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要材料·恐懼元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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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16
落雨的午後,拍打在芭蕉葉上的雨水噼噼啪啪的迴響在狹窄卻安靜的老舊樓巷內,跟隨著警燈的紅藍色閃爍,饒有規律的持續不斷。

洗盡鉛華的灰色牆壁上,淩霄花正在怒放,在雨水中盤桓向上,剔透出別樣的鮮紅,顫抖卻不失色彩。

在其他人看來,這是稀鬆平常的時光,最適合配上一杯清淡的茶水,坐在搖椅上讀書,但是對這老舊樓巷的眾多住戶來說,今天算是晦氣滿滿,不由得在看夠熱鬧後,出門逛街鬆口氣。

翎夜歌不會去在意經過身邊的鄰居是怎樣的指指點點,她裹緊身上的毯子,蜷縮在救護車上,醫師的話她一個字都沒有聽見,但不要緊,一定全是注意身體之類的安慰話語。

唯一能讓她提起注意力的,是站在不遠處的法醫,和那一雙藍綠色的眼眸,有意無意投過來的沉靜目光降在她的身上,有異常的認同感。

她扯了一下毯子的兩個角,迅速起身,悶下頭向法醫快走過去。法醫正在將手中的箱子交給警官,面容上的微怒恰到好處的不失氣度,在看向比自己個頭小上不少的她鑽入傘底時,所有的表情立刻煙消雲散。

兩個人對上目光,表情同時僵硬地一時找不到話題,即使是主動跑過來的翎夜歌,也竟是忘記了想要問的問題。

「你好——」法醫先開口,神情融化出溫柔,稍微彎下腰,靠近翎夜歌的臉龐,「有什麼可以讓我幫助你的嗎?」

翎夜歌咬著嘴唇,哽咽說不出話,淚水終究止不住的溢出眼眶,卻仍舊故作堅強的強忍住不哭出聲。

她看到法醫的身後,從單元門裏出來的擔架上裝屍袋裏已經放入了死者,模糊的輪廓讓她一眼就可看出是誰。若不是法醫正好在身前擋住,她早已撲過去撕開袋子,在最熟悉的人冰冷的身上痛哭一場。

對於白大褂上被蹭了一層眼淚的法醫,她的沉默是對翎夜歌行為的默許,曾幾何時,她也這般在身旁警官的懷裏哭得快要暈過去。再看現在,懷抱中的翎夜歌和法醫當年是一個年紀,時過境遷之後案件照舊是個未解的迷。毫無聯繫的被害人,幾乎沒有生還者存在,每年都會發生幾起,結果被害人只能用猝死來解釋。

——其實,看清實質和瞭解底細的人並不多。

——然而,這起案件不僅僅是連環殺人案中有點重要的一環。

埋頭許久的翎夜歌忽然抬起頭,正要帶她上警車的警官因此稍稍的停頓,她眼睛似陶土泥漿的冷卻濃稠體,想要溺死法醫一般消沉地盯住其面孔。

「我應該在哪裡見過你。」翎夜歌啞聲,說出了非常確信的事實,記憶裏蒼白的面容之上,鑲嵌的藍綠色眼睛熟悉且陌生,「你的眼睛,令人過目不忘,這種稀有的顏色,我絕對見過。」

「……」法醫直起身體,收斂後的冷漠情緒裏充滿能夠撼動事物的力量,她的黑色長髮在身後晃晃蕩蕩,「那麼,我非常期待下一次再見到你。」

翎夜歌扭頭,她不知道剛才的話會給法醫帶來怎樣的影響,她也不顧法醫會不會被列為嫌疑人,只是驀然闖入的深處記憶的景象碎片,讓她進入孤獨的生活中時找到了一個或許面熟的人。

她回頭看向法醫,本想去要一下聯繫方式,結果警官先把她塞入了車裏,並關上了車門,她不得不貼到車窗上,隨著車子的發動把她帶離想要看到人越來越遠,心裡亂糟糟的難以平復。

「我肯定見過她。」翎夜歌縮在後座上自言自語,努力去回憶當時的具體場景,然而什麼都想不起來。她喪氣地埋下頭,作為未成年人,她會去親戚的家裏生活,但她真的不會認為這樣做是最好的選擇。

原本,她擁有一個普通單很幸福的家庭,直到今天中午她回到家裏時,冷冷清清的狀況引起了她的擔憂,飛快跑去臥房後,看到的是沒有起床的父母和不再起伏的被子。房間內的冰冷是最不該有的溫度,夏日的雨都是溫熱的,更不用說可以遮風避雨的房屋內部。

停止的呼吸和心跳,還有繪畫在整面牆壁上的鮮紅海棠,橫貫在她的視線裏,盤織交錯出壯麗的潑墨畫。

她想到了之前讀過的報導,市內高發的猝死事件讓所有的領導層找不到解決辦法,被故意畫於每一個滅亡家庭的海棠花說明是有人所為,但沒有任何證據,沒有任何的目擊者,全部案件都是永遠無法得到結果的死案。

——就這麼發生在了翎夜歌的身上。

從去觸碰父母的脈搏,到坐在救護車裏讓警官們處理,她沒有多餘的表情流露,直到看見法醫,她才莫名的沒有忍住。

為什麼……

翎夜歌閉上眼睛,抱緊膝蓋,試圖不再去想潑墨海棠或法醫的藍綠色眼睛,等到了親戚的家裏時,她不能表現的太軟弱。

——最好,一輩子就這麼坐在車上永不停下。

所謂的親戚,能夠暫時接受她的大概也只有舅媽,之所以說短暫,估計是因為舅舅會在忍受她三天之後,便會想方設法的把她攆走。

所以,現在警官做的事情一點意義都沒有。

停下車,她自己打開車門走了出去,無視舅媽出來迎接的擁抱,自覺的進到客房內,關上門,跌倒在床鋪上。窗外的雨聲令她煩躁,她堵住耳朵不去聽這催眠的聲音,她決定在被趕走之前誓死不出這個房間。

父母亡於睡眠的事實導致她不願意休息,即使疲憊的開始渾渾噩噩,她也不願去閉上眼睛,並用最大的力氣吼向門外的舅媽,讓她把食物放在門外。

她咬著被子,等到聽不見任何的人類聲音時,才直接從床上翻下來,小心爬到門口將門拉開縫隙,將託盤拉進來。

她席地而坐,吃了口尚且溫熱的麵包,用了比以往要多兩倍的時間才咽下去,她覺得窗外似乎更明亮了一些,像是急雨過後陰雲初開的璀璨光芒,從逐漸擴散的雲間縫隙中投下光線。

不。

這不是她熟悉的世界,有人在篡改現實。

翎夜歌又咬了一口麵包,烤得剛剛酥脆的外表在唇齒之家間留下特有的香,給她增加了異常的勇氣,使得她起身扭開門,一把甩到大開,形成的氣流帶起她微卷的發。

亮堂堂的客廳裏柔軟繞著象牙白的光線,一絲一絲源源不斷的交織在面前的兩個人身上,散發出溫暖的光芒詭異的微微散發。

「我們做了你愛吃的東西,夜歌快過來一起吃晚飯。」舅媽這樣說,端著盤子面容上是疼愛的笑,纏繞在身上的象牙白光線像是驅動一切的能量源,「怎麼了?等到飯菜涼了就不好吃了呢。」

「我……」翎夜歌張口沒有說下去,這個場面實在是戳到心裡的軟處,她的眼眸抖動著,鼻子酸酸的,「好……」

她沒有忍住,拉開椅子坐到了餐桌邊,明亮柔和的場景給予了她一種家的感覺,就連一向不喜歡她的舅舅也坐在對面,向她的碗裏不斷的夾菜。

——彷彿,這就是她真正的家一樣。

翎夜歌沒有放下戒心,她瞭解這兩位親戚,舅媽對自己還算好,舅舅的話需要另外說了,他是那種恨不得有血緣的人全部死光以霸佔財產的人,如果說第一個嫌疑人是誰的話,肯定非他莫屬。

她低頭看了一眼被堆成山的飯碗,用筷子戳了戳,這場白日夢到底要不要跟著配合,她有很大的疑問,不過,真的看起來不錯的樣子。至少,不會再有孤獨的感覺,說不定,在這場白日夢裏,會再見到父母,會重新擁有更完美的生活,會逃開所有的不幸。

說不定,挺好的呢……

突然出現的敲門聲把翎夜歌腦子裏美好想法打斷,可舅舅和舅媽卻是沒有聽見的模樣,依然在情濃意濃的依偎在一起。

翎夜歌放下了筷子,她不認為只有連續三下的敲門會是意外的錯誤,這可不是現實,若要讓人老老實實的待在白日夢裏,至少不應該出現讓令當事人分心的情況,更何況這場白日夢看起來應該長長久久的死迴圈。

她決定去開門,白日夢和現實必須要選擇一個,這樣的美夢太過甜蜜,她忍受不了,她寧可選擇無家可歸的現實。

然而,柔軟圍繞在餐廳內的光線猛地纏住了她的身體,迅速勒緊,企圖使她窒息。她掙扎的踢倒了椅子,舅舅和舅媽正在吃晚飯,完全不會顧及馬上就要被勒死的她。

直到,被爆破的門形成的眾多碎片,割斷了光線才讓翎夜歌得以短暫解脫。她咳嗽了幾聲,抬頭凝視著從破壞出的空洞裏湧入的黑色霧氣,迫使光線後退,並把深沉的陰霾帶入。

剝落的壁紙,融化的掛畫,再加上整體色調的陰暗變化,入侵白日夢的東西來者不善。黑霧撕裂了美好的一切,除去了象牙白,剩下的黑色開始霧化出各式夢魘造物,沿著地板一路探出蜘蛛腳一般向翎夜歌的方向,並伴隨著尖利的咆哮和刮擦的聲響。

「不要沉浸在白日夢中,除非你想選擇死亡。」

出現的聲音是翎夜歌所熟悉的,以及那一身穿起來如同大衣般瀟灑的白大褂,不同的是那多出的蒼白的面具,徹底的遮蓋住相貌,還有極長的黑色圍巾,末梢破碎成一片黑霧。

翎夜歌一邊後退一邊望向法醫,臉上唯一透露出的眼眸是她最熟悉的藍綠色,她吃驚的不僅如此,更是在這場白日夢中,法醫是為何而來。

法醫從口袋裏掏出解剖刀,走到了舅舅和舅媽的身後,並不是想要殺掉他們,而是在他們的臉頰上各劃一刀,然後用雙手遮住他們的雙眼,通過最脆弱的地方,對美夢進行改寫。

「你……」翎夜歌不知道法醫在做什麼,只是對她帶來的東西感到深深的厭惡,這些造物,甚至扭曲出人的面孔,在靠近的時候會產生強烈的頭痛,以及攪起心裡最害怕的東西,「你到底是誰……」

「你所懼怕的東西,都是構成我的實質。」法醫鬆開雙手,之前還溫馨的兩個人開始如同融化的蠟像,再加上黑霧組成的其他部分,他們完全被法醫轉化為了另外一種存在——夢魘造物,持續膨大失去人的形狀。法醫盯著翎夜歌,鋒利的目光彷彿能夠穿透她的思想,「你在現階段害怕的,是揮之不去的死亡場景,一遍又一遍的回放,讓你喪失離開這裡的勇氣。」

「我沒有選擇留在這裡!」翎夜歌不服氣地反駁,她抄起身旁的椅子,砸中一根光線,「在傷害我的人沒有蹲監獄之前,我怎會放棄!」

「『蹲監獄』?你的夢想原來如此簡單。」法醫在面具後面輕輕一笑,她玩著手中的解剖刀,突然一鬆手,解剖刀在向下墜落到快要接近地面時驀地停住,她動動手指,隔空操縱解剖刀向上升,貼近牆壁一點點將壁紙揭開。

「在現實的世界裏,殺人是犯法的,我才不要成為那種人。」翎夜歌又去拿起花瓶,結果從牆壁裏伸出的黑色手臂從後面抱住了她,強行把她拖到牆角,然後讓她緊貼牆壁雙腳離地,用更多的手臂伸出包裹住,令她動彈不得。

顯然,房屋內的黑霧全部由法醫控制,而法醫想給翎夜歌看的東西肯定是她們兩個人都不想看到的,揭開的壁紙下麵,斑駁的水泥牆上暴露出顏色晦暗的海棠圖,潑墨的狂野橫行在牆面之上,每一枝每一花,被剛勁有力的筆觸刻畫的失去了婉轉曼妙,展現出淋漓盡致的勝利感。

這是每一個死於猝死的人家裏都會出現畫面,兇手的倡狂宣告是倖存者的終生夢魘,就算參加各式的心理疏導,基本上沒有遺忘的可能。

翎夜歌別過頭,她不想看到這幅畫,刺激著她的視網膜產生幻覺般的疼痛,讓她從眼睛處開始向大腦的內部彷彿被尖針插入了一般。

她忍住尖叫,把痛苦的聲音壓在喉嚨裏,法醫給她看了最殘忍的東西,她壓制不住的悲傷從心裡湧出來。她的父母,她最深愛的人,全部破碎在記憶裏,再也不會用雙眼去看到。

「不……求求你……我不想看到這些……」翎夜歌試圖掙扎出去,她的眼淚開始大滴大滴地流出,伴隨著不順暢的呼吸,艱難地請求。

「翎夜歌,如果你不想枉死在這看似美好的白日夢裏,請正視你的恐懼和悲傷,看著這鮮血繪製的海棠圖,用內心告訴我,你想不想死去?」法醫的聲音低沉,
她靠近翎夜歌,冰冷蒼白的面具觸碰到其的鼻尖。
「我……並不想……」翎夜歌的回答充滿疑慮,還有對法醫的恐懼,她放棄掙扎,顫抖凝視法醫的雙目,身旁光線的光芒正在逐漸減弱下去,夢魘造物在吞噬白日夢裏的一切。

「唔,聽起來不是那麼肯定呢。」法醫後撤身體,招了招手讓其中一只夢魘造物來到身邊,愛憐地撫摸它碩大的腦袋,「這只是你的舅舅轉變而成的,還記得吧?不過,這些不算什麼,作為當事人的你,我想你應該願意聽一些數據,比如說你父母的內臟重量,以及他們正在經歷怎樣的絕症……」

「我不想知道!放我離開!」翎夜歌沖法醫吼道,有點啞聲但鏗鏘有力,甚至急紅了臉。

「告訴我,你害怕舊事重提。」法醫指著一旁,黑色的霧氣堆積出兩個人,她把翎夜歌記憶裏最溫柔的景象進行重現,為的是更多的悲傷,「如果原本美好的記憶變成了最痛苦的回想,你是否願意從這白日夢中醒來?」

翎夜歌看到了父母的景象,有一種撕裂的感覺從身體內部傳出來,她的心裡持續黑暗,「我害怕看到他們的樣子,我害怕以後永遠孤身一人……」

法醫的伸出手,擦了擦翎夜歌的眼角,換了個友善一些的語氣:「那麼,你為何還不醒過來?」

「你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翎夜歌抽噎,她目視法醫緩緩拿下面具,她以為會看到法醫的真容,結果看到的是一具殘破的軀體,一半身體為骨骼的樣子突然接近嚇到了她,不由得倒吸一口氣,等再反應過來時,她發現自己仍然趴在床上,一頭的冷汗染濕了被子,「什麼情況……」

她抬起頭,迅速地跑向正在向房間內灌風的窗戶,拉開被雨水打濕的素色窗簾,探出身子看到一位打著黑色的雨傘慢步遠離的人——正是法醫。

她想叫法醫停住,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法醫的名字,只好縮回身子,雙手放入口袋,結果碰到了一張小卡片。估計是法醫放在裡面的,這種名片一樣的東西她可是沒有一點印象,更不用說上面提到的藥店。

誰家藥店會印名片到處發啊……

翎夜歌關上了窗戶,裝好名片,糾結要不要去打開門看一下,說不定門口放著一個託盤,上面有鬆脆的麵包和熱牛奶。

定了定神,她把門開了個小縫隙,沒有看到吃的東西反倒讓她鬆了口氣,說明現在的她真的是清醒狀態。舅媽坐在餐桌旁邊,看到她開了門,便好心問一句還要不要吃東西,見舅舅不在,她覺得還是不要辜負舅媽的關心比較好,只要沒有象牙白的絲線,和舅媽一起吃個東西應該是不會被殺掉。

她注意觀察了舅媽在廚房裏加熱炒飯的樣子,頭腦昏脹不時揉太陽穴,看來也是遭受了白日夢的攻擊,雖然和她經歷的不一樣,但是好不到哪去。

說實在的,在聞到味道後,竟是真的有點餓了,她準備好開吃一頓,然後繼續到床上蹲著,養精蓄銳明天可是準備要去找藥店的一天。

只要一時沒有搞清楚法醫的底細,她是絕對不會甘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