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間一

「啊！抱歉。」

時鈺佳快速走回座位，不小心從側邊撞到一位女同學。

「……」

女同學蹙著眉，抬頭雙眼直勾勾看著鈺佳，什麼都沒有說。

她有一張細緻臉蛋，層次分明挑染的整齊長直髮灑落在肩後，修長的身材只比鈺佳略矮一些，眼尾上挑的狐狸眼正瞪視著時鈺佳。

「呃，那個……」

鈺佳更尷尬了，一時之間不知所措，只是慢慢回過頭去坐好。

搞甚麼啊……一直看著我是怎麼了？

鈺佳左思右想沒有答案，還是心虛想轉頭問──

女同學已經走掉了，回到前方的座位上。

上課了，有些人依舊在玩鬧、有些人如鈺佳，把課堂要用的課本已經拿好，老師走進教室上課……

「……」

女同學用右手撥開耳間的長髮，側目向後瞪著鈺佳。

本來鈺佳只是專注在黑板上，眼角的餘光卻注意到了方才不小心擦撞到的女生。

該看她嗎？她正瞪著我吧！現在看她不就更尷尬了？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那傢伙怎麼死盯著我看啊？等等下課會不會被男同學為是之類的？

不不，是錯覺。她那雙狐狸眼才給人這種感覺的吧？

還是不放心看了回去──

只看見女同學坐得端正，繼續上課。

果然是錯覺呢！反正一定是看著別人吧……煩躁的自問自答在鈺佳反覆流轉著。

幾分鐘過後，不舒服的視線再次傳來，又是那女同學。

不好，這次又怎麼了？忍不住好奇心的鈺佳看了過去──

女同學正在跟坐後方的同學說些什麼，看樣子是為了講話才轉過頭，正當這麼想時女同學的眼神偏了一下，像是瞪著時鈺佳。

鈺佳不禁抖了一下，自己可能真被盯上了。這堂課完全無心上課，反覆注意不時打來的女同學視線。

果然該跟她問清楚，為什麼老盯著我看，太過冷淡不好吧，等等被對方當成無理又冷淡的人就糟了，不過她叫什麼名字啊？好像在班上挺有人望的。

吳欣戀？是這位吧？社交網站上的圖片雖然有修圖而且是短髮，不過輪廓還便是得出來。

鈺佳偷偷拿出手機，打開班上同學的群組，開始找起吳欣戀的相關資料……

「筆記，你有抄嗎？」

「啊？……欸！」

在座位上打瞌睡到一半，吳欣戀站到他課桌面前這樣問了。

「剛才上課的嗎？有啊。」

「我看一下！」

「喔……」

沒經由鈺佳同意，欣戀直接抽走了鈺佳桌上的筆記本。鈺佳覺得很睏，懶得多想多爭，繼續撐著頭打瞌睡。

「喂……喂喂喂！拿去！」

欣戀就直接用手上的筆記本，反覆戳著趴著的鈺佳。

「喔……」

欣戀將手上的筆記本遞出去，但這個舉動讓鈺佳瞬間醒了。

還筆記本時，欣戀用推的把他的筆記本推回去，手指貼在鈺佳張開要拿筆記本的手指上，倒鉤「擦」了一下鈺佳的手，然後移開。

接著吳欣戀就走了，什麼都沒講。但鈺佳不懂，他多出這沒意義的小動作用意為何。

從那天以後，鈺佳發現自己跟欣戀的距離變近了。在各式各樣的分組活動中，總會多出吳欣戀這一號人物，還有每當想做些甚麼時，轉頭一看，吳欣戀總在自己的不遠處看著自己。

想不留意她都難，鈺佳也漸漸觀察起欣戀的一舉一動。欣戀有一雙天生大又有神的雙眸，配上狹長的眼尾吊梢，像是要勾走眼神停留的人們般。

一米六七的身材比班上多數女生高些，飄逸的長直髮染著不同顏色，亞麻灰長直髮在腰際的髮尾染成水藍，非常有態度。

欣戀非常不喜歡制服的感覺，制服底下穿著鬆垮的長Ｔ，長Ｔ上的圖總帶著簡約的色彩與藝術，跟呆板僵硬的制服形成強烈的不協調，下半身的短裙裡總穿一件牛仔熱褲，使她裙擺飄起也不介意。

欣戀與鈺佳不一樣，在班級中很受歡迎，站在團體的中心，跟每個人都有說有笑的，唯獨一個人不太一樣，就是時鈺佳。

在鈺佳面前，欣戀總一副若有所思或著不悅的感覺，蹙著眉瞇著眼帶著鄙視的眼神，嘴巴還不自覺嘟起來。

或許我被欣戀排擠吧？身為班級的邊緣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但如果真的討厭我，應該會對我敬而遠之，我與他卻有著若即若離的距離。這樣矛盾的悖論，不斷在鈺佳心中爭辯著。

欣戀總和每位同學聊得開，無論男生女生，打鬧也是。但這些事情，全都沒發生在鈺佳上，明明欣戀總出現在自己附近，舉手投足也常會「不小心」擦撞到欣戀，但甚麼對話都沒有。不時會遇上欣戀找藉口向自己借東西，但也只時簡短說幾句就走……

還是主動找她閒聊好了！不過要聊些什麼？而且自己已經被班上同學無視好幾次，完全融不進同班的團體中，找她搭話她也會無視我吧？

聊動漫？她看起來不像是會碰動漫的人。聊遊戲？她看起來也不像愛打遊戲的人。還是聊舞蹈吧！她不是熱舞社的嗎？但要怎麼聊，我完全不會跳舞……

那不然聊課業吧！比苑高中課業很重的，不少人會拿這當話題，而且她也常跟我借上課的筆記……不過，像欣戀那種夯姊，應該很討厭課業的話題吧？而且在我們班成績還是排後段的。

那就聊吃的呢？沒有人會討厭美食的話題，但她吃過的美食應該比我還多吧？看她貼文的照片常常標記和朋友聚餐……好煩啊！完全不知道或不敢聊，如果關係變更惡劣怎麼辦？

乾脆去網路找找關於街舞的事情吧？稍微背點資料，試著跟她聊天看看。

於是，時鈺佳每天回家有空時就敲著鍵盤、滑著手機，甚或去圖書館，找些社交的建議與時下流行的話題、新聞……每天只知道讀書與ACG的鈺佳，突然有個盲目想努力的目標、新鮮而有趣的目標，一個在胸口悸動、全身發麻、緊張害羞又心動不已的目標……

「你會算這題嗎？這個證明。」

欣戀把課本丟了上來，算是硬塞到鈺佳面前，又把鈺佳的座位往旁邊擠開，貼著鈺佳的肩膀坐在他隔壁。

「你哪邊不懂？」

「都不懂。」

「那我從頭開始講喔。」

「嗯。」

「首先呢，因為Ｃ代表常數，所以先把它和代數的Ｘ分開。」

「嗯。」

鈺佳用自動筆指著第一行公式，而欣戀往他指的方向湊近，細微的髮絲搔著鈺佳的臉，鈺佳還可以聞到欣戀身上帶著點花香味。

「然後把Ｘ平方項提出來，之後──」

「為甚麼要提出來？」

欣戀問著，直接用手蓋住鈺佳拿著自動筆的手，伸出食指指著。

「就是──」

正當鈺佳要講解時，欣戀的手彷彿品味他的觸感般，輕輕地、慢慢地搓著鈺佳的手。

「我有在聽喔。」

欣戀沒有移開視線，依舊盯著課本看，告訴鈺佳自己正聽著，手也沒有停止動作。

鈺佳雖然有點慌，但還是照常講解題目。講解完題目以後，欣戀也沒再說甚麼，只是拿走課本，點個頭就走了。

「借過。」

「喔──」

欣戀只是簡短地說，沒有等到鈺佳回應就把他擠開，用剛才鈺佳沒關上的水龍頭洗抹布。

「都擦完了嗎？窗戶關了嗎？」

「嗯。」

今天鈺佳和欣戀做值日生，這是一場苦差事，必須關所有教室窗戶和電源，加上擦完講桌和板槽。用抹布擦完板槽和講桌，兩人正在後走廊的小流理臺前並肩洗抹布。

「話說回來……吳、吳欣戀。」

「嗯？」

鈺佳生硬地叫欣戀的名字，但欣戀卻自然地回應。

「呃……你好像，都跟我們班的人聊滿開的吧？」

「還好。」

「可是我看你每個人都聊得起來啊。」

「會嗎？不就只是很自然的講話？」

「搭話都不會有困擾嗎？好比對方不理你之類的。」

「那就算了啊。」

「那你又怎麼找到跟自己合得來的人？」

「以前國中就認識啦，比苑國中很多人選擇直升高中部。」

「真羨慕啊，我從外地讀書都沒有認識的人。」

欣戀停下洗抹布的手，關上水龍頭。

「你有特別想認識誰嗎？」

「倒沒有，但還是想要有幾個聊得上來的朋友啊，而且班上多數人連我本名都叫不出來，老是找不到興趣相通的朋友也挺孤單的。」

「本名，很重要嗎？」

「啊？不重要嗎？」

「我的意思是說，你到底是想認識人名，還是想認識一些人？」

「當然是人啊！只是我連機會都沒有，只是偶爾被一些男生調侃而已，不是被敷衍就是無視。」

「誰叫你開學的時候就把楊信壬罵一頓，被他們調侃和被攻擊，也是你自找的吧？」

「……無法否認。」

「那你不會自己想辦法嗎？」

「是？」

「是甚麼啦！那麼蠢的罵人，都沒有考慮過後果嗎？既然你罵得出口就代表你有想法吧？有想法不講出來誰會知道？每個人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根本就不會認識你這個人，沒錯吧？」

「喔……可是也沒人聽我講話啊！」

「你在罵楊信壬的時候有顧慮過，有沒有人願意聽你罵人嗎？你沒有，你只做你自己的。然後現在又問我誰聽你講話，不覺得自己很矛盾嗎？」

欣戀連續用呆版的口吻指責鈺佳，嘴裡的話給人冷淡的感覺。

「不好意思，我……問你很奇怪的話。」

「你這個人，果然很自以為是。」

「欸？」

鈺佳被欣戀搞得一頭霧水，先是他先前那堆奇怪的舉動，接著是現在連環炮式的斥責。

「一下子說我很受歡迎、一下子又說沒人記得你，然後又跟我抱怨沒人理你甚麼的，全部都在講自己的看法和想法，也只相信自己的揣測。」

「既然你什麼事都有自己的想法，那你還問我幹嘛？跟你講了你還是信自己那套，不覺得自己很矛盾嗎？」

欣戀把抹布掛好，轉身就要走。

「等、等一下，對不起。我不是很擅長跟人交流，我──」

欣戀側目瞪著鈺佳，肢體語言明顯表示「我不想聽」。

「請、請跟我講，如果是你，要怎麼找朋友。」

「然後你現在又沒有自信了？馬上又變成這種有求於人的態度。」

「啊？那……那到底是怎樣啊？我現在完全想聽你的辦法啊！」

「我不想講。」

「這……」

「唉……」

看著鈺佳笨拙的樣子，欣戀嘆口氣。

「因為你好無聊。」

欣戀覺得鈺佳不可能想出原因，決定自己告訴他解答。

「一聽你開口就要這個要那個，除了要東西以外的話都不會講。只是被動地一直等機會，主動又要東要西的，完全沒有有趣吸引人的地方啊！時先生你一點魅力都沒有，就算有我也看不到。」

「你一直都很徬徨，不知道自己在幹嘛。」

欣戀轉過頭離開，頭也不回地收拾好書包，跟等她放學的朋友有說有笑地走了，留下還站在外走廊吃驚的鈺佳。

那一天，鈺佳清楚了解到，自己少了的那份很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