著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有點麻煩,雖然我是真的想不起來他們是誰,但是剛才沉默的話又會導致對話斷掉。
如果我想要知道自己的更多事情,那就必須做出行動,但到底應該怎麼做才好?
那個口香糖男見我還是不理他,嘴角上揚:「我是你的表哥啊!表哥喔!我們以前感情很好的,有好東西都會分享。你吃不完的東西都會給我。」
嗯,這個聽起來怎麼好像那裡不太對啊?你是我的垃圾桶嗎?這應該是被欺負了吧你怎麼還講得這麼開心。
能夠M成這樣也挺不容易的,既然如此……
「表哥!是表哥嗎?」我瞪大眼睛說。「你不是去年切掉了嗎?」
大概沒料到我會突然講出完全沒邏輯的話,他楞了一秒才回嗆:
「誰切掉了啊!我沒事閹掉自己做什麼!」
「那、那你是來帶我去渡蜜月的嗎?」我含情脈脈地看著他,用我最深情的聲音對他說。「可是你不是說切的不滿意,所以要存錢去醫美診所整形嗎?」
「你為什麼會……不是!我才沒有要去整形!你別胡說八道!」有點詞窮的口香糖男轉頭回去看兩個西裝男,看上去像是在求救。
「咳咳,兒子啊你就別跟林褐小弟計較了,他現在腦袋不清楚你也不是不知道。醫生不是也說林褐喜歡玩角色扮演的遊戲嗎?我們就陪他聊聊天啊。」
冷靜微笑的那個男人再度開口。「不過林褐小弟啊,你真的還想不起來我們是誰嗎?」
對一個失憶的人瘋狂問我是誰是什麼既定劇情嗎?明知道我答不上來救別問了吧?
「妹子我一定都記得,所以大叔你自宮後我說不定就記得你了……」我正色道。「隆乳就不用了,看大叔您必有雄心壯志,胸不平又何以平天下呢?」
「……」
笑容僵硬在他的臉上,口香糖男大概聽到他老爸被那樣說,直接笑噴。我又看向旁邊那個臉臭又微胖的大叔說:「平了天下後那位自會幫你攏聚眾人。乳不巨何以聚人心?」
「噗!你這樣說潮哥不會放過你的哈哈哈!他最討厭別人說他有女乳症……」
「閉嘴!」那個被叫潮哥的人有點生氣了,也不知道是在對我還是對口香糖男說。「講這些無關緊要的做什麼!」
我假裝被他的喝斥嚇到。「……大俠對不住了,小的有眼無珠,看不出潮哥您老在哪裡高就,還請您不計前嫌。」
「哼,連這種事情都不知道,看來你腦子是真的壞了……」
「因為我除了青什麼樓的地方之外想不出其他地方。」我頭一歪,無辜的說。「所以你是推人下海的那一個,還是被人推倒的那一個?賠本了沒?」
「死兔崽子你他媽的說什麼!我好端端地待在公司裡!什麼推不推的!不要瞎說……」
「待在公司裡當老鴇?你長的這麼自由奔放真的沒問題嗎?」
「勞……保是什麼?我只知道我國沒這種東西。」
「老鴇,就青樓媽媽桑。」說完我停了一下,補槍。「你的工作。」
聽完之後潮哥被氣到青筋都冒出來了,不停地原地跺腳。
但一個大叔做這種少女般的姿勢有點要命啊,就算只是演戲我也不想傷眼睛。啊……快瞎了。
「噗哈哈哈哈!林褐你真是越來越有才了哈哈哈,潮哥他現在可說是蒸蒸日上,再過不了就可以升值當上總經理……」
「小齊!」大叔嚴厲地打斷了口香糖男的話,後面的語氣又逐漸溫和。「……不用說這麼公事讓林褐小弟煩心,他現在不在公司了,不用操心這些。」
「可是老爸……」
「你家兒子說的對!你幹嘛這麼小心翼翼的,聽到那種話你難道不生氣嗎?反正這兔崽子的腦子沒救了,連兩個月前我們來過都不記得。」
大叔訝異地看著突然高聲質問他的潮哥:「那你又何必每次來火氣都這麼大呢?我們不過就是來探望病人而已嗎?」。
「失憶之前我被他看不起,難不成現在還要這樣嗎!我不想都四十歲了,還被一個乳臭未乾的死小孩給打壓!他現在已經是一個廢人了,我們還要這樣忍氣吞聲下去?你可以我不行好嗎。」
喂喂喂,你說的廢人就在這裡鄙視你,還能不能留點口德了啊?
還有男人沒事不能說自己不行欸,配上我剛剛胡說八道的東西容易讓人想歪。
難不成這人一遇到我智商就開根號嗎?可是我聽說只有談戀愛的人智商會開根號啊。這大叔該不會對我有意思吧?
「不要迷戀哥,哥只是個傳說。」我說。
沒事,我只是剛好找到一個機會說說這台詞。
那兩人還在爭論,唯一一個有聽到我這句話的口香糖男,一臉莫名其妙地。
潮哥跟大叔沒吵出個結果,反過來又對我吼道:「我今天就不吐不快了!林褐,你這輩子做最對的一個決定就是待在這破地方!跟我不一樣,我之後的未來可是……」
「自掛東南枝?」我問。
「我之後會當上公司的總經理、甚至是董事會成員,然後……」
「再掛東南枝?」
「然後掌權!管控林家所有的……」
「東南枝?」
「夠了!!!你他媽的聽不聽人說話!!!」
因為連續的被我打斷,潮哥氣到整個臉脹紅,還摀住自己的胸口大口的呼吸。這大概就是典型的「你不想聽、我硬要說」的情況吧。
如果可以我真想挖挖耳朵裝出不在意的樣子,但現在兩手都動彈不得的狀態下,我只能露出癡呆兼嘲諷的笑容了。
嗯嗯,這次的效果不錯我很滿意。
「爸?自掛東南枝是什麼……」口香糖男則是湊到他老爸旁邊去打聽資訊。
「這是我想要問你的話,是什麼現代用語嗎?」大叔嚴肅的看著口香糖男,臉上只差沒刻上「求解」兩個字。
結果這梗沒人懂嗎?我不滿意!它可是文言文百搭總結句欸!
叔姪的代溝!年齡的隔閡!
我只好默默的補一句。「自掛東南枝的意思就是……叫你們國文課認真上。」
「……」那三人一臉屎面,大概不想跟一個瘋子計較吧,他們直接避開我的眼神。
以為我要解釋嗎?當然不要解釋給這些傢伙聽啊!
不過這就可以理解潮哥剛才瞪我的緣故了,簡單說就是我以前霸佔著總經理的位置,他沒辦法升職之類的吧?
嘖嘖,職場如戰場啊。
不過就因為這種事情會氣成這樣嗎……該不會我之前是個惡上司之類的?欺負妹子可以、但是欺負大叔……我對於大叔捧心這種橋段一點感覺也沒有啊!
順便聲明一下,我並不是因為他胖才特別針對他的,而是因為他剛才的惡意實在太過明顯,忍不住報復一下而已。
「媽的,」潮哥抹去臉上的薄汗。「所以說我最討厭那邊的人了,老的也是小的也是!到底為什麼每兩個月就要過來受這種罪……」
「林潮,夠了別說了!」
「可是潮哥說的也沒錯啊?」口香糖男蠻不在乎的說。「要不是有那一位的意思我們根本也不會來這裡。」
嗯?等等……這是指說他們是被人叫過來查看我的狀況的?所以其實對我感興趣的是另外一個人?
是誰?
為了再套點資訊出來,我只好繼續開瘋子專用的嘲諷模式。
「媽媽桑你上面還有個上司啊?」我搖頭晃腦地問。「重嗎?擔得住嗎?我怕你禁不住這般辣手摧花、菊花殘滿地傷……」
「去你的辣手摧花,那是用在女人身上!我是男的、男的!」潮哥崩潰。
「所以我關心潮哥你的菊花啊?」我眼神遊移地看著他腿根,驚呼:「還是我關心錯地方了?原來你們攻守交換……失敬失敬。」
「好了!好了!」大叔拉住正準備要爆發的林潮,安撫他。「我們可以回去了,今天就先這樣吧。在這邊跟這個瘋子糾纏下去沒完沒了,還不如回去處理公事。」
唔,這大叔還真的有點難對付。就算只是皮笑肉不笑,也沒什麼破綻可以攻擊。
倒不如說,這個大叔竟然沒有在我一開始胡鬧的時候,就拉著他們兩人離開,該不會其實是另有打算吧?
……我正面迎上他打量我的目光,身子不禁一顫。
那是一種分析獵物的眼神,那名大叔似乎正冷靜、又有耐性的等待時機到來,怕是剛才那樣的即興演出讓他覺得不對勁了。
因為我人現在不是真瘋,所以一來一往的對話顯得太順利了?是因為這樣嗎?不行,不能被他猜出來,得想辦法補救一下。
還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打消他的疑慮……我左思右想,雖然臉上還是靜靜的微笑,但心裡早已心亂如麻。
醫生會叫我不要回話跟裝瘋應該是有原因的,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不要讓這些人知道我目前的狀況……話說那個臭醫生不是說馬上就過來嗎!是跑到哪裡去賭人品了啦!
就我一個人還能撐得了多久?如果被他們發現了……又會怎麼樣?我不安的握緊了拳頭。
瘋子、瘋子……什麼樣的狀況最像瘋子、又是我現在演得出來的?
對了!
我乾脆放鬆全身,頭一歪假裝暈厥,像個突然失去靈魂的人偶坐在椅子上。沒有腳步聲傳過來,代表他們還沒走。
一齣戲沒了觀眾可不行。
一秒、五秒、十秒、二十秒……再度抬頭的同時,我像是個看盡人生百態的滄桑老頭,清了清嗓子慵懶地坐在輪椅上大喊。
「乖孫子們~過來給爺洗腳了是不是?每次來都麻煩你們,還真是不好意思啊。」
「……」他們看著我,沒有任何反應。
不行嗎?真的要露餡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可惡,剛才不小心玩過頭了,仗著他們可能不敢對我怎麼樣就大意了。
口香糖男首先第一個開口,卻是非常緊張的問著古怪的問題。「林褐,我是你的誰?」
這時候問我這個?
「……乖孫啊?怎麼啦~~~」我假裝不認識他,硬著頭皮繼續演下去。
「林褐小弟,你……」現在最讓我緊張的那個大叔眉頭緊皺著,雖然已經不是剛才那樣分析、緊盯著獵物的眼神了,但我還是不敢安下心來。
「媽的!」潮哥又爆了一次粗口。「這是回到了兩個月之前嗎!」
嗯?嗯???
……我是不是誤打誤撞成功了什麼?
看他們好像沒起疑,我咳了兩聲模擬老爺爺的嗓音:「別說我對你們不好啊?雖然你們的洗腳技術有點差,但既然這麼喜歡我就成全你們,記得感恩戴德哈。我死後記得多燒一點紙錢……我會先在冥府幫你們買好房子的,茅房造型的,哈、哈、哈~別太晚來啊。」
「……看來是真的沒問題了。」潮哥說,「我們走吧。」
「咦~這麼快就要走了嗎?老人家我好孤單啊……你們這堆只記著人家財產的孫子輩,人老了就踢一邊這樣對嗎?」
我伸出唯一還能動的腳,腳趾頭在他們面前嘲諷的晃呀晃。
「來,過來~至少洗洗爺的腳垢~用舔的也可以!」
大概是已經忍到不能再忍了,聽到這句話,潮哥幾乎是整個人撲了上來,揪著我過長的瀏海不放,一邊大吼還一邊噴口水。
「不給你這小子一點教訓還真是學不乖!就是失憶了還是一樣討人厭!」
口香糖男想試著阻止潮哥,卻被推到一旁。
「冷靜點啊林潮,你不是心臟不好嗎?」
我吃痛的咂嘴,這傢伙力氣還挺大。想不到這人真的會動手,連話都還沒套出來就要被打了。
仇恨值拉太穩了反而過頭了啊……旁邊兩人見狀連忙還想上前,但潮哥不為所動。
「唔,」我強忍住頭皮傳來的疼痛感,強笑道。「孫子你輕點,老人家頭髮拔不得。我怕我遺傳禿頭給你……雖然你好像快不需要了。」
「唔啊,林褐你又戳到潮哥老人家的痛處了……」口香糖男感嘆。「除了女乳症,他第二個討厭的就是人家說他禿頭啊……」
「混帳!」潮哥的臉上一陣清一陣白,「滾開!不要攔我!今天不給這傢伙一點顏色瞧瞧我就不姓林!」
潮哥氣到推開了上前來攙扶他的保鑣,緊握的拳頭蓄勢待發。
……這下慘了,等等他如果真的氣到出手我還綁在這,根本跑不掉,不過看護還在我附近應該沒事才對,我艱難的看了看附近。
靠,人都跑哪去了?為什麼空蕩蕩的啊!是閒到跑去吃鹽巴了嗎?
「潮哥!算了吧,你跟這個瘋子吵不出結果來的,在這裡打人會被別人看到的啊!等等被媒體發現……」
這話怎麼好像說的私底下來、沒人看到就都可以啊?不過為了節省點皮肉痛,我閉嘴不說話就這樣笑笑地看著他們。
心裡卻在無限怒吼:為什麼這輪椅不能手動操控前後啊!說好的頂級設備呢!
不知道現在道歉,來不來的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