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 治者

（莎凡妮亞‧埃葵斯的視角）

「殿下，這裡是兩位伯爵同意讓魔族駐守於領地的書信，煩請過目。」

「謝謝。坐下吧，看來妳想跟我談的話題不是一時半刻能說完的。」

明明只是把文件拿給阿茲維爾殿下，沒想到抵達他的辦公室後第一句就是讓我坐下來開始商談。我先是楞住眨了好幾下眼睛，然後低頭歎氣。

「被看穿了嗎？」

「當然，妳如果單純只是過來傳遞，剛才跟那幾位冰之薔薇的朋友拜訪此處時，順帶交給我就成了。我就趁這個機會聲明一下，就算妳沒有特地找借口進入這個地方、我一樣願意聆聽妳想表達的一切。」

「……這句話，我記住了。謝謝您，殿下。」

排行第一的王子、大杜西里公國天定的儲君，儘管是由懂事開始就已經認識的人，但是在升上緹爾亞高等學院後對他的了解就開始產生了不少變化。在這個過程中，唯獨他這堂堂正正的氣度、我一直都覺得與這位王子十分相稱，這個想法從來沒有動搖過。

「妳想問的事情，是我決定讓艾可‧塔洛辛、這位救世‧光之聖女前往恩維領地的原因是吧？」

「沒錯，直到親耳聽見殿下允准這件事以前，我們都以為殿下肯定會反對艾可跑去承擔不必要的風險。」

阿茲維爾殿下微微抬起下巴，從褐色的眼瞳中散發出銳利的光芒審視著我。

「難道說，妳們幾個拗不過朋友所下的決心，於是就盤算著讓我來打消她冒險的念頭嗎？」

「豈敢，不管是艾可還是殿下所做的決定我都會尊重的……只是，安娜塔莎大概真的有一點寄望殿下能夠阻止艾可出發吧。不過，我希望知道的是殿下的內心想法。時刻將大杜西里公國的利益放於首位的殿下，為甚麼會支持艾可的行動呢？」

如此追問阿茲維爾殿下內心的想法，有可能會觸及一些他不願意公開出來的秘密而惹他發怒。然而這次變故不但關聯到好友的性命、在我看來跟阿茲維爾殿下一貫的做派相距甚遠，即使是冒味我認為自己也有必要去知道以及理解背後的原因。

不過，看來可能是我過份擔心了。阿茲維爾殿下閉上眼睛、整個人往椅背靠著。我從他身上感受不到一絲憤怒或尷尬，他似乎並不介意說出來。

「確實，本來調查恩維領地所發生的事故已經定好了隊伍名單。艾可‧塔洛辛那強大的光屬性魔力，在談笑間一揮手就能使五十多人的傷勢痊癒、連大邪神（笑）也能在僅僅數人的支援下擊殺。如今人類與魔族才剛展開和平共處的旅程，站在國家層面實在不應該讓如此貴重的人才、與魔族交涉的最後王牌涉險。」

嗯嗯，這就是阿茲維爾殿下一貫的思考模式。權衡風險與利益、演算一個決定到底會使當前的事態造成多大的影響、甚麼能靠補救方案圓過去、甚麼是無可代替失、若然賭輸了就是會造成何等重大的損失。

旣然他一直奉行的準則沒有改變，我就更希望了解背後那些尚未可知的原因是如何使得這位精明的王子作出此等反常的決定了。

「不過，說到底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而已。」

聽到這句話，我不禁屏息著睜大眼睛。這位一直為了國家、為了整體大局而盡力從多方面角度思考、務求自己的最終決定能夠是周全、能夠兼顧大多數人利益的王者，表示自己經過深思熟慮得出的結論「只是」個人的想法。

「用得著這麼驚訝嗎？去年不斷嘗試告訴我做錯了的人不就是妳嗎？」

半秒、甚至來不及讓我自己的腦袋覆述一片阿茲維爾殿下的問題，我已經迅速向他低下頭。並不是屈服於恐懼之下，而是因為自己感覺無比痛心。

「去年我確實為了自己的信念非常努力地反對殿下撲殺魔族的決定，但是如果殿下因此就對自己的判斷力失去信心，那就是整個大杜西里公國的不幸。沒有任何人比您更為國家和人民著想了。」

「別那麼緊張。我並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判斷，只是開始學習去相信別人的判斷罷了。正如妳之前對我所說，我不可能永遠是對的。而且即使自己是正確，也不等於選擇其他道路無法獲得些甚麼。」

我記得去年跟阿茲維爾殿下提出這意見時，他極度憤怒地跟我吵起來。如今我抬起頭時，看到的只有他的微笑。

「原本，艾可‧塔洛辛是一個思想狹隘的人。並不是說她頭腦不好，而是她每次思考問題的時候都是先考慮自己親近的人、然後再考慮她自身。其他人和事，就屬於範圍以外之物，與她無關。」

「這個……在最初認識艾可的時候確實如此。」

回想起一年級她跟奧路夫敵對的時期，我也曾經為此特地跑到艾可的房間與她爭論。但是在去年，她跟後輩相處、因為各人對如何處置魔族立場分歧時的行動，就開始有所變化。彷彿讀懂了我的想法似的，阿茲維爾殿下繼續說下去。

「她比我更早開竅，開始接納其他人的想法。而現在，她不惜違背自己最為敬愛的義姐的意思也堅持前往恩維領地。我相信，這對於艾可‧塔洛辛而言是生命中一個重要的轉捩點。那麼，即使計算起來是虧損的決定，也應該讓她去才對。」

真厲害，阿茲維爾殿下簡直就像跟我們一同待在活動部室聽完了整場討論那般。

「看來妳的疑問已經得到解答了，那麼我也該繼續工作處理這次事件了。這段期間妳可以不用那麼在意『魔族事務仲裁機關』的事務，多花點時間陪在摯友身邊吧。畢竟她的妹妹身赴險境，肯定會不安的。」

聽到殿下最後的囑咐，一股暖流在心裡湧出。跟以往不同，他終於不再把人看成計算得失的算式中的區區數字，而是把我們當成獨立對等的個體看待了。

「總覺得只過了半年，殿下已經成為了相當優秀的領導者了呢。如今的殿下，我很喜歡。」

這話說出來後，難為情的感覺才姍姍來遲的在腦中響起警號。這樣說好像不太妥當吧？我不好意思地向這位一國的儲君道歉。

「對不起，殿下。一時得意忘形說了些奇怪的話。」

對方的表情沒有甚麼變化，只是微微歪著頭。我正擔心他究竟對剛才那番話作何感想時，他平靜地開口。

「剛才妳說了需要為此道歉的話嗎？我也很喜歡莎凡妮亞，多虧妳總是為別人操心付出甚至不惜與我對抗，我才能拓展自己的視界。」

「！！！失、失禮了！」

我才沒有那麼了不起。因為臉頰過熱，除了落荒而逃就想不出其他選項的自己實在太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