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２）

　　在緋華的帶領下，我和葉音搭上電梯，來到百妖之宴的會場。

　　一走進內部，就感覺到一股濃烈的妖氣撲面而來。

　　這個瞬間，我才真正體會到，我來到了妖怪齊聚一堂的宴會。

　　就算是退魔師，也很少有機會來到聚集這麼多妖怪的場所啊。

　　「海彥，這裡看起來好厲害……」

　　本來就是妖怪的葉音似乎不太在乎妖氣，而是睜大眼睛看起眼前的華麗會場。

　　氣氛正酣的宴會廳豪華到不需要用言語形容。高大的天花板上垂吊著水晶吊燈，長桌上擺著像我這種傢伙平常絕對吃不到的山珍海味，已經有不少妖怪拿著盤子盡情吃喝。挑高窗戶的外頭則是陽台，可以窺見外面的夜空。

　　另外，牆壁和柱子都能看見像是魔法陣一樣的法術紋樣，還有些地方貼上了符咒，我想大概是用來佈下結界吧。百妖之宴本來就會佈下很多防範與隱匿的措施，更別說，這次還有雷空這個隱憂…………不過這些布置並沒有讓會場的添上異樣的氛圍，反而是融入其中，成為華麗裝飾的一份子。

　　「喔喔，是夏緋華公主！」

　　會場內的妖怪們一看見緋華，紛紛行注視禮，發出感嘆之聲。

　　「人家好受歡迎的樣子……」

　　「畢竟是公主嘛，如果不受歡迎才奇怪。」

　　看到妖怪們隆重歡迎緋華的樣子，我和葉音都忍不住感嘆了起來。

　　再想到我們是受到這位公主邀請，而且這一個禮拜以來和她來往密切，一股不知道是優越感還是什麼的心情油然而生。

　　「那麼，我要去和其他妖怪打聲招呼。海彥先生你們也不要太拘束，好好享受這場派對吧。」

　　緋華微笑著對我們這麼說後，就逕自走向前方的妖怪群之中。

　　「嗯……」

　　只是，她雖然那麼說，我還是沒辦法放下心。

　　不管怎麼說，我都是為了防範雷空的襲擊而被邀請來的，必須隨時繃緊神經，做好準備────

　　「欸，海彥！你看那個！那個蝦子好大！」

　　「喔，是烤龍蝦啊，真虧朱雀集團能弄到這麼大的。」

　　「這個、那個、還有那邊那個！看起來都好好吃，味道聞起來也好香，感覺光是聞到味道就餓了啊～～～～」

　　「都特地留肚子來了當然會餓。」

　　「嗚喔喔喔！肉！肉！好多的肉！」

　　「好啦安靜一點！不要看到吃的就那麼興奮！」

　　然而旁邊的使魔女孩一直拉扯我的袖子，像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一樣對著桌上的那些豪華料理大驚小怪，語彙程度還一句比一句低。

　　這種情況，就算想繃緊神經我想也很難吧。

　　「葉音，我已經說過了，我們可不是來這裡玩的。」

　　「口訴，南額有這窘機會，不豪豪想嘔一下也太口席惹吧？」

　　「……吃下去再說話好嗎？」

　　「嗯嗯……咕。我是說，難得有這種機會，不享受一下太可惜了吧？」

　　「就算這樣，妳也不能肆無忌憚地一直吃啦！」

　　「好啦，我知道。啊！那邊又上一盤肉了！」

　　「我說妳啊，是不是興奮過頭了。」

　　明明穿得那麼漂亮，卻還是一點少女形象也沒有。

　　「唔……」葉音的臉蛋一時間定格了。「因為，我很開心嘛。」

　　她露出有些羞澀，又帶了點欣慰的神情。

　　「過去的我，永遠都想像不到我有機會來到這種地方，眼前都是過去不會見到的事物。我才會興奮起來的嘛。」

　　「啊────」

　　我這才想起來，她一直到半年前和我訂下契約為止，都是待在封印設施裡過著軟禁般的生活。

　　這裡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第一次見到，以她那活潑的個性，會這麼興奮也是無可奈何吧。

　　「我能夠來到這裡，都是因為遇到海彥的關係，所以我很開心。」

　　看到葉音笑著這麼說，我緊繃的情緒也不自覺得放下了。

　　「唉，好吧。」

　　轉念一想，總是維持緊繃的狀態對精神也不好。稍微放鬆一點，陪葉音享受下這場派對也沒什麼不好吧。

　　宴會廳乃至整座大樓的外圍都設有警備結界，只要一有動靜，緋華和巫鳶就會通知我。

　　我輕嘆一口氣，和葉音一起在喧鬧的會場走了起來。

　　會場上有顯露出妖異樣貌的妖怪，也有維持著人類姿態，或者說是本身就接近人類的妖怪。而且，除了我們這些人以外，似乎也有些其他的人類受到邀請，畢竟和妖怪有關連的人類並不只有退魔師。事實上，有些妖怪組織也有人類待在其中。

　　明明就是妖怪的宴會，卻辦得像是人類的一樣。不論是種族或所屬組織都不同的妖怪們，此刻都跨越了各種立場，有說有笑的談話。這也是在現在這個時代才會看見的景色吧。

　　光是走在會場中，就能夠看見很多東西，真不愧是百妖之宴。

　　回想起來，宴會這種東西我也好久沒有參加了。

　　上次參加類似的活動，應該是幾年前退魔師的聚會吧。

　　對，而且是跟那個女孩一起。

　　想到這裡，過往的回憶就開始在腦海浮現────


　　「────聽好囉，海彥，等一下可不能再露出這種陰沉的臉，要帶著笑容到會場裡面去喔。」

　　已故的黑髮少女，我的青梅竹馬，蘇音豎起一根手指，一雙漂亮的眼睛直直盯著我看。

　　接下來我跟她要去參加退魔師之間的聚會，在進去會場之前，蘇音突然對著我這麼說道。

　　「這次是退魔師們聚集一堂的宴會，就算我們只是小孩子，也一定要展現出相應的禮節才行。面帶笑容就是其中的一環。」

　　不知道是天真瀾漫還是比較早熟的關係，明明我跟她童年，她卻總是喜歡像個大姊姊一樣對我說教一堆似是而非的道理。

　　「啊，麻煩死了，反正那些大人根本沒把我們放在眼裡吧。我們只要隨便找個地方窩著，不要打擾到大人們就好了啦。」

　　「海彥，就是因為你總是這種態度，才會交不到朋友的。」

　　「我交不到朋友關妳什麼事啊？」

　　「誰叫你總是那副『我自己一個人就好啦，才不需要什麼朋友～～』的態度，像是在耍帥一樣。」

　　「我才沒有耍帥，只是覺得麻煩而已。」

　　「那就是在耍帥啦。」

　　「啊！妳很煩欸，幹嘛管我這麼多。」

　　「因為我喜歡海彥啊。」

　　「什……！」

　　蘇音的回答讓我的臉一時熱了起來。

　　結果她看到我的樣子，反而笑了出來。

　　「哈哈，你那是什麼反應，好可愛喔。」

　　「少、少囉唆！」

　　「好啦，回歸正題，不要再擺出這種陰沉沉的表情了，宴會必須要面帶笑容地參加才行。」

　　蘇音把手伸向我的臉頰，開始手動調整我臉部的肌肉，似乎是想這樣讓我笑出來。

　　「等、等等，太近了……喂，不要弄我的臉啦！」

　　「嗯，笑起來好看多了，等一下要繼續保持這個笑容喔。」

　　「妳這傢伙……」

　　「啊，時間到了，我們進去吧。」

　　「所以說我……欸，慢著，等一下，不要拉我的手我自己會走啦！喂！蘇音────」


　　「…………」

　　「海彥？」

　　沉浸在過去的心被一旁葉音的聲音拉回了現實。

　　「啊，什麼事？」

　　「沒事，只是你突然發起呆來，怎麼了嗎？」

　　「喔……沒什麼啦，只是有點恍神了。」

　　「……真是的，明明是讓人開心的派對，不要再露出那種表情了啦，海彥。」葉音看著我的表情好像有點複雜。

　　「好啦好啦，我知道。」

　　「就算我第一次參加也知道，宴會是要面帶笑容參加的，對吧。」

　　「欸……」

　　看到葉音睜著一雙和蘇音相似的漂亮眼睛，說出和蘇音相似的話，我不禁愣了一瞬。

　　「……真是被妳打敗了。」我用誰也聽不見的音量這麼一說，隨後對葉音露出一個微笑。

　　「嗯，果然海彥笑起來也是很好看的嘛。」

　　而葉音，也對我回了一個令我感到懷念的笑容。

　　「好！那我們再去看其他地方的食物吧，那邊那桌好像是日式料理的樣子喔，去吃吃看！」

　　「嗯？欸，等一下啦，我這邊都還沒吃完……」

　　葉音興奮地拉著我的手，往不遠處的另一桌料理前進。

　　這副光景，簡直就像過去，和蘇音一起參加宴會的時候一樣────

　　一瞬間。

　　就一瞬間。

　　我真的有一瞬間，忘記了我們的身後還有雷空這個敵人存在。


§


　　過沒多久，我帶著葉音和會場內的一些過去認識，還有看起來比較和善的妖怪們致意寒暄。雖然不太習慣，但我還是盡量與妖怪們交談。葉音則是一如往常那副活潑的模樣，也沒惹出什麼麻煩，頂多就是趕了幾隻心懷不軌接近她的臭蟲而已。整體來說百妖之宴進行得很順利。

　　差不多過了兩個小時後，我一個人來到窗外的陽台上。

　　「呼……」

　　一口氣面對數名妖怪，被塞下各種食物，還要在意宴會的禮儀以及雷空的動作，對我來說還是覺得吃不消啊。倒是葉音還在會場裡面吃，好像不把體重吃出新高度不善罷甘休似的。

　　從陽台望向會場，豪華的料理一份接著一份端上桌，朱雀集團的服務生將各式各樣的酒遞給來賓，那好像是妖怪之間很受歡迎的妖酒，並不是人類可以享用的東西。

　　視野角落可以看到雅茹獨自一人站在會場角落，那傢伙似乎跟我一樣累的樣子。有幾隻妖怪想上去和她攀談，卻都被她的氣場給逼退。這女人還是老樣子，就連這種場合都不改本性。雅希姐則是在遠處和各路妖怪談話。

　　到處都是平常見不到的景象，總覺得有點不現實。

　　我轉過身走到陽台邊緣，把身子靠在扶手上，仰望起漆黑的夜空。

　　夜晚的天空上沒有半片雲朵，夜色覆蓋著四周。掠過肌膚的晚風吹起來有些寒冷，卻也覺得很舒服。

　　「海彥先生。」

　　「？」

　　後方傳來呼喚我名字的聲音，我轉頭一看。

　　一身鮮紅的緋華站在窗邊，神色泰然自若地看著我。

　　「你在這裡做什麼呢？」

　　她晃著招牌般的紅色馬尾，來到我的身邊。

　　「沒什麼，只是有點累，出來吹點風而已。」

　　「是嗎，真巧，我也是。」

　　「緋華小姐也覺得累嗎？」

　　我還以為身為公主的她早就已經習慣這種場合了。

　　「不，是今天比平常花了比較多的心思，所以感到比較疲憊。」

　　不知道是喝了酒還是會場內本來就偏熱的關係，她的臉頰微微的泛紅。在夜色以及禮服姿態的襯托下看起來莫名有種性感的氣質。

　　「剛才我都在會場內和其他妖怪做社交上的交談，沒什麼機會和你講話。現在可以稍微聊個兩句嗎？」

　　「啊，可、可以。」

　　「哼哼，真的嗎，葉音小姐不會不開心吧？」緋華竊笑著說。

　　我輕輕撇了一下會場裡的葉音，她還在開心的大吃特吃。

　　「……剛才我已經陪著她兩個小時了，現在稍微說幾句話還不會怎樣啦。」應該。

　　緋華則是笑了笑，將身體靠上扶手。我也端正姿勢，與她面對面。

　　「這次百妖之宴還滿意嗎？海彥先生。」

　　「嗯，很不錯啊，我都沒看過葉音吃得那麼開心。」

　　「你跟葉音小姐似乎很受歡迎的樣子，剛才在會場裡受到不少妖怪的注目呢。」

　　「別說了，緋華小姐，我真的不習慣那種感覺，搞得我快累死了。」

　　「哼哼，那真是辛苦海彥先生了。你能夠接受我的要求參加這次百妖之宴，我真的很高興。」

　　「不用這麼說，公主殿下的邀請我怎麼可能拒絕，再說雷空的事情我也不能置之不理。」

　　「嗯，說得也是……」

　　在夜空下，我和緋華沉靜的交談。

　　「話說回來，現在都還沒有雷空的動靜嗎？」

　　「警備結界一直有在運作，只是目前都沒有傳來反應。」

　　「是嗎……那個傢伙真的會在百妖之宴現身嗎？」

　　「…………」

　　「緋華小姐？」

　　「啊，抱歉，剛剛在想一些事情。」

　　「……是雷空的事情嗎？」

　　緋華一瞬間露出了驚愕的表情，但又馬上就恢復原樣了。

　　只是，我並沒有忽略那短瞬間的變化。

　　如果是現在，說不定…………

　　「緋華小姐。」

　　「什麼事？」

　　「現在的話，可以告訴我更多雷空的事情嗎？」

　　「欸……」

　　「當然，妳不想說的話就算了。」

　　聽到我這麼說，緋華先是稍稍愣了一會兒，隨後露出無奈，又有些寂寞的眼神。

　　「……好吧，現在的話，或許可以說了。不過，也不是什麼有趣的故事就是了。」

　　她調整姿勢，雙手交叉放在陽台的扶手上，望向底下漆黑的夜色。

　　「這是，關於一個狼妖，和一隻不成熟的小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