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本章節 4383 字
更新於: 2018-07-17

  「阿綱……」

  精密儀器運轉不時發出細小的聲響,針頭插入皮膚進入血管汲取血液,赤紅的色彩注滿透明試管,女性無奈嘆息的動作不知已經重複幾次,然而無論她怎麼勸說,眼前的男人從沒聽進耳過,這樣的行為也變得沒什麼意義。

  「我已經跟你說過很多次,這些器材不能隨意搬動,」嘴上發著牢騷,她的手卻依舊熟練靈活地替換試管。很顯然地,這點一心多用對她而言並不算什麼,「什麼時候你才能替我、替這些機器多著想一點?」

  「抱歉抱歉。」

  「我一點也感受不到你的誠意。」

  靜靜望著談話的兩人,骸低頭掃視侵入自己身體的無機物,眨眨眼,嘴巴抿成一直線。

  他現在坐的是稍早前才碰過的、綱吉辦公室裡那舒適的沙發。

  結果檢查還真如綱吉所述,改在這個房間進行。

  而那些被臨時通知更改地點的研究員每個表情看上去都像吃了苦瓜,眉頭緊蹙。

  「真是……」

  不滿地低聲嘟囔,結束抽血後她取了一塊棉花讓骸壓著傷口,叮嚀著五分鐘後才可以拿下來。

  女子目光犀利地檢查電腦螢幕上還有什麼沒進行過,趁著這個空檔,骸抬起頭看向一旁不好意思笑著的綱吉。

  或許是因為方才對方的舉動實在太讓自己訝異,骸竟然覺得有些難以開口向他搭話。

  雖然也沒什麼事情要說。

  「嗯……差不多就這樣吧!」

  將臉從一堆電子數據中抬起,她拍拍身旁骸的肩膀,露出滿意的笑容,「辛苦了,檢驗結果我會傳給阿綱,今天回去後你就吃點營養的食物、早早上床休息。」

  「謝謝。」

  基於禮貌,雖然對方並沒有做什麼幫助自己的事,骸仍向她道了謝。

  「真的很謝謝妳,秦月。」

  見對方開始收拾物品打算離開,綱吉連忙開口道:「如果沒有妳的幫忙,他們肯定不會讓我改地點,所以……」

  發覺他似乎還想說點什麼,女子挑眉,「所以?」

  淡然地用右手將棉花緊緊壓在粗針遺留下的細小血洞上,骸望著窗外湛藍的景色,一面傾聽兩人的話語。

  綱吉抬手搔了搔臉——或許那是他的習慣,這些時間相處下來他常見到對方這麼做——,尷尬地笑著。

  「所以,如果妳方便……有時間的話,我請妳喝點什麼?」

  像是對自己所說的話感到不好意思,他並沒有直視女子,視線落在一旁發呆的骸身上。

  對於綱吉這番話,她沒有太大反應,只是俐落地把筆電塞回背包。房間內頓時一片沉靜,只剩下布料摩擦與機械微小的關機提示音。

  看上去相當緊張的綱吉沉默著低下頭,深吸幾口氣調整呼吸,爾後臉上又變回骸看慣了的溫和神情。

  果然他並不是一如外表般冷靜平和的人。

  骸在內心給對方下了新的評語。

  「如果是指餐廳裡的飲料,那就免了。」

  終於收拾完所有的器材,女子勾起唇,眼神閃過一絲惡質。

  她用手機聯絡了大概是研究班的人來搬運機械,然後重新將目光放回綱吉身上,從骸的角度能清楚看見她臉上那抹不懷好意的微笑。

  「但若是你家那些高級茶葉,我想我能給安排一點時間給你。」

  「咦?」

  明顯沒料到對方會這麼說,接收到這樣的回覆,綱吉呆愣地看著她,「啊……欸、當然沒問題!」

  驚慌失措的模樣真是可笑。

  在她臉上找到與自己相同的惡意,骸難得地感到愉快。

  想看到誰因為自己而不知所措、驚慌膽怯的模樣,這樣的惡作劇心理居然會存在在一個表面相當冷淡、平靜的人身上,著實給他帶來了驚喜。

  「那就這麼定了啊。」

  她滿意地點頭,站起身拍了拍一襲潔白的長袍,挑染著詭異釉藍的銀髮引人注目。

  推門離開辦公室的女子名叫秦月,是綱吉的舊識——雖說是舊識,卻也不是因為自然機緣而認識的。

  決定在這裡等到骸手上的棉花取下,綱吉隨口和他聊起天。

  骸並沒有很想聽綱吉講述自己不熟識的、陌生人的話題。然而對方一副興致高昂的模樣,他也不好打斷,只當作是收集情報、加減記著。

  Reborn——這個黑手黨的門外顧問——為了讓綱吉在各方面都有人能夠詢問、學習,安排了幾名當時家族中同樣在受訓期的新人與綱吉接觸,進而深交,秦月就是其中的一員。

  原先的研究班並沒什麼地位,只被當成是投資經費的一個選擇。但自從秦月加入裡頭,因為她強勢且頑固的性格與精湛的技術,替研究班爭取到相當龐大的資金與人才,短短幾個月,這些研究員經過大廳都一副滿面春風的模樣,說她是整個研究班的領頭都不為過。

  不僅如此,她也與將尼二連手一起製作了不少強大好用的道具,替家族帶來許多利益,可以說是相當厲害了。

  綱吉並沒有說這個叫做秦月的女人出身於哪,或許是覺得不重要吧。

  聽著他不斷讚揚秦月有多好多好,骸頓時感到無奈。

  明明兩人看上去關係也沒多好、想也知道是綱吉單方面尊敬對方,為什麼光這樣就有這麼多話可說?

  就是因為如此他才不會對誰抱有興趣。

  如此麻煩的情感只會擾亂心神、妨礙他的計畫,一點好處都沒有。

  棉花被無情地扔進垃圾桶,綱吉讓骸先回家,自己則下樓去了附近的超市買了不少那間屋子裡幾乎不曾存在過的甜食,看來是要用來招待那位「腦袋清晰做事俐落」的研究班女神。

  下午六點,秦月準時出現在綱吉家門外。

  她給予的建議非常實在且正確,因為骸在替綱吉收拾完客廳、給花瓶換上新的水後,確實有了濃厚的睡意。

  抽血與體檢對此刻的他的確是不小的負擔,身體像自己傳達不滿的抗議,倦怠感拉扯著眼皮,沒有折磨自己的打算,骸通知了綱吉便決定縮回被窩休息。

  並不是不在意綱吉與秦月的談話,只是認為不會有什麼對自己有利的情報。

  閉上眼,骸深吸口氣,空氣中不時飄來的香甜氣味估計是綱吉又在弄什麼吃的。他忽然有點慶幸自己不必品嘗那驚人的手藝。

  雖說是休息,但他也並不是完全熟睡。

  綱吉略為高昂的嗓音不時竄過耳畔,雖然沒辦法辨識談話的內容,但想必一定十分愉快吧。

  秦月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

  拉高被子蓋住耳朵,骸微微睜開眼,看著昏暗的室內,有些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感到不耐煩。

  明明沒有加入話題,卻彷彿能看見他們高興攀談的畫面。

  微微蹙起眉,骸翻身再度閉眼,向自己說著不要在意那麼多、反正這些事情與自己沒有絲毫關聯。

  或許是這樣單純的自我暗示意外地發揮了功效,這次他沒有因為細小的聲音甦醒、也未發覺外頭的兩人不知何時停止了談話——就只是平穩而輕柔地入眠。





  *





  「……睡著了。」

  像是終於安心下來,綱吉鬆口氣。

  「你真的可以考慮往幼教業發展。」揶揄他的語氣毫不留情,輕啜茶杯內清香溫熱的液體,秦月勾著嘴角,「我沒見過哪個首領像你這麼會顧小孩。」

  「妳也沒有其他首領可以作為參考吧……不對。」

  差點被對方帶著跑,綱吉無奈地嘆息,「要讓骸放下戒心真的很累啊!只要跟他相處過就會明白了。」

  「我確實和他相處過呀,剛才才共處那麼長的時間。」

  沒有理會對方有意的調侃,他同樣喝了口茶,接著垂眼望著桌面,半透明玻璃上頭顯現的文件資料琳瑯滿目,令人眼花撩亂。

  「所以呢,」放下手中的紙張,瞇起眼,秦月一改先前胡鬧的模樣,很是認真,「特地支開他,究竟是為了談什麼重要的事?」

  「骸的身體到底是怎麼回事?」

  「喔?」

  面對突如其來的提問,她並不顯得驚訝,「你怎麼不去問將尼二或阿正?他們才是這次研究負責人吧。」

  「那樣子Reborn或山本就會知道了吧。」

  「真令人意外。你不打算讓他們知道?」

  明明一直以來都陪伴在他身邊,現在卻不願依靠,要讓那些人知道肯定會難過的。

  但綱吉這麼做肯定是有自己的理由,儘管那或許無法令人信服。

  沒有否認對方的話語,綱吉沉默著,似乎拒絕說明原因。

  「……唉。」

  並不喜環這種壓抑的氣氛,秦月無奈地開口:「真是頑固。」

  從隨身帶來的包包中取出一個密封的文件袋,她將之交給綱吉,「拿去吧。」

  「這是——」

  「檢查結果。」撇了他一眼,秦月淺笑,「你不是想知道嗎?」

  這並不是第一次綱吉向自己提出要求,也不是他初次索取守護者的檢查報告。

  只要有誰在戰鬥中受傷,他總是第一個前來研究班。雖然表面上一片平靜,實際上內心卻無比擔憂,綱吉認為若是自己表現出驚慌失措的模樣會影響到其他人,才會如此隱藏自己的情感。

  秦月認為這絕對稱不上體貼,頂多只能算是自作多情的行為。

  事實上,Vongola不是普通的黑手黨,不可能單單因首領的失態就陷入混亂。或許其他家族是如此,但他們可是堂堂黑手黨界的領頭,如此基本的錯誤不應該發生。

  綱吉伸手接過紙袋,短暫猶豫幾秒便撕開封條,取出裡頭的文件,態度意外堅定。

  還以為他會再多躊躇一下子的。

  研究班並不直屬於首領而是與醫療班一同交由門外顧問部門管轄,秦月並沒有遵從他命令的必要——雖然那也並非命令,是個人的請求。

  而且擅自提領出檢驗報告,被發現可是得處罰的。再加上這次被襲擊的霧守身上是未確定彈藥所造成的症狀,不只有Vongola的研究班、Bovino也與他們聯手,那個家族的研究員秦月並不熟識,自然就更加地不穩妥。

  「……果然是這樣。」

  一杯茶的時間,綱吉開口,語氣帶著怒意。

  「就如同你所見,」將空杯擺上桌,她態度平和地解釋道:「骸的身體相當不安定,細胞與神經都處於極度混亂的狀態,隨時都有可能產生新的變化,你手上的資料應該很清楚地把可能性都寫上去了。」

  「妳的意思是指,骸可能會變得更加年幼,或者是年長?」

  「沒錯。」

  本來像骸這樣的案例就不曾有過,沒有前例可循,他們能做的只有預想未來可能會發生的情況。

  「不僅僅只是身體……雖然目前看來,骸的記憶似乎也因刺激而產生倒退,」拿過那份資料重新塞回袋內,秦月看好戲似的揚起嘴角,「你得做好骸……成長為『骸君』的準備喲。」

  「『骸君』……」

  「還有,你最好找個時間跟他說清楚現在的狀況。」

  「我也在想要什麼時候和他開口,不過實在是沒有那個機會。」

  「是嗎?」

  秦月站起身歪著頭,表情又成了先前略帶惡質的模樣,「我看他倒是挺喜歡你的。」

  「什——怎麼可能,他可是骸啊。」

  聽著對方乾脆的否認,她豎起食指搖了搖,玩味地笑道:「你可真遲鈍,他看著你的時候眼神炙熱得很呢!」

  ——就像是在看玩具一樣的眼神。

  當然,她並沒有將後面的話語說出口,否則綱吉肯定又要反駁了。

  雖然不甚熟識,但她也曾有過在骸底下工作的經驗,對那位意外單純的鳳梨頭也是略有了解。她很清楚地知道對方對綱吉的態度絕對異於常人,常和自己私下約出去吃飯的友人Vera也抱持著相同看法。

  不過她傾向於相信赫赫有名的「奪取身體」一說,但Vera似乎不太認同。

  「那只是因為我是黑手黨啦……」

  「誰知道呢?」

  笑著和他道別,秦月踩著輕快的腳步離開屬於首領家的樓層。

  ——是啊。誰知道呢?

  或許兩人的關係會因為這次的事件而有所改變。

  畢竟一向寵孩子的澤田綱吉,肯定是把自己的溫柔滴水不漏地澆灌給那位「厭惡黑手黨」的小小六道骸。

  人心易變,這句話無論過了多久的歲月都不會褪色。





  二修於2018/0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