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長夜(1)

本章節 2948 字
更新於: 2018-07-16

  昨夜的暴風雨用金色的和平為今晨加冕。



  這日後,段雨澤和蕭惠仁又如同兩列並行的火車,雖然同步往前行駛,卻是各走各的軌,沒有產生任何交集,彷彿從沒獨處過一般。
  然而,細微的變化卻在段雨澤身上悄悄發酵,就連他本人都沒有察覺,只有於向陽動物般的敏感直覺隱約感受到了什麼。
  段雨澤還是和從前一樣,會對他笑、照顧他、忍受他的撒嬌,但於向陽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總感覺段雨澤……很輕。
  不管是笑容、聲音還是舉止,都有種輕飄飄的感覺,纖瘦的身子比平常更為單薄,好像會被風吹走似的,臉色也格外蒼白。
  於向陽很是擔憂,偏偏每次詢問都被段雨澤錯開話題,讓於向陽又憂又惱,終於忍不住在某個休息時間將段雨澤約到安靜的地方好好審問。
  「小澤,我有話要問你。」
  「怎麼了?」
  於向陽豎起眉毛,難得表現得正經,不知為何讓人很想發笑,只不過段雨澤現在連笑得力氣似乎都沒了,只覺得全身懶洋洋的不想動。
  倏然抓住段雨澤的雙肩,於向陽專注看著對方的倦容,開口問道:「你最近有好好吃飯嗎?有吃肉嗎?」
  聞言,段雨澤沒有馬上回答,半闔的雙眸中,於向陽的臉似乎模糊了些,讓他抬手抹了抹眼想擦亮自己的視線。
  看到段雨澤這個舉動,於向陽立刻認為他眼睛不舒服,身子又湊近了些,想看看自己有沒有幫得上忙的地方,卻被段雨澤抬手阻擋,只不過他的動作有氣無力,讓於向陽輕易接下了,握著段雨澤的手,另一隻手臂繞到他的身子後,隔著一小段距離守護著,若是有人剛好經過,鐵定會以為於向陽正懷抱著他的經紀人。
  段雨澤看著自己正被禁錮的手覺得很是刺眼,卻懶得掙脫,只是微微蹙眉。
  「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你的臉色看起來很差啊,人也感覺輕飄飄的,是不是生病了?」
  雖然視線一片模糊,但那雙擔憂的眼睛卻隔外明亮,宛如濃霧中的燈塔,令段雨澤忍不住想伸手去抓住那光源,卻只拉到了於向陽的髮絲,那聲吃痛的「唉唷」讓他瞬間回過了神,並且稍微振作了些。
  他抽回自己的手,站直身子迴避於向陽想攙扶的手,冷聲道:「沒那回事。」
  「但你看起來很沒精神。」方才段雨澤失神的舉動讓於向陽怎麼樣也不可能輕易相信他。
  「真的沒事……」於向陽的逼問讓段雨澤感到煩躁,他提高音量想為自己辯解,不料卻被於向陽打斷了。
  「小澤,看著我的眼睛說話。」
  一般情況,段雨澤總是於向陽的精神指標,他的話對於於向陽來說就是聖旨,然而,當於向陽開始認真時情勢立刻翻轉。
  此時的於向陽渾身散發出一股強烈的氣勢,宛如從沉睡中甦醒的獅子,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中充滿自信及野性,像是被高溫鍛鍊的金屬,炙熱且剛硬,讓敵人瞬間被那懾人的眼神威嚇。
  段雨澤不是於向陽的敵人,卻不只一次忌憚於他瞳孔中的野性,那帶有侵略性慾望的眼神像是要逼人臣服。
  他不敢直視,拙劣的別開了眼,輕道:「我只是覺得有點累。」
  「還有呢?」於向陽的手再度按上了段雨澤的肩,讓他輕輕的顫了一下,不自覺的回答。
  「頭痛、眼皮沉重、沒什麼食慾……」
  於向陽沉默了一會兒,接著以嚴肅的口吻下了結論:「你病了。」
  「沒有。」段雨澤立刻抬起頭直視他的眼晴,之前的恐懼在一剎那完全消失了,只因於向陽下的註解對他來說是非常可怕的標籤,彷彿將他歸類為次級品,只能被排除在一邊等待銷毀。
  「那些症狀聽起來就是生病了。」於向陽揪起了眉頭。
  「我沒有。」段雨澤一字字灌住了全身的力氣,斬釘截鐵的宣告:「別再讓我說第三次。」
  這大概是兩人相處以來段雨澤說過最不客氣的話,也終於讓一向都是好脾氣的於向陽染上了慍色。
  「段雨澤!」宛如野獸的低吼從於向陽嘴裡竄出,連名帶姓的叫法加上那怒雷般的音調,讓段雨澤的眼眶在那瞬間紅了一圈,這畫面也刺激了於向陽的神經,飛躍了理智的護欄,張開雙臂擁住眼前的人。
  「不要這麼不愛惜自己。」
  低低的呢喃在段雨澤的耳鬢廝磨。
  「我會心疼你、擔心你。」
  大掌輕撫著段雨澤的後腦,手指陷落柔軟髮絲與之糾纏,彷彿是他內心的最佳寫照。
  「要是你因為照顧我而生病,我會自責到死的。」
  因為是擁抱,所以於向陽看不見段雨澤的表情,卻讓他鬆了一口氣。
  要是瞥見段雨澤神情中有一絲的不耐或抗拒,他絕對會傷心欲絕。
  「……對不起。」段雨澤低低的聲音傳入於向陽耳裡。
  稍微拉開了距離,對上的是一張平靜的面容,一切的激情似乎都在那個擁抱之中煙消雲散。
  理好自己的情緒,於向陽的語氣中滿是擔憂:「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擔心你。」
  接著他頓了一下,陷入短暫的掙扎,最終下定決心時,他看著段雨澤堅定的道:「就今天下午,你在房間休息,我一個人就好。」
  「那怎麼行?」如他所料,段雨澤立刻提出異議,於向陽漾著笑容打斷他的話。
  「放心啦!小林和商擎前輩他們都會幫我的,我待在這裡非常安全。」
  提到旁人,段雨澤的反應更加強烈了:「這是我的職責,怎麼能推給別人?」
  於向陽不怒反笑,「照顧好自己才是你的使命喔。」
  「向陽,我——」段雨澤還想繼續抗議,不料於向陽居然將手掌抵在他的嘴前,讓段雨澤為之一愣。
  「小澤,相信我好嗎?」手指輕貼段雨澤柔軟的嘴唇,那迷人的觸感讓於向陽的心都快融化了,連帶著神情也柔得似水。
  「就半天,過了五點你就可以出來了,好嗎?」
  若是平常,段雨澤根本不可能就這樣乖乖就範,想當初他為倪雅擋刀,駱琰臣還是用了身為老闆的權力和雄厚財力打通上下才將他困在醫院強制休養,於向陽只憑這兩三句話是不可能擺平段雨澤執拗的個性。
  然而,段雨澤卻還是被於向陽送回房,並不是他屈服了,而是憑著段雨澤現在的體力及精神,已經連和於向陽爭論的戰鬥力都有所不足,一個恍惚之間便被於向陽拉著走,連掙脫的機會都一併失去。
  於向陽推開門讓段雨澤進入後立刻遭到經紀人的驅趕,畢竟於向陽還有工作在身,若是因此遲到挨罵只怕會讓段雨澤更難受,於向陽也不敢多做停留,卻在轉身之前輕輕的摟了一下段雨澤。
  「好好休息,我會等著小澤領我去吃飯喔!」於向陽漾著笑容說道,這一幕,深深烙印在段雨澤的腦海中,成了闔上門前最後一道風景。
  在旁人聽來,這或許是十分普通的撒嬌,但對段雨澤來說卻是意義重大。
  在工作時段因身體不適而休息,這對段雨澤來說本身就是十分沉重且失敗的,在他的心中造成了極大的壓力,甚至讓段雨澤認為,於向陽其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需要自己,才會讓他休息,即使出發點是體諒,卻造成了疙瘩。
  因此,於向陽才會說出這樣的話,讓段雨澤明白,他是需要他的,因為於向陽夠了解段雨澤。
  然而同樣的,段雨澤也十分了解於向陽,了解他的體貼、善良,愧疚的情緒更讓他覺得頭痛欲裂。
  門把「喀嚓」鎖上的那刻,他彷彿是斷了線的木偶,雙膝硬生著地。
  顫抖的雙手摸上了門板,依靠著外物才勉強能撐起身體,但光是這樣就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身子稍往前傾,就像失控的風箏往下墜落,直接撲倒在地。
  他想再次撐起身子卻力不從心,只好手腳並用狼狽的在地上爬行,無奈雙腳像兩塊石頭綁在段雨澤身後,令他連稍微挪動身子都顯得困難。
  但若是這樣倒臥在地板上,自己身上這點小病小痛鐵定會被無限放大,因此就算是焚燒完腎上腺素,他也得爬回自己的床。
  睡一覺就會好了吧?和之前一樣,睡一覺,又是新的一天……
  拉起棉被時,段雨澤這樣催眠自己,但心底同時也有個聲音,告訴他:日夜更替之後,失去的不復存在,痛苦也不會隨著時間遺忘。
  墜入夢境的剎那,晶瑩淚水從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