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鑰匙 (6/6)

最近，藤原拓海常望著父親的身影不自覺的發呆。
不太對——
應該說，是望著父親的身影思考著與父親有關的事情，因為沒有想出什麼具體的解決辦法，所以最後變成發呆。
藤原文太從湯碗中抬眼：「不吃飯盯著我看，會飽嗎？」
「啊……哦。」藤原拓海低頭扒了兩口飯，仍然一臉泛呆。
若有所思的瞥了藤原拓海一眼，藤原文太放下喝了一半的豆腐湯，拿起筷子夾了塊切片的炸豬排，卻是放進兒子的飯碗裡。
最近這一年，這對缺乏交流的父子逐漸有了一些柔性的互動。雖然依舊不擅言詞表達的兩個人，大多數的時候仍然安靜沉默，但是細膩微妙的情感確實隱隱交流著。
「你有話就說，別磨磨蹭蹭的。」
「呃……」微微抬眸，藤原拓海猶豫著開口，「我最近常去高崎……」
「我是沒什麼意見。」夾了些許高麗菜絲放在豬排上，藤原文太淡淡地說，「你懂得保護自己就好。」
「嗯。」藤原拓海輕輕放下碗筷，「如果……如果我離開日本……」
「你的人生剛要起步，有什麼想去做的事，想清楚了就去做，不用顧慮我。」藤原文太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可是老爸，剩下你一個人的話——」
「又怎麼了？」藤原文太停下筷子，抬眼：「難道你會一直在這裡送貨，然後接手豆腐店？」
「我……」
垂下視線，藤原拓海的目光停駐在父親一雙粗糙的大手上，一瞬間竟然有種莫名的想哭：「不會。」
以前不懂，這雙放棄握住方向盤競速追風、改而浸泡在滷水豆漿中做豆腐的手，掌心裡其實捏著多麼沉的遺憾，以及牽掛。
只是如今，他開始體會到，原來面對抉擇的當下——有多難！
「照顧好自己，覺得累了就回家。」又夾起一塊豬排，藤原文太往前伸長手，「至於其他的，用不著操心太多。」
「好，我知道了……」看著自己碗裡的那塊豬肉，藤原拓海瞬間感到心頭一陣酸軟。
他想跟涼介走，無論去哪裡。
雖然不知道涼介的目的地在哪邊，但是，勢必都將以自己的離家為起點。
高崎市，華夏。
正在將最近一週的行程輸入手機的行事曆做提醒設定，高橋涼介突然想到甚麼似的，瞥了眼藤原拓海放在茶几上的手機。
「拓海，你有沒有用過這支手機的其他功能？」高橋涼介問道。
「嗯？」藤原拓海轉過頭來，「除了撥打跟接聽，就是傳簡訊吧。」
——果然。高橋涼介勾起嘴角。
遠征車隊成立時，為了方便聯絡，他特地申辦這支手機給拓海。車隊解散後，他因為自己曖昧的心情，堅持要拓海繼續留下使用，唯一的讓步，是將門號過戶給拓海，讓他自己付帳單。
「我把我的行事曆輸入你的手機，你會知道我所有的行程，方便你找我……」
沒有得到預期中的回應，高橋涼介拿起手機的手頓了一下，往開放式中島廚房的位置望去：「你不想知道？因為不會有想找我的時候？」
「不，不是的。」
正在整理垃圾與廚餘的藤原拓海站起身，隔著料理台與高橋涼介相望：「我知道涼介哥很忙，不管什麼事，都等你忙完再說就好。」
「我希望你記得，只要你想找我，我都在。」揚起愉快的笑容，高橋涼介的手指開始在手機的介面動作，「而且，你知道我在忙些甚麼，那種感覺，就像互相陪伴著。」
「……好。」藤原拓海感到一絲飄飄然。
互相陪伴著——
多動人的五個字！宛如承諾終生那樣的熨熱了靈魂，讓心發燙！
一股衝擊性的感動，讓藤原拓海倏地紅了眼眶。背對著高橋涼介蹲回地上繼續整理垃圾，他暗暗做了幾個深呼吸，雙唇緊抿騰湧的淚意，眼角卻忍不住泛起閃爍的星光。
他感覺到自己很被涼介重視！因為，涼介願意和他分享自己的生活——
這樣的感覺，實在美好得太過不真實！
「我去倒垃圾。」眨去眼角的些微潮濕，藤原拓海提起整理好的垃圾，拿了鑰匙塞進外套口袋。
「等等，我去就好。」按下儲存鍵，高橋涼介放下手機從沙發起身，「天氣冷。」
「讓我去一次吧，我想順便去便利商店晃一下。」
「那我跟你一起去。」說著，高橋涼介已經走向玄關的衣帽架。
「明明還有工作要忙！」藤原拓海拉住他，「我今天沒有開車來，明早還要麻煩涼介哥送我回去的，涼介哥的睡眠時間已經很少，別再浪費時間在這種小事情上面了。」
他隱約知道，涼介雖然總是跟他同時間上床睡覺，但他會在自己睡著之後，又一個人起床忙碌到大半夜。
「陪著你，不是浪費時間。」握住藤原拓海的手拉到唇邊，高橋涼介吻了吻他的手背，「懂嗎？」
「懂……」雖然在突然親暱的舉動下無法不臉紅、在柔膩的目光裡心都快要化成一攤水，但是藤原拓海仍然逼迫自己必須吞下秤砣般的堅持，「我保證很快回來。」
高橋涼介：「……」
「需要幫涼介哥帶甚麼回來嗎？」趁著高橋涼介遲疑的片刻，藤原拓海趕緊順勢將人往沙發的方向推，「香菸嗎？」
他記得涼介有抽菸。不過已經有段時間沒在他身上聞到菸草味，大概是香水遮蓋的關係吧？
「已經戒了。」轉身摟住藤原拓海，高橋涼介低頭就是貼上自己那兩片線條優美的薄唇。
「唔……」藤原拓海還沒反應過來，衝到嘴邊的疑問與嚶嚀已被高橋涼介吞了去。
戒菸——

『啟介，你不考慮戒菸嗎？對身體不好的。』
『哦？那你幹嘛不也去勸勸大哥，他的菸齡更久。』
『涼介哥抽很久了？不常看到他抽菸的說。』
『初中開始，都十年了。他說這是幫助思考與平靜的「必要之惡」。』
『為了紓解壓力？』
『是這意思吧！不過勸你不要多嘴啦，大哥不喜歡別人管他的私事。再說，他稱之為「必要」的事，就不會為了其他理由而改變……』

感覺似乎湧上了甚麼在喉嚨間滾動，眨眨眼，帶點深褐色的瞳仁映滿那張漾著溫柔的臉孔、以及那雙深邃堅毅的黑眸，胸臆被暖流填滿的瞬間，蒸騰的薄霧迷濛了視線，蘊熱了曾經糾結並且不安的心——
藤原拓海抬手回擁高橋涼介，緊緊揪住他的背，同時輕輕閉上自己的眼。
眼角滑落的水珠，是他對於未來，再也沒有一點遲疑的義無反顧。
最後，藤原拓海再三的堅持不敵高橋涼介溫柔的霸氣，懷著既心疼不捨又溫馨甜蜜的心情，被高橋涼介牽著手，一起去倒了垃圾並且逛了圈便利商店。
抬眸望了一眼身旁那個目光直視前方的人，藤原拓海垂下視線睇著兩人交握的手。
比起擁抱，他其實更喜歡牽手。
這一刻的相擁，可能在分開的下一秒就離別。但是彼此交握的手，只要不鬆開，無論哪裡都可以一起前往——
涼介會看著前方，那麼也許自己只需要看著他，緊緊跟隨著就足夠了吧！
轉頭看著這個走在自己身邊的人，高橋涼介揚起的嘴角掛著幸福與滿足。
庸碌漫漫的人生，充斥著壓力與挑戰。只要拓海在他身邊，他的心就踏實，再疲憊都能輕易的被療癒，更加不再感到寂寞——
無論前方擋著多少阻礙、等著多少難關，拓海的存在，將是他勇氣與力量的根源！
「欸，下雪了……」藤原拓海攤開手掌，承接緩緩飄落的沁涼。
「遇上了入冬的第一場雪。」高橋涼介把原本隨意披掛的圍巾拿下來，仔細的在藤原拓海的脖子上繞了兩圈，「真幸運。」
「涼介哥？」藤原拓海抬眸。
高橋涼介的臉龐襯著街燈的陰影，卻泛出柔和的光暈。
「本來就是替你帶出來的。」輕輕順過藤原拓海前額的瀏海，高橋涼介的笑容很溫柔，重新牽起他的手往前走。
「……謝謝。」
初雪的冬天，兩隻手緊緊交握，彼此傳遞掌心的溫度，暖得足以抵擋所有寒冷。
「忙裡偷閒的散個步，感覺真好。」
「的確是呢，但是涼介哥太忙了，時間總是不夠用。」
「只要是拓海的約，我永遠都有時間。」
「真的嗎？」藤原拓海笑得害羞卻開心，「我可以約涼介哥散步？」
「只要你想。」高橋涼介將兩人交握的手，放進自己的大衣口袋，「隨時可以。」
當時誰也沒想到，這樣擦著彼此的肩散步、享受片刻悠閒寧靜的承諾，放在往後幾年的人生裡，竟然會變得難以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