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飯店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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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16
  首先從吵鬧之中步入飯店的,是個個子不高、體形發福的中年男子,先不說一身衣著華麗光鮮,只看那雙手各穿戴了幾種不同名貴玉石所製的手鐲,就知道這人家境絕不簡單。
  「真是麻煩死了,好端端的竟然被派來這種窮鄉僻壤,最可惡的是老哥說什麼不能騷擾這裡的人──我叫那些廚師來當我的僕人可是他們的光榮!算什麼騷擾!」
  中年胖子以五官扭成一團的嘴臉咒罵,此時隨著他進來的,還有一個腰間配戴鑲上寶石長劍的壯年,以及一個蛇頭鼠眼大概也是中年的人,看來就是中年胖子的侍衛以及隨從。
  「當然當然!能夠服侍大人當然是小人的光榮。請放心,這家店的希爾德料理可是非常有名。」
  「哼,還不快叫人上菜?」
  那中年胖子以眼角斜睨了艾莉他們以及說書人那裡各一眼,一副像是看到髒物的嘴臉,歪著那肥厚的嘴唇,找了個與兩處都能保持一定距離的位置坐下來,而那隨從亦飛快地找店家去了。
  「那是什麼人?」
  艾莉看不見那人穿金戴銀,但當然聽到那番即使不知道前文也會令人感到討厭的話語,幸好她並沒有挑起事端的喜好,所以把聲音壓小得僅讓身旁的烈特能夠聽到。
  「不確定,但很可能是從弗雷德派來管理這裡的貴族吧,別招惹為妙。」
  「嗯,是這樣嗎?」
  聽到這簡短回應的烈特不禁感到疑惑,他覺得艾莉這回應有點對不上自己的話,只是他並沒有細想,畢竟自己剛才談及了她所不知的遺忘大陸狀況。
  「算了,別理會,來趁熱吃吧,這長麵包可不簡單喔。」
  艾莉似乎沒什麼興趣地應了一聲,憑著感知判斷出長麵包的正確位置打算拿時,卻沒想到碰到的並非麵包而是一隻手。
  比起為何會碰觸到烈特的手,在艾莉心裡冒起的第一個想法是這隻手冷得異常──其實說冷也不太對,只是比正常人的體溫低得多,所以嚴格來說不是冷。
  而在艾莉的思緒回到自己碰到的是手而不是麵包的時候,烈特已經趕在前面說明:
  「要拿這裡才行,麵包上塗了希爾德樹葉子所磨成粉末,加水調校出來的醬汁。」
  烈特說著的同時已經抓住艾莉的手,幫她放在不會弄髒手的位置。
  雖然艾莉知道烈特大概是情急之下才這樣做,但始終突然被人摸了一下,難免會感到難為情,為了避免這感情流露出來,當下順著烈特的話說:
  「說起來,我記得東部應該是米飯和馬鈴薯作為主食?有名的希爾德料理為什麼會是長麵包?麵包應該是我們這邊比較擅長的吧?」
  艾莉所指的「我們這邊」自然是遺忘大陸北部,而烈特也是認同地點了點頭,然後露出了一個故作神秘的笑容──他一時之間忘了艾莉根本看不到,什麼都沒說兀自咬了麵包一口。
  艾莉的感知沒辦法仔細到判斷出臉部的表情,但是吃麵包的動作倒是能夠分辨,當下也是學著烈特咬了一口,麵包外脆內軟不說,塗在上面烤乾了的醬汁口感獨特,竟然有點像是冰沙,味道清新,讓人為之一醒。
  「麵包的水平的確很高,但不至於極品,烤乾了的醬汁風味也很獨特,但應該不只這樣吧?」
  「呵呵,妳再大口一點咬下來就會懂了。」
  「竟然叫淑女張大嘴巴咬下去,未免太失禮了吧?」
  「噗……妳受了什麼刺激嗎?」
  艾莉的話有點突然,但烈特的腦袋仍然能夠跟上,因為他們這兩句話其實是聽到那個胖子在大吵大鬧而說的,不過也就如此,二人才懶得去理會那個人。
  總而言之,艾莉真的沒有顧儀態,大大地一口咬下去。
  蘊含著微甜果汁的希爾德果肉,艾莉這才知道麵包中是有餡料的,既然微甜自然談不上膩,而且讓艾莉意想不到的是,麵包表面帶來的那股清新竟然與甜融合起來,有種出乎意料的甘香殘留在舌頭上。
  「原來如此,難怪要一口吃下去。」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還不是有名的希爾德料理。」
  「喔?」
  這次艾莉也不等待烈特「示範」,這麵包的美味確實挑起了她的食慾,當下便又再大大地咬了一口。
  總算沒有其他新的東西,依然是特別的醬汁、烤得乾脆的外皮、內層鬆軟以及帶甜的果肉──不對,這次的果肉要比之前的甜多了,一種膩的感覺正要產生的時候,卻被那醬汁的清新帶走,這種滋味艾莉已經無法形容了。
  「為什麼?用了不同的果實嗎?」
  艾莉也只能這樣想,那甜度相差得太誇張,但微妙的是極甜的刺激而不膩,反而造就了一股清香。
  「呵呵,不是。這是希爾德果實的特性,我想妳應該不知道這果實本來是有毒的吧?」
  「什麼!」
  「不用這麼緊張,有毒是指還未成熟的時候,當果實漸漸成熟會從酸變甜,但如果太熟以至腐壞則會變苦,廚師首先要能夠選擇適合成熟度的果實,然後因為烘焙時也會約略改變果肉的熟度,所以很講究廚師的實力。」
  艾莉聽著烈特解釋的時候,已經三咬兩嚼把差不多半條手那麼長的麵包吃個清光,注意力繼而放到桌上另一道菜,把希爾德果肉與豬肉一起炒成,那是介乎與酸與甜之間的美味菜餚,艾莉一吃就停不下來。
  「話說回來,妳知道『希爾德』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嗎?」
  烈特這個時候也吃完了麵包,卻沒急著開始吃桌上其他食物,而是一副頗為感慨的樣子問起艾莉來。
  只是艾莉已經沉醉於從未嘗過的料理當中,完全沒理會烈特,而後者也只是淺淺一笑,兀自繼續說:
  「相傳很久以前,這裡的人因為過度耕作和放牧,而且大量獵殺森林裡的動物,結果受到了咀咒,土地變得貧瘠,草原漸漸消失,就連森林都開始枯死,動物被迫得遷居,生活在這裡的人苦不堪言,因為被傳是咀咒的關係,他們也被其他地方的村落和城鎮排斥……」
  「落至絕境的人們,開始懺悔他們的過錯,並誠心悔改,終於獲得『希爾德』女神的垂憐,撒落一顆帶來新生的種子。土地開始肥沃,黃沙之地再次泛綠,森林得以茂盛,動物回歸聚居……人們為了紀念女神的恩惠,把那種子長成的樹稱之為『希爾德樹』,其果實也代表著人們永遠不會忘記女神的仁慈。」
  這後半段話,說得抑揚頓挫、感情澎湃,自然不是烈特所說,而是不知道從何時來到二人後方的說書人。
  「說書人伯伯,一個人來這邊搭話沒關係嗎?那邊的小朋友們不都在期待你的故事?」
  艾莉不知說書人為何會來到身旁,不禁戒備起來。
  「呵呵呵,不打緊、不打緊。請恕老夫唐突,根據老夫多年遊走大陸的經驗,兩位應該不是本地人吧?所以一時之間好奇心起,按捺不住才走了過來,適逢這位小兄弟談及希爾德的事情,實在禁不住搭話了。」
  「原來如此,那我們先謝過老先生剛才的精彩演繹,敢問老先生是否想從我們身上打聽些什麼嗎?」
  「哈哈,小兄弟說話好直接。」
  說書人那道花白的眉毛輕輕一揚,毫不客氣──又或者裝作熟絡而不問一聲就坐了下來:
  「其實老夫是想打聽一些關於北部的事情,這位小妹,應該是北部人吧?」
  因為烈特並沒有答話,所以艾莉知道他打算讓自己作決定,儘管艾莉想過直接回絕,也不承認自己的身份,但是這說書人的言談尚算禮貌客氣,況且又真的被他猜中自己出生以及成長的地方,當下甚感興趣地回答:
  「哦?伯伯為什麼這樣認為?」
  「呵呵,可能妳沒注意到,剛剛妳用叉子的時候,在戳不到食物下,會自然向外推來舀起食物,除了北方人外,其他地方的人習慣往內向自己舀。」
  「竟然……」
  「還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習慣差異……」
  艾莉與烈特先後按捺不住發出驚呼,而說書人則是樂呵呵地笑了兩聲:
  「這又是一個有趣的故事了。相傳迪奇‧藍晶大將軍在與部下開作戰會議時是不容中斷的,很自然就經常出現一邊用餐一邊開會的狀況,只是用手拿麵包的話手會弄髒文件或者地圖,結果有人提議用叉子代替手,從而有了拿著叉子向外四處戳下指示的動作,國人聽到覺得有趣就學起來了。」
  「原來如此。」
  「迪奇大將軍的名號我當然聽過,但我還真沒聽過這故事耶!」
  這次輪到烈特先簡短肯定,再到艾莉驚嘆。
  看到二人這副模樣,說書人則知道不再介懷自己的唐突而願意交談,先是習慣般呵呵地笑了一聲,突然瞇起了眼睛像是警戒著什麼一般,壓低了嗓子說:
  「你們兩個是最近從北部出來的嗎?有沒有經過阿爾法村?」
  艾莉一時間無法理解說書人為何會有這樣的舉動,但烈特很快就沉著臉,同樣低聲說:
  「不,我們在戰爭開始之前就不在那邊了。」
  「呵呵,原來如此,抱歉阻礙到兩位用餐,老夫得回去了,小朋友可不能等、不能等……」
  聽到說書人夾帶了笑聲的話語,艾莉不禁皺起了眉頭,前後的笑聲所帶給人的感覺實在相差太遠,在對話剛開始的笑聲,是會給人一種祥和、安樂感覺,那笑聲甚至說成能夠影響氣氛也不為過。
  然而此刻說書人一邊說一邊離開的笑聲,則隱約帶著一種苦澀與失望,這便是艾莉禁不住皺眉的原因。
  「等一下。」
  「嗯?」
  聽到艾莉突然叫住自己,說書人難免有點疑惑地回過身來。
  「『希爾德』在某個地方的某種語言裡,指的是猶如禁忌的瘋狂急求慾,人們急著想要得到本應還不應該得到的東西,假如不能耐心等待而妄自伸手觸及,將會招來悲慘的惡果,這一點倒和希爾德果實本身有點相似呢,這或許會是個不錯的故事題材吧。」
  「急求慾……呵呵,感謝小妹這個題材,其他對希爾德感興趣的人會很樂於聽聽不同的故事吧。」
  說書人朝艾莉微一躬身,便再次轉身打算朝小孩子處走過去的時候,卻沒想到撞到了人而一個踉蹌跌到。
  更準確來說,不是撞到,而是「被撞到」。
  撞到的人便是那個中年胖子,他似乎是因為食物遲遲未來,生氣得不叫隨從去催促,而是打算自己親自去。
  本來坐位之間的通道是剛好能讓胖子穿過而不會撞到說書人,卻沒想到在胖子正要經過時,說書人轉身並踏出了一步,結果當然不用細說。
  雖然說書人並非完全沒有責任,但始終胖子在他的背後──只是根本連釐清責任的時間都沒有,胖子已經破口大罵:
  「臭老頭!走路不長眼麼?你可知道自己撞到的人是誰……」
  而且還不只是大罵,他甚至一腳踢向跌坐在地上的說書人,一腳、兩腳、三腳……
  店家想要出口阻止卻不敢,胖子的隨從以及侍衛自然不會理會,小孩子們早已被嚇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當中有個個子比較高大的男孩站了出來,但始終也是個孩子,好不容易才顫顫驚驚地走到了胖子面前,大概因為背後一眾孩子隱約傳來的打氣聲,總算鼓起了勇氣想要阻止胖子,但是……
  男孩還來不及說上一句話就被胖子打了一個耳光,啪的一聲臉頰頓時紅腫起來。
  「臭小孩,沒家教麼?大人在說話,小孩滾一邊去!」
  胖子才剛說完這句,眼見小孩還是倔強站著想要阻止自己,便想要再打他一個耳光,卻沒想到被打耳光的卻是胖子,而且他身旁除了倒地的說書人和快要哭出來的男孩外就沒有其他人……
  「艾莉!」
  烈特自然知道是誰做的好事,因為胡亂行動只會壞事,唯有壓低聲音喝止艾莉。
  本欲再賞胖子一記耳光的艾莉,聽到烈特的低喝後,哼了一聲倒也罷手。
  只是,艾莉一時不快以及衝動所鑄下的過錯似乎沒辦法挽救了。
  被無形之物狠狠地打了一記耳光的胖子,錯愕了片刻之後總算回過神來,而他的侍衛亦在這個時候趕到他的身邊。
  「惡魔!是惡魔!這裡有惡魔!是這老頭子嗎?還是這孩子?」
  藉著理智而判斷出了唯一的可能,同時因為恐懼而喪失了理智,抽出了身旁侍衛腰間的華麗長劍,指向了倒在地上的說書人。
  劍尖不停上下搖晃,是胖子的手顫抖不停。
  烈特知道這個時候不論對說書人還是小男孩都非常危險,要是胖子完全被恐懼支配,說不定真的會揮下長劍。
  他望了艾莉一眼,禁不住搖了搖頭,然後緩緩地站起身來:
  「大人,請你冷靜下來。」
  「難道是你?你也是惡魔嗎!」
  剛剛說書人才走開了幾步就被艾莉喊住,換言之烈特與胖子之間僅有幾步的距離,要是胖子真的瘋狂起來,他要刺中烈特也是輕易之事。
  當然,這得假設烈特只是個普通人,事實上他是個連艾莉那快如箭矢的無形攻擊都能接下來的強者。
  「不是,小人想說的,是剛剛打大人的不是什麼惡魔,而是小人。」
  「果然你也是惡……嗯……」
  胖子從激動中稍微冷靜下來,但也只是稍微而已,冷靜在於考慮到普通的人在剛才的情況下根本不可能打到自己,因此繼續用不住顫抖的手拿劍指向烈特。
  艾莉雖然沒有繼續吃東西,但也沒有其他的行動。她只是仔細感知四周的狀況,儘管對於自己是導致這個狀況的兇手感到不好意思,但既然烈特已經出面,她也不擔心會有什麼意外。
  「小人是賣藝的,其中有種手法可以快速地揮出毛巾再收回來,就算很專心都沒辦法看得見,小人立即示範一次。」
  烈特說著的同時在桌下輕輕踢了艾莉一腳,自然是在叫她幫忙。
  真是的……這傢伙到底想做什麼?如果我真的幫了他的忙,不就等於讓那胖子以為是他打的嗎?這樣胖子又怎會放過他啊?
  其實艾莉本來就想教訓那胖子一頓,把他嚇跑也好,打跑也罷,現在烈特明顯不想她這麼做,所以她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樣解決這窘況,無奈下只得配合烈特,順著他手的動作,把鄰桌的椅子推翻了。
  這一下,胖子看著椅子突然就翻倒,對方又沒有攻擊自己──總算考慮到如果是惡魔的話不會這樣表演給自己看,這才真的冷靜下來。
  可是下一秒,他又開始激動,原因無他,就是他被打了一記耳光的事情並沒有任何改變,相反他現在知道對方是人,就不用害怕了。
  「你的膽子倒大,難道不知道我是誰?臭老頭不長眼當然得教訓,臭小孩目無尊長自然也得教訓,你這個賣藝的要飯不怕死麼?」
  說著胖子更踏前一步,或許是剛才表現得實在太懦弱,現在更加氣上心頭,難以嚥下。
  「實在抱歉,小人一時激動錯手,望求原諒。」
  這傢伙……根本懦夫!對這種人那般低聲下氣幹麼?錯的是他啊!給他幾拳教訓也算便宜了他,現在還向他道歉?嘖……
  艾莉聽到烈特竟然在給胖子道歉,心裡實在氣炸了,但還是決定暫不動手,想看他之後會怎樣做。
  「一時激動?那我一時錯手把劍刺進你的身體,也沒問題吧,哼?」
  胖子這次可不是只說不做,長劍的劍尖已經非常接近烈特,差不多劃破他的布衣。
  「是,如果大人這樣就能消氣放過我們的話……」
  「你……你以為我真的不敢刺嗎!單是你打我這已經是重罪,你真以為我不敢刺下去嗎!我砍你也行!」
  儘管烈特說的語氣確是低下,但在胖子聽起來就像在諷刺自己早前面對惡魔時的怯懦,當下氣得整個人都顫動起來,持劍的手高舉起來,但遲遲未砍下去。
  艾莉因為知道烈特的實力,所以就抱持起看戲的心態,反而覺得胖子的舉動實在可笑。
  難不成烈特這傢伙看穿了那胖子不過只有一張嘴的本質,所以才這樣做嗎?噗……和打走他或者嚇走他比起來的確有另一番風味就是了。
  正當艾莉心裡如此想著的時候,胖子的隨從似乎確定了不是惡魔而冷靜下來,總算敢走到自己的主人身旁,在他耳邊低聲說:
  「主人,隨便打他一頓消消氣便算了,小人還知道另一家飯店的希爾德料理很有名,沒必要在這裡和低下的人動氣,鬧太大的話小人怕……」
  隨從的聲音小得距離就算一步之遙的人也不可能聽見,可是艾莉並非普通人,畢竟那惡魔的感知代價是雙眼,所以感知能力當中包括了聽覺也沒什麼好意外,因此當她聽到這段話時,快要忍耐不住從心裡笑出來。
  她記起了在這胖子剛進門時提到了他的哥哥,想來掌握實權的應該是他哥哥才對,那侍從便是在提醒胖子這一點。
  這麼一想,這胖子的哥哥有禁止他別騷擾到平民,至少在這點看上去還是可取的嘛……
  正當艾莉開始思考與目前狀況無關的事情──也就是她已經不再擔心眼前的事時,胖子似乎誤解了隨從善意的提醒,以為他也認為自己不敢砍下去,一氣之下揮下了長劍……
  鮮血四濺。
  「怎麼可能!」
  就連艾莉也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因為在她的感知中,烈特這一個單一的個體分開成為了兩部份。
  在胖子激動地揮下長劍的瞬間,烈特選擇的不是完全避開,而是僅後退了半步讓身體離開揮劍的範圍,並同時舉起了自己的右手,其動作根本不像是想要空手奪劍,而是架起手特意讓對方砍下。
  而其結果正如烈特所做的一般,長劍俐落地把他的右前臂砍了下來。
  整個空間簡直像是被冰凍了一般,就連一直聚在飯店角落低聲哭喊著的小孩子都一下子安靜下來。
  最先有所動作的,是胖子的隨從,那蛇頭鼠目的人連一眼都沒望向烈特,而是立即拍了身旁愣住的侍衛一下,低聲說了一句之後,二人合力把胖子連人帶劍拖離了飯店,不知去向。
  「笨……笨蛋!你幹什麼……」
  艾莉知道目前並不應該發怒,而是該想想怎樣補救,或者有沒有其他更該做的事情,但是她就是如此無法理解烈特的舉動。
  「艾莉,先等一下,晚點我再說明。」
  打斷了艾莉的卻是冷靜如冰的語言,艾莉憑著感知,知道烈特正拾起落在地上的右前臂。
  整個畫面的衝擊力實在太大,直至現在其他人還是未能反應過來。
  而依然保持自己一貫不疾不徐步調的烈特,則在這個時候帶著歉意朝呆站在稍遠的店家說:
  「抱歉在你這裡製造了麻煩,但剛剛那位大人犯了事,我想他不會再來追究,因此老先生和小朋友也不用擔心,沒事的……錢幣我放在這裡,應該足夠付這頓飯了。」
  烈特說完還深深地向店家鞠了一躬,考慮到自己的左手拿著自己的右前臂,所以不好去扶起依然跌坐在地上的說書人,就那樣猶豫了一下後,便在眾人的注目中離開了飯店。
  這傢伙……剛剛那番話……難道是顧慮了很多東西才這樣做?把所有事都牽扯到自己頭上?但是……就這樣沒了一條手……
  艾莉在思考著這些的時候,身體已經很自然地跟著步出飯店,沿著她所看不見的血路前進。
  烈特知道艾莉能夠輕易跟著自己,所以並沒有擔心,他盡量選擇無人的小路,直至去到了四周無人的地方才停下來,不消半分鐘艾莉已經從後追上。
  烈特看到艾莉後,也不待她說話便搶先說:
  「妳能夠確認一下四周沒有人嗎?」
  「沒有,就連房子裡都沒有。」
  「很好……」
  「好什麼!你可是沒了一條手!我的能力只局限於自己身體的再生,可沒有辦法……辦法……」
  艾莉還來不及說完,便從自己的感知中知道了驚人的事實。
  那條斷手接駁回到烈特的手上,他正在以「正常」活動方式來活動著手臂,就像是受傷了的人在剛康復後立即嘗試做的動作。
  不是好像,烈特的確是受傷了,然後在轉眼間康復。
  只是他受的傷本來是不可能康復的,假如是一個正常人的話。
  「原來如此,你也有再生能力,也不早說!害我瞎擔心了!」
  艾莉旋即接受了這個事實,因為她早便知道這個人不能以常理來推斷。
  「不過剛才真的有必要那麼做,不得不被砍一劍嗎?」
  聽到艾莉的提問,烈特先是輕吁了一口氣,坐到了擺放在路邊的儲水木桶上,似乎就算是能夠復原,他還是會感到吃力:
  「至少我想不到更好的辦法……艾莉,就算惡魔在人類的生活中存在已久,一般人聽到惡魔,甚至親身見到惡魔自然會害怕,因為惡魔就是無惡不作、人人得以誅之的敵人。假如當時真的讓那貴族以為飯店裡有惡魔,全飯店的人也會有危險,飯店最後也會被燒了吧。」
  「那……那也沒必要把自己的手給那死胖子斬斷啊!你不想打他,那就逃跑好了,我們兩個人會逃不了嗎?手被斬,你也會痛,你也會辛苦的吧?你又不是我。」
  艾莉之所以如此迫問,是因為她覺得比起藏在心裡自己胡亂猜測,倒不如直接問烈特,反正他自己也說了會在事後說明。
  有點虛弱的烈特不禁稍微瞪大了眼睛,不過很快又恢復正常:
  「原來妳被砍不會痛,我倒是現在才知道,要是剛才知道的話就推妳出去被砍好了……」
  「你還在開玩笑!我的身體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是為了戰鬥而交換回來的身體,能一定程度地麻痺痛楚,但如果斷肢的話還是會頗痛就是了。」
  「也對,如果對痛楚太遲鈍的話,反倒不利於應對危險。」
  艾莉對此不禁點頭同意,當初有了這副身體後,她其實有一點點的自暴自棄,完全無視身體受的傷,在戰場上不停斬殺惡魔,直至把戰場上的惡魔殺個片甲不留回去營地時,全身多處幾乎直可見骨的傷口嚇得不少士兵掉頭跑了。
  昔日回憶突然被勾起讓艾莉不禁露出了微笑,但下一刻她立即察覺不對而加重了語氣:
  「等一下,話題完全偏移了!我是在說當時為什麼不逃?」
  烈特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深呼吸了幾次,似乎是在待痛楚過去,呼吸也漸趨平穩後才緩緩地說:
  「這答案,妳自己其實不是很清楚嗎?」
  艾莉其實也覺得自己迫得烈特太緊,所以在一旁默默等待而沒有再催促,只是聽到這種答案難免會產生不快。
  關於這件事雖然可以說是由她而起,但是她並沒有受到自我良心的譴責。畢竟那個胖子實在欺人太甚、令人討厭,一般平民要考慮各方面的事情所以只能忍氣吞聲,而她認為不用為這些煩惱而且又擁有凌駕一切能力的自己,就是該在這種時候站出來教訓對方。
  在她的眼裡,烈特也是這樣的有能者,應該也要為自己的與別不同負上相對的責任。
  大概因為聽不到艾莉回應,所以烈特只好自己說起來:
  「首先在妳打了那貴族的一刻,事情就變得不簡單了,原本其實只要老先生委屈一點,小男孩也別有什麼動靜,那貴族大概也只會再發洩一下就停手……」
  「憑什麼要老伯伯受委屈!錯的又不是他,不然你硬要說『老伯伯沒先『回頭』看清楚路再走』這點算錯好了,那死胖子反應遲鈍又不長眼睛沒看到老伯伯在轉身而趕緊停下來的錯更大!退個一萬步,二人都有錯,那麼給老人也得有最低的尊重啊!怎麼可以欺負老人家,而且還有小孩子!」
  艾莉實在聽不下去,無名火起地駁斥起烈特來。
  只是烈特僅輕輕搖了搖頭,靜待艾莉停下來後才說:
  「既然妳用惡魔的手法打了那貴族,剛才我也提過如果那地方真的被當成有惡魔存在的話會是怎樣的下場了。因此要解決那個狀況,只能讓那貴族理解到這不是惡魔所做的事,而能做到這一點只有妳和我。」
  艾莉儘管不服,但還是決定先按捺著不作聲。
  「把事情帶到我頭上來後,就到妳提出的問題──為何不直接逃呢?原因也很簡單,我們逃了,以那貴族的性格大概會怒氣難消然後遷怒別人,會遭殃的是誰也不需要我明說了吧,那就只能製造足以讓那貴族不再追究的事件。」
  其實就如艾莉當初在事後,也就是追著烈特時的推想相差無幾,眼前這個男人從一開始就計算著每一個行動的理由以及其造成的結果。
  哪怕受傷的是自己,也選擇了這樣的道路。
  不,就是因為有著「不死」的身體,所以才有這樣的選擇。
  「艾莉,我知道妳對這些事很不忿,其實我也一樣……的確,手被砍斷了很痛,任何人都討厭痛。只是其他人來說,我也不過是痛而已,而他們會失去,失去手,失去腳,甚至失去生命。」
  艾莉深深感受到烈特說這番話時背後的感觸,而且事實上,她確是對那胖子的行為及態度不快,以及對於烈特受傷的事而不忿,實質上對她並沒有什麼損害,因此當聽完烈特的話後,也總算不再那麼執著。
  正當艾莉思緒轉而好奇烈特過去到底經歷過什麼才有現在這副樣子時,她的感知中傳來了一個訊號,某個人正緩慢地朝他們走來。
  是飯店裡的說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