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如果註定要在悲劇裡生活

《2-8‧如果註定要在悲劇裡生活》

　　〝──殺呀！〞

　　〝殺光那些可恨的靈獸們──！〞

　　遠方聽不見鳥語蟲鳴，唯獨因殺戮而奮起的吼聲遞傳天際。

　　眼見〈枯木林〉裡的戰勢越發猛烈，時而龍影疾走，時而火影重重，更不知何時於龍種領地附近已經揚起大片塵煙。

　　位在那裡的，是真正的戰爭──

　　（不太妙啊，再這樣下去……戰況對於龍群們不太有利。）

　　西爾見勢於心中糟言，今天的這場戰局似乎過於棘手，無疑將會演變成一場硬戰。

　　「看這場面以及敵方的態勢，該不會……是靈獸們突然發動起了總攻擊吧？」

　　如果真是這樣，面對數量過度龐大的敵人，這一次龍種們所選擇的戰略簡直糟糕到了極點。

　　聲東──擊西。

　　按以計劃中的預想來推測，光是靠著剩餘的兩位戰龍級團長、以及四位護龍團團長各自領軍兵分六路，然後再依照各個據點分別擊破敵方戰力的謀策，很有可能就會被靈獸們尋著火力較弱的區域趁虛而入。

　　並且，雖然機率極低，若是在征戰的途中又出現了〈災厄獸〉這種怪物，那麼此次戰局的傷亡人數──將會嚴重得難以估算。

　　最壞的情況，乃至會讓三個月前的慘劇重演。

　　（想出這種爛計劃的第四護龍團團長，那個老傢伙的腦袋……到底有沒有問題啊？）

　　西爾無奈的凝視遠處，火勢的蔓延有著明顯擴大的趨勢。

　　而後，他將思緒一轉。

　　「看樣子，妮菲迪團長事後鐵定免不了要受到嚴厲的懲處了……」

　　西爾露出些許惋惜的表情。

　　距離冷水晶的擊響聲響起、約莫已經過了數個小時之久，偏偏龍群中最值得依賴的兩大戰龍，〈掠奪的漆黑色戰龍〉以及〈莫測的虹彩色戰龍〉此時皆無法加入戰局。

　　原因是，還沒睡醒。

　　於是沒有團長領軍的第一護龍團與第二護龍團，很自然的成為了龍種領地某二處入口的門衛，擔負起清除一切漏網靈獸的任務。

　　「嗚……好可怕，都這種時候了……怎麼連朵雅都還能睡得那麼香甜呢？」

　　位在西爾身旁的洢絲法沉不住氣的開口。

　　她身後的白色羽翼彷彿沒什麼精神似的，些顯披垂。

　　「千萬別亂了自己的陣腳。」西爾聽言，急忙安慰道，「畢竟凱格已經返回據點嘗試去叫醒她們了，所以──絕對不會有事的。」

　　他看著洢絲法頭上的白鳥髮圈，一遍又一遍的投注著自己熱情的視線。

　　西爾實在很喜歡洢絲法將頭髮給束起來後的模樣。

　　「好……的。」洢絲法的回答音量幾近無聲。

　　「總而言之、按現況來講的話，在妮菲迪團長還沒有醒過來以前，守護好領地入口就是我們第二護龍團最大的職責。」

　　所幸第二護龍團被分派來的這個地點並非靈獸們的主要侵入口，因此目前為止所遭遇到的敵人都不算太難對付，有法靈化的靈獸也不多，單靠西爾的本事勉強還能陣守住此地。

　　相較之下，總是躲在身後偷偷望著西爾的洢絲法，則顯得似乎有些多餘。

　　（又能有什麼辦法？自己本來就不是適合戰鬥的龍種……）

　　洢絲法無奈的心想。

　　她接著目光渙散的看往天空，原先的繁星點點早已消失無蹤，唯見天邊露出了一道銀白色的光影，看起來──天就快要亮了。

　　「雖然身為護龍團的一分子不應該這麼說，我知道……我是知道的。」

　　話音尚存，洢絲法下意識地往四周圍巡視了一圈，確定暫時沒有靈獸的蹤影後繼續說道：

　　「可是這種生活……真的、真的已經讓人受夠了。」

　　「洢絲法真的是很討厭戰爭呢。」

　　西爾聳了聳肩膀，並且替洢絲法給出了結論。

　　「難道西爾很享受這種生活嗎？」

　　「倒也不能這麼講。享受嗎？不，這怎麼可能嘛。」

　　西爾很快擺出了若有所思的臉孔。

　　「應該得說是──唔……使命感？」

　　「這說法還真有西爾的風格。」洢絲法給予肯定，「使命感……嗎？」

　　所有的龍，都是從『龍核』裡誕生的──

　　身為『龍種』一出生便有法行走，擁有各類知識，握持世界常理，懂得一切生存上所需要的根本基礎。而且年齡不一，型態各異，能力多樣。

　　有的龍能夠飛天噴火，有的龍能夠瞬間疾馳，有的龍甚至能將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給轉化為水分，最終成為液態性質似的武器存在。

　　好比西爾，正是具備了此一能力的龍種。

　　這諸多特色，就如同刻意要讓龍種們有別於世界上的一切物種，賦予了某種庇佑一般。

　　詭異的是，靈獸們亦是如此。

　　另一個龍與靈獸相似的地方，即是『核』的概念。

　　位於龍種領地深處的龍核遭到破壞後，所有的龍都會死去，反之靈獸們的獸核遭到破壞後，全數的靈獸終將滅絕。對於為了爭奪生存領地而發起的戰爭來說，核的存亡無疑左右了絕對的局勢。

　　能夠擊敗獸核的那一天，即是龍種們宣告勝利的日子，亦是為戰爭劃下真正句點的時候。

　　而且這個觀念，龍種們打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明白了。

　　所以戰鬥，不停戰鬥。

　　為了領地而戰，為了未來而戰，為了自己而戰。

　　──至死方休。

　　「這一次的戰局，也一定又有誰要為此而犧牲了吧？」

　　從洢絲法抖動的聲音裡，可以知道她正在害怕著。

　　「不會。只要洢絲法在戰場上拿出決心來，就不會。」

　　西爾輕輕握起洢絲法的手。

　　「決心？意思是……要我也跟著一起戰鬥嗎？」

　　「算妳答對了一半，不過、應該不是洢絲法腦子裡所想像的那種『戰鬥』。」

　　有件事情西爾非常明白，儘管同樣身為〈三等龍印者〉，洢絲法本身卻絲毫不具有戰鬥的素質。

　　意思是，她的龍印能力壓根也不適合被運用在對敵的實戰上面。

　　照『道理』講，無法在戰場上獨當一面的〈三等龍印者〉，洢絲法理應是要被分配在護龍團底下的護龍兵裡，作為各種派遣職位、總是處於戰場上的最前線參與任務，就和絕大多數能力不足的龍印者們一樣，因任命──而認命。

　　但由於洢絲法的龍印能力實在太過特別的原故，因此才會被妮菲迪團長親自將此一能力給命名為『渺小的忘卻』，並且加入了第二護龍團成為正式團員。

　　她可以利用自己身上的潔白羽毛，來強制使傷口上的細胞忘記掉肉體負傷的事實，進而讓血液、肌肉、骨骼、器官等，在失去了一部分實體後仍可以正常運作。亦能使細菌與病毒遺忘了自身得侵入傷者體內的本質，是個遠比治癒能力更加實用的『類奇蹟本領』。

　　換言之，就算是個身受重傷的瀕死護龍兵，洢絲法也能令其在極短的時間內重返戰場，然後待戰局結束時，再依據傷者本身的復原速度快慢，給予能力上的調整與協助。

　　這一切長期看在西爾的眼裡，此種特殊天分的重要性，簡直更勝包含了自己在內的所有〈三等龍印者〉。

　　「試試看讓自己的能力發揮出更加強大的作用性。例如……改從空中直接支援起廣域性的戰場，如何？洢絲法可以辦得到嗎？」

　　「支……支、支援？我──不行的啦！」

　　洢絲法立時把頭給縮了下去。

　　「洢絲法要相信自己！」西爾稍稍加重了握住洢絲法的力道，「看看洢絲法這對美麗的翅膀，說到空中支援，妳不是也和朵雅一樣具備了優秀的飛行能力嗎？」

　　「我、我才沒有朵雅她那麼厲害……」

　　洢絲法的聲音完全異於常日應有的朝氣。

　　她閉起眼睛整理起思緒，而後又緩緩睜了開來。

　　於龍種裡的族群結構，一向是採取『分級制度』的──

　　在一切都以龍印強度為準則的龍群裡面，無龍印者是『平民』，一等龍印者是『幹部』，二、三等龍印者則是『〈護龍兵〉』。

　　唯獨具備了一定實力的〈三等龍印者〉，才有法成為『護龍團團員』，並且由為數只有八人的〈四等龍印者〉身負起『團長』的重大使命。

　　假如要給此種分級制度──一個俱足了現實層面、毫不拐彎抹角的說法，即是高等龍印者們打著『護龍』的名義，剝奪且限制了無龍印者與低等龍印者們的一切自由。

　　於誕生起的那一刻，便不受到龍核肯定的低等龍印者們，平日多半不是負責龍群底層的各項雜務，就是做些辛苦勞累的體力活……

　　……倘若真有需要，當然也包括了前去戰場上赴死的『職責』。

　　洢絲法清楚得很，自己看過太多次低等龍印者慘死沙場的畫面，那並不配被叫做戰爭，而只是單純的『自殺』罷了。

　　身為護龍團團員的自己，正是一直在旁觀著這樣子的事情。

　　打從誕生於這個世界上開始，洢絲法未曾質疑過高等龍印者們的殘忍。

　　她甚至認為──殘忍才是強者所具足的本質。

　　至於強大的龍種，大致上可以被分為兩類。

　　一出生就擁有著高等龍印的龍。

　　以及努力讓龍印得到了升級，最後成為擁有著高等龍印的龍。

　　洢絲法與西爾則皆屬於前者。

　　意思是，一出生就被龍核給決定了『要與靈獸們戰鬥的命運』的強者，並沒有被賦予任何饑餓、低賤，以及貧窮的平凡權利。

　　「抱歉，或許我不應該勉強洢絲法的。」

　　沉默了一會之後，西爾大概猜測出了洢絲法在想些什麼。

　　「不過我是這樣子想的──如果註定要在悲劇裡生活，那麼我們就更該盡上全力的，不留遺憾地，成就出這份劇本的最大價值……」

　　西爾開始仔細思考是否該將話給說完。

　　這份猶豫，剎那間於他的心底深處被重複了超過十次。

　　「就算那得用上自己的生命也一樣。」

　　結果西爾仍決定將這句話說出了口。

　　「用上自己的生命……」洢絲法接著從嗓子眼發出吶喊，「不要把話給講得這麼恐怖啦！」

　　「話說，洢絲法知道護龍團的制服為什麼會是黑色的嗎？」

　　續後，洢絲法認真地嘔心絞腦，最終仍是因想不出答案而搖了搖頭。

　　「因為這種顏色就算沾染上自己的鮮血，也比較不容易被同伴們看出來。」西爾露出了弔詭的笑容，「哈哈──這樣才不會影響到團隊裡的氣勢，真是個貼心的好設計呢，哈哈哈哈──」

　　「──討厭鬼！」

　　洢絲法很快便發覺到了，自己正在被西爾給戲弄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