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驟變

（恩密卓‧達加的視角）

如果是熟人還好說，像我這種身份不高連話也未說過的人是不能就這麼唐突地站在公主臥室的房門的。我待在走廊的盡頭靜靜地等候著，沒過多久就聽到目標人物的聲音。

「那麼，回去再考慮一下我的提議吧。若果妳還有甚麼額外的要求，我也會盡量滿足的。」

「……艾可大人還真是鍥而不捨呢。」

從涅泰爾那覺得有點好笑的語氣中聽得出她對於艾可‧塔洛辛的提議暫時並沒有答允的意思。至於那個提議到底是甚麼，我大概也隱約猜到了。

「那不是當然的嗎？涅泰爾是可遇不可求的人才嘛。另外，要是過來這邊妳所擔心的問題不就迎刃而解嗎？」

「承蒙抬愛了。那麼，希望艾可大人回去後也能跟莉莉亞大人推心置腹地好好談一談，我相信兩位一定不會有問題的。」

「謝了，那後之後再見。」

如果艾可‧塔洛辛在轉角處看到我時有感到一絲一毫的驚訝，那麼她可是完全沒有表現在臉上。不止如此，她彷彿根本就看不到這裡有人似的眼也不眨一下就徑直從我身邊走過去了。

「那個，恩密卓別太在意。畢竟你看，之前關系都鬧得這麼僵了，想修好肯定需要一些時間啊……」

我倒不覺得那個人對我生氣或是討厭之類的，她只是單純覺得沒有必要與我說話所以才徹底無視而已。在目送這位光之聖女遠去的身影後，我才開口說道。

「我沒甚麼所謂啊，跟她對話沒有任何讓人愉快之處、徒增煩惱與怒氣。不理睬我，也就正好省去了回話的功夫。」

「對處於合作關係的公爵家以這麼消極的態度相處真的好嗎？老爺自己應該在事後也花了許多功夫補救的，他那邊沒有捎信給你嗎？」

聽到涅泰爾這句話，心情就猛然跌落谷底了。沒錯，每次看到艾可‧塔洛辛後，就會想起自己可能已經被拋棄。窮盡一生的努力，卻依然不能讓父親滿意。

「沒有。不管是事前塔洛辛家告知相親可以取消、還是事後該如何應對塔洛辛家，我一概沒有收到這些書信。說不定，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讓我去管、也不在乎我怎麼做。成功了就是攀上枝頭變鳳凰、與公爵家結為親家，失敗了就正好名正言順地開除沒用的廢物。真是兩全其美之策啊。」

涅泰爾那柔軟的手指輕輕地纏繞在我的手背上，一如過往的十年般、以她的溫柔支撐著快要倒下的我。

「恩密卓，你還未當面跟老爺商量此事，就要平白生出此等怨氣嗎？一心希望繼承達加伯爵家的人，何苦要恨起達加伯爵家呢？」

我沉默良久，然後仰天長歎。

「這些年來，多虧有妳在啊涅泰爾。我都不敢想象，妳離開以後我該怎麼辦了。」

「甚麼都沒有發生，怎麼突然說著我們會分開呢？」

我伸出手撥弄著她那不知為何總是在整理過後就會迅速變得凌亂的長髮，在她的耳畔低聲詢問。

「妳那位新交到的朋友，沒跟妳說過跳槽的事情嗎？」

我故意拉著她沒有放開，因為此刻自己有點害怕去確認涅泰爾的表情。是因為自己隱瞞著的事情被揭穿而害怕嗎？還是說對於不得不跟我挑明自己的去向而感到悲傷？

本來，我是不想提起這個話題、將其埋於心裡的。可是，在那位塔洛辛家的千金攻勢未見停歇且兩人關系變得越來越好之際，我已經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是有提過，但是我現在無意答允。」

鬆了一口氣的我，忍不住就開始喋喋不休地話嘮起來了。

「是嘛，畢竟是公爵家、財力和人脈可是傾盡達加伯爵家的所有也比不上的。肯定能比現在提供更好的研究器材、更多的預算和藥物原料、甚至當上研究團隊的頭領，不必像身處王立研究所底下當合約員工那般看上司的臉色、或是為期限之內完成工作所苦、日常生活上的衣食住行等待遇也會被現在好幾倍，我還以為……」

我這個笨蛋在說甚麼呢？！這不是把涅泰爾推向那邊嗎？！恨不得一腳踢向自己的我開始懊惱地思索著該說甚麼把涅泰爾留住，然而跟她一起住在同一個屋簷底下、家裏的情況她和我一樣清楚，我根本就沒辦法給予她空虛的承諾，而且也不想這麼做。

「恩密卓，我啊，其實覺得你剛才提到的那些東西並不重要。」

在我動搖之下，涅泰爾輕輕地掙脫了我的手。她那雙靛藍沉穩的眼睛此刻如湖水般靜靜地映照著我的臉。

「待遇甚麼的、衣食住行甚麼的，我只要能為拯救性命而工作、吃得飽穿得暖就已經滿足了。達加伯爵收養之恩我沒齒難忘，哪怕別的地方勝過此處十倍，我仍然希望能留在這個家裏。我所擔心的是——」

一陣整齊的腳步聲伴隨著盔甲不詳的碰撞之音逼近。我才剛把涅泰爾護在身後，一隊士兵就已經出現在我們眼前了。

「涅泰爾，達加伯爵家之養女。現在以涉嫌散佈有受污染之醫療用品導致大量人民染病的罪狀將妳收押拘捕。」

就這麼拋下一句後，士兵不由分說地把我如同軟弱無力的柳絮般推開，把涅泰爾抓起來了。與我朝夕相處了十載的女孩因為過於突然的事態嚇得說不出話來。

「等、給我等一下！！這一定是有甚麼誤會——」

士兵連聽完我一句辯解的時間也不給，一如來時匆匆般像旋風退去，留下我一個人孤獨地佇立於此。

從我作為繼承人踏進達加家門後，受盡族人的冷眼嘲笑、拚命讀書練武熟悉商隊的業務、經常連睡覺也顧不上只為證明自己配得起下任當家之名。我身邊的家人，就只有涅泰爾。

如今，我在黑暗中磕磕碰碰地打滾著唯一能仰賴的光，就這麼被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