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本章節 3422 字
更新於: 2020-06-06
門鈴響了兩次,嘉嘉打開門,看著趙專手裡的雪球,後退兩步讓他進來。昨夜的雪順著雨下來,地上沒有濃白,只有大大小小的水窪,但環望飄零著的白點點還是很有冬天韻味的,小雪花在趙專的頭髮裡融成水,他感覺腦袋比以往沉重了一倍,皮面衣服替他遮擋了不少雪水,以至於令他不會冷得太厲害,他在來這裡的路上搜刮覆蓋在電動車座椅上的積雪,報警聲四處響起,幾經周折揉出個大雪球,心情愉快不少。
既然是孩子來開門,就說明那個女人又出去玩樂了,趙專這麼想著。嘉嘉的房間裡有兩個小孩正在玩飛行棋,一男一女,大概是他的同學,他看看趙專,又看看他們,兩人會意,收拾棋紙準備出去,趙專說:「你們要不要也留下來聽聽?不要錢。」
女孩搖搖頭:「我要回家寫作業了。」
男孩沒說話,和女孩一起離開了。趙專坐在凳子上,把雪球放在窗戶外面,對嘉嘉說:「我也教了你快一個星期了,對我所講的內容有一定瞭解了麼?」
嘉嘉點頭。
「考你一考,先來最早的那首《囚神》。」
「嗯……刀斧裂隙填充著我的血,我如何降臨在高壓地,牢房四壁濺上榮光,天池底部沉著金鼎,行走,爆炸,我本該登進偉人堂,誰給我戴上枷鎖……誰給我戴上枷鎖……誰給我戴上枷鎖……」他遲疑了,小聲重複著。
「地獄。」
「哦,地獄呀地獄……」
「不是『呀』,是『啊』。」
「地獄啊地獄,卑劣的犬蟲既得利益,而我飽受尖屈,已降臨在了高壓地,在高壓地上,我似被囚禁,已降臨在了高壓地,在高壓地上,我不如死去。」
「好,這首詩表達了什麼?」
「表達詩人倦蟻對社會不公的反抗,對官僚權貴的憎恨,還有——」
「你這是在複述我說的啊,你要自己感知這首詩,用自己的話說。算了,再背昨天教的那首《騎風》。」
「我不會開頭。」
「好笑的是。」
「好笑的是,我用手指撇過的,那一夜一夜凋零的花,在某秒停止了——我記不起來了。」
「哼,料到了,好,不叫你背誦了,我問你,現代詩《泣不成聲》的創作背景是什麼?」
「我知道,著名詩人倦蟻在十九歲那年夏天,不屑聽父母之言去當水泥工,固執於向文壇進軍,於是父親大半夜拿著手電筒照著路來他房間裡訓斥他,挖苦他,逼迫他隨世俗大流去做世俗之事,他一氣之下寫了《泣不成聲》。」
「我再問你,這倦蟻是誰?」
嘉嘉猶豫片刻,伸出手指指著趙專。
「不錯,倦蟻是我筆名,我問你,我的本名以及字和號是什麼?」
「趙專,字吟孤,號遺世孤老,詩壇人稱趙詩人。」
「嗯,都記住了,真不錯,你加把油,做我的學生以後肯定也是名傳千古的。」
「那我的閱讀理解,我們老師叫我們回去找找題目做,你能不能給我出幾道題?」
「你們老師?你只有一個老師,就是我。」
「那你可以給我做題的訣竅嗎?我想記一記。」
「好,有三點,你聽好了。」
嘉嘉趕忙翻開語文書,物色到一處空白,用筆在上面寫了一個序號一,然後抬頭盯著趙專,等他說下去。
「第一,背我的詩,第二,背我的詩,第三,背我的詩。」
嘉嘉愁眉苦臉,趙專笑了,伸手摸摸他的頭。雪球融化了不少,水沿著著窗臺滴下樓。

紅哥和紅姐對於拳擊的模仿無師自通,它們只經過一個上午的練習,就能夠架著兩隻拳頭,有模有樣地與對方跳動周旋,牛不古從網上淘了雙二十塊的拳擊手套給它們戴上,一邊觀賞它們的表演,一邊暗自竊喜自己沒有經歷過多費力的訓練就有這種結果,他對阮左安和吳旋說:「一路暢通無阻,這說明什麼啊?說明我們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阮左安笑笑:「光是擺姿勢不夠,要打兩下。」
「揮揮拳頭就行了,可要湊夠十分鐘表演時間,還得多加點東西,吳旋,交給你。」
「我?」吳旋抱著胳膊說,「我沒空,我等會要去教務處幫班主任拿東西。」
「週末也不讓你閑著?行吧,我來教它們各種勾拳,糊弄下評委。」牛不古一轉身,看見燈燈站在巷口看猩猩,嘴裡有意識地哈著一股又一股白氣,便向她招呼道:「進來玩玩?」
燈燈看向側面,她的媽媽出現了,她拍拍女兒身上的雪,牽著她進來。
吳旋問:「這麼冷,不回家嗎?」
「燈燈想看雪。我們那裡很少下雪,上次還是燈燈兩個月大的時候,她那時不記事,可以說從小到大都沒見過雪。」女人大概站累了,說完蹲在地上。
牛不古笑道:「今天總算見著了真的吧。」
燈燈點頭:「雪很冰,手摸得都沒知覺了。」
女人說:「你們的猩猩……」
阮左安說:「要拉去表演的。」
「馬戲團嗎?」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不是,去上電視節目。」
「你們上電視呀?」
「很瘋狂對吧?」
「不會,怎麼會……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夢想。」
「這才不是什麼夢想,我們都是經歷過世事的,知道所謂的夢想只是蠱惑人們活著的工具,實際上,夢想不就是錢麼?」
牛不古說:「我們賭這最後一次,賭贏了,我買個大房子,他買輛雷克薩斯,賭輸了——那就賭輸了。」
「你想買房?」
「對,就在這,就在一旁剛建起來的琦門時代社區裡,我都挑好了,兩百二十萬的大戶型。」
吳旋驚訝地說:「什麼時候的事?你沒和我們說。」
牛不古沒有面對提問,只顧說著自己的計畫:「兩百多萬,我們肯定一次付不起,但沒事,等我們表演成功,出了名,賺了錢,分期付款付個十年絕對沒問題……」
吳旋從女人的眼神裡看出疑惑和嘲意,急忙轉移話題來阻止牛不古說下去:「過年回老家的票搶到了嗎?」
阮左安說:「媽的,對啊,還沒搶到。」
女人說:「我們也是,年底車票很難買。」
「我在網上搶票,它要我們花錢買特權提高搶票概率,我現在的搶到概率是百分之六點一。」
「我們是十二點五。」
「還比我多一些。」
牛不古說:「操,那怎麼辦?」
吳旋說:「雷大伯昨天還打電話催我們回去。」
女人蹲酸了腿,站起來:「有什麼辦法呢?買了特權也不一定搶得到,又何況一買就是一百多塊錢。」
「網路發達了,天天搞這些花裡胡哨的鬼東西騙錢。」牛不古氣得跺腳,「靠錢就能搶到票的話,我們怎麼搞得過那些有錢人!就憑著這個百分之六點一,搶得到就搶,搶不到我火車站都給他砸了!」
牛不古憤怒得火紅的臉嚇到了燈燈,她迅速把頭埋在媽媽懷裡。
吳旋看著時間差不多了,便走出家門去做他自己的事,所謂自己的事,並非真正要去教務處,甚至教務處在哪裡他都不知道,他懶得將謊言處理得太細膩,因為不管怎樣,等會就可以見到程晶晶了。今天的飛雪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寒冷有度,浪漫無邊,他邀請程晶晶去學校附近的生態公園看雪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的,而程晶晶同意,也是在他意料之外,他以為一個擁有廣闊交際圈的富家女孩肯定是大忙人,沒有時間也不願意和自己獨處,他對她的愛慕之情變得濃厚而含糊,她彷彿已經化身成了自己每天的快樂源泉,甚至生活支柱,他只要看她一眼就能活一個星期。
「看你一眼能讓我活一個星期。」吳旋很想把這句話當著程晶晶的面跟她說,這種衝動空前強烈,他覺得只要說出口,不論她什麼反應自己都會很開心。
程晶晶現身在公園門口,脖子上纏繞著粉白的大圍巾,她向吳旋揮手,這個舉動令吳旋方才的想法立刻萎蔫。
「等我有幾分鐘了?」吳旋問。
「剛來。」程晶晶向公園內走,「今天的雪是這麼多年來最大的一場,去年前年都有下,米粒一樣,小得可憐。」
「好快啊。」吳旋想起了他和她第一次吃飯的場景,自己在街對面傻乎乎地看著她的朋友們不敢過去。
「什麼好快?高中生涯嗎?確實,再過幾天就是明年了,又過幾個月就要高考了。」
「然後是畢業。」
「畢業後你不是要去臺灣嗎?」
「啊……對。」吳旋盯著漫天的雪,「對,要去。」
「你想考哪個大學?」
「不知道,這不是我可以決定的。」
「為什麼不可以決定?努力呀,你要相信自己,沒有蠢人,只有懶人,你看我,原來英語只能勉強及格,經過一學期惡補,現在都……」
「沒有那麼簡單,我不是你,我天生不適合讀書,我努力學習過,分數怎麼也上不去,只能墊底,好像被人下了降頭一樣……程晶晶,你加油吧,你以後一定過得比我好。」吳旋哀哀地說,為了避免被諷刺挖苦,他從來不願和人主動談自己的成績,可如今他面對的是程晶晶,他曾經有過瘋狂學習的念頭,只為和程晶晶考上同一所大學,但考試的結果屢次令他失望,其實就算考上了又怎麼樣?她美麗,她富有,別說陳宇剔,大學裡的官二代和富二代,哪個不能夠輕而易舉地彈走自己?
「別這麼說啊。」程晶晶說,「你不笨,你只是有點怪。」
「我?怪嗎?」
「挺怪的。吳旋,我四點的時候還要去機場接我大舅舅,他剛從日本出差回來,所以,我恐怕現在要告辭了。」
誰知道她是真的有事還是純粹想找藉口離開自己?又能怎樣呢?跟著她去看一看是不是真的有舅舅接?吳旋強裝笑臉,點頭,目送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