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迴-DREIZEHN- 迷林-FOREST-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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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愛德華回到家的同一天，路易斯和彼得森也到達安凡琳郡了。

　　同樣的路程，同樣的景色，就連迎接的土精靈也同樣是說話不饒人的凱姆，彷彿有種回到過去的錯覺。今天安凡琳天氣不錯，適逢中午過後，陽光穿透樹葉，緩緩灑進樹木茂密的精靈之森裡，閃亮的綠葉與天上地上飛舞著的仙子們相映成趣，整片景色美輪美奐，比上次來到森林時所看的更美。只是，一直愣住注視著窗外的路易斯，卻似乎完全提不起勁。

　　自踏出家門的一刻，幾條問題就一直在他的腦海裡盤繞著。縱使來歷十分可疑，但他還是沒法忘記那天在那本關於精靈歷史的書上所讀到的內容。他低頭一眺，布倫希爾德寄給她的親筆書信就在膝上。一眺，她那脫俗的美貌立刻浮現在眼前，同時心裡那些對她的質疑頓時又在耳邊迴響。

　　照著書上所說，水精靈女王萊茵娜當初接近人類，是為了通過結合又獲得靈魂，那麼布倫希爾德接近他的理由又是甚麼？也是為了靈魂嗎？

　　不，她是萊茵娜的後代，那麼應該在出生時就有靈魂了。那麼會是別的原因嗎？

　　不只是為了結盟，以及他的領地，會否是為了其他的目的，例如齊格飛家族的血裡所埋藏的，控制龍火的力量？但這種力量對於稱霸四大元素的水精靈來說有甚麼意義嗎？

　　有目的是必然的，畢竟大家都是公爵家，是權力鬥爭的對手，這些日子路易斯終於明白這個道理。但他一直在想，她是何時開始預謀這一切的呢？

　　「少爺，你看看外面的景色？剛才凱姆先生說了，今天是近期難得一見的晴天。」這時，坐在對面的彼得森開展了話題，打斷了路易斯的思緒。

　　「嗯。」路易斯回應得十分敷衍，他現在沒有心神和興致去管甚麼難得的大晴天。

　　「少爺，提起精神吧！我知道已經坐了很久的車，但很快便會到安凡琳城堡的了！」正當路易斯要把心神帶回到剛才想到一半的問題時，彼得森的聲音又再打斷了他。見主人眉頭仍然緊繃，心情沒有要放鬆的意思，彼得森便嘗試再用另一句話引起他的注意。

　　「別吵我！這不就能看見嗎！」一而再地被打斷思考，路易斯一時間忍不住脾氣，斥責彼得森。但話一出口，他便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突然被罵，彼得森先是嚇得驚呆，但很快便回復過來：「不要緊，我有甚麼能夠幫上忙的嗎？」

　　路易斯搖頭，再次把頭放在窗旁：「讓我一個人靜一靜便可以了。」

　　「但是……」

　　「讓我靜一靜，拜託你了。」

　　見主人的樣子甚是認真，彼得森也不好意思打擾他了。他一直不明白為何主人自從收到安凡琳公爵的信後，就一直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他熟悉的路易斯，是一個有甚麼煩惱就會忍不住立刻說出口，很少會收在心裡的人。他想幫助他，但既然主人說不要，那他也只能在一旁看著。

　　而路易斯在得到安寧後，很快便回到自己的思考世界裡。他繼續思考，布倫希爾德到底是在何時開始預謀認識自己的呢？

　　在起始儀式的舞會上遇到自己時？得知自己將會代表齊格飛家參加「八劍之祭」的時候？得知二哥失蹤，齊格飛的繼承人幾乎會是我的時候？還是七歲時偷偷溜到我家來，與我碰面的時候？

　　他回想起舞會當天，一切的相遇在當時看來是偶然，但細想，其實可以是一連串的安排。故意染黑髮讓路易斯一直找不到人，跳完一枝舞後立刻消失，讓他牽腸掛肚，然後在適時出現，引導他的情緒達至高峰。這一切看起來都是正常的引導手段，但現在路易斯不禁懷疑，當中會否有人用了手段控制自己的思想？

　　水精靈能操控四大元素，那麼也包括人的精神和記憶嗎？布倫希爾德曾說，她不記得自己和路易斯在十二年前曾在齊格飛家見過面，但這段記憶確實一定存在他心深處，並成為他想追求她的原動力之一。那麼這段記憶會是虛假的嗎？是溫蒂娜一族為了讓我自行上釣，而用了甚麼方法改寫我的記憶嗎？

　　不，這樣懷疑太沒有根據了。路易斯記得奈特說過，不停的懷疑只會徒添焦慮，甚至會讓腦袋編寫出不存在的事實，這樣只會害了自己作出錯誤決定。對事情抱有懷疑是對的，但一切都要有根據，沒有根據的推論務必要多加註意，不要讓自己陷入無盡的惡性循環當中。

　　那段記憶不是假的，自己七歲時的日記本可以作證。別因為懷疑而誤導了自己──但這樣一來，路易斯不禁問自己一條一直都不敢問的問題：

　　布倫希爾德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這樣一問，他才發現自己對她這個人知道的其實很少。小時候相遇時所看見的天真開朗，在舞會時展現的不羈，在上次約會時那副略為悲觀的措辭，在書信的字裡行間流露出的溫柔，他知道的就是這麼多。為何她說話有時候這麼悲觀？為什麼她平日看起來很安靜，但又會有像是截然不同的瀟灑一面？最重要的是，她眼中的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以前，他都被自己對她的愛意蒙蔽了雙眼；現在愛意仍在，只是他終於察覺了問題所在。

　　路易斯往前一看，只見馬車正在霧中行駛，地下沒有道路，想必是在萊茵娜湖之中了。隨著馬車緩緩前進，濃霧漸散，熟識的灰白石牆和寶藍高塔便慢慢映入眼簾。

　　時間到了，他知道馬車已經進入安凡琳城堡的範圍，意味著很快要見到布倫希爾德。

　　這次之行是要來確認，確認書上所寫的真偽，以及確認她是一個怎樣的人。時間無多，路易斯再次提醒自己，別讓自己忘記此行的目的是甚麼。

　　趁訂婚之前，一切還趕得及。


　　駛進安凡琳城堡的內庭後，跟上次來訪時一樣，路易斯的馬車依照凱姆的指示，停在布倫希爾德所住的溫蒂娜宮門外。

　　一下車，路易斯便慣性地抬頭仰望天空。此時已是下午三時，距離日落只差一個多小時，萬里無雲的藍天上鋪了一層薄薄的金色。他想起上次到訪時，幾乎沒有看過晴天，最多只看過間中有陽光的陰天。這樣看來，今天真的是「難得一見的晴天」。看著雪白的溫蒂娜宮外牆，他不禁猜想，待會黃昏時，夕陽的紅霞會把外牆染成一片橙紅嗎？

　　不，他連忙叫醒自己。現在不是幻想這些小事的時候。

　　他緩緩穿過大門，不同於上次，這次布倫希爾德居然不是站在大廳的樓梯上，而是站在門旁等待。

　　「午安，路易斯先生，歡迎再次來到安凡琳城堡。」她身穿一條簡便的淡藍長裙，若隱若現的絲綢給人一種清涼的感覺，讓人不禁懷疑站在如此寒風中，她會否因此而冷病。與上次見面比較，她看起來清瘦了一些，面容看起來也有些許蒼白，但人卻是精神的。她微微一笑，雖然仍然輕淡，但看起來比之前自然了些少。

　　「呃，嗯，午安，布倫希爾德小姐，很久不見。」

　　路易斯有點遲疑，他好不容易才忍住身體下意識想後退一步的衝動，但僵硬的身體和游離的眼神還是出賣了他。

　　「有甚麼事嗎？」見路易斯一反常態地顯得冷淡，布倫希爾德有點疑惑，心裡還有點害怕，是不是自己做了甚麼令他反感。

　　「呃，沒有，只是……車程太久，有點累而已。」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路易斯連忙編了個理由搪塞過去。他可不能讓眼前人察覺到自己心裡那些懷疑。

　　「是這樣啊，一路前來，辛苦你了，」見路易斯臉上確實有點疲態，布倫希爾德便總算相信。「莉諾蕾婭，請帶齊格飛公爵一行人到他們的客房去休息一下吧。」

　　二人就在大廳的樓梯上分道揚鑣，莉諾蕾婭一言不發，安靜地為二人引路，帶他們到上次到訪時所居住的客房。

　　上次來的時候，客房裝潢的主色調是代表溫蒂娜家的水藍色。從床舖，到衣櫃、書桌，無一不是依照精靈的審美觀而製造的物件，主客之意清楚無比。但現在客房的裝潢卻換成以鮮紅和金黃為主的華麗風格。桃木做的書桌、有著繁複雕飾的松木床舖、以及以錦緞為基礎製成的緋紅牆紙，無一不是符合人類貴族的審美觀──以及根據齊格飛家的代表色而特意安排的傢俱。主從二人無一不驚訝，並開始各自在腦海中思索溫蒂娜家這一舉動的背後用意。

　　「這些傢俱都是小姐特意安排的，說是希望公爵住在這裡時能夠舒適一點。」莉諾蕾婭適時開口解釋，消除了二人的疑惑。

　　確認二人安頓好後，莉諾蕾婭就離開房間了。路易斯疲憊地坐在床沿，他多麼想就這樣躺下，但覺得這樣會對不起正在忙碌整理行李的彼得森，所以忍住了。

　　「少爺，這個房間……」彼得森一邊整理著行李，一邊小聲地向路易斯提出自己的心裡疑惑。他故意壓下聲音，生怕隔牆有耳。

　　「別說了，我都知道，」縱使精神疲累，但路易斯的腦袋仍是清醒的。特意為自己開闢一間專用的客房，還花費不菲準備了很多精靈界罕有的東西，胄後可能是善意，也可能有別的陰謀。但猜測太多實在無謂。「現在先當作是溫蒂娜家的一番好意吧。」

　　彼得森點頭表示同意。就在這時，門口傳來輕輕的敲門聲，二人朝同一方向看，發現來者竟是布倫希爾德。她沒有帶上莉諾蕾婭或卡莉雅納莎兩位女僕，是獨自一人前來的。

　　「布倫希爾德小姐，你怎麼來了？」路易斯無視身體的疲態，立刻站起來，走到門旁，在距離布倫希爾德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

　　「沒有打擾你們吧？我只是想來看看，路易斯先生會否喜歡這個房間。」似是沒有留意到路易斯的拘謹異樣，布倫希爾德對他輕輕一笑。她環看一周，檢查房間有沒有問題，當然也看到在衣櫃前整個人僵硬不動的彼得森。

　　「沒有打擾，房間很好，感謝布倫希爾德小姐的用心。」感受到布倫希爾德的善意，路易斯也報以微笑，這是他來到安凡琳後露出的第一個笑容。

　　「我想對你單獨說些話，可以借個地方嗎？」終於看到路易斯的笑容，布倫希爾德頓時安心了許多。她立刻道明自己前來的用意。

　　路易斯立刻回頭向彼得森打了個眼色，讓他出去一陣子。彼得森回應的眼神帶有憂慮之色，但路易斯只是微微搖頭，並堅定地斜眺門外，要他出去。

　　他走後，房間就只剩下路易斯和布倫希爾德二人。路易斯請她進到房間裡，二人一起坐在窗旁的沙發上。

　　「不知道有甚麼事呢？」路易斯問。

　　距離突然間變得那麼近，布倫希爾德瞬間有點不習慣。在今天之前，她對路易斯的記憶都有點模糊，但明明應是陌生，卻又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尤其當她看到他的笑容時，心裡都會有種解釋不到的感覺。她沉默了半晌，慢慢習慣了這個距離，心情總算冷靜下來了。

　　「明天有興趣……一起去精靈之森看看嗎？」她輕聲溫柔地問。

　　「精靈之森？我……可以去嗎？」路易斯聽到這個提議，很是驚訝。精靈之森不是不讓人類踏足的嗎？尤其是我這個精靈眼中的敵人，可以去嗎？

　　「當然。」布倫希爾德肯定地點頭，但這並沒有讓路易斯減輕疑惑。

　　「為什麼布倫希爾德小姐會想去精靈之森？」路易斯嘗試探尋真意。

　　「我希望讓路易斯先生見識一下精靈的神景，讓你多認識我們的世界。」布倫希爾德耐心解釋，聽起來不像是說謊。說到一半，她突然想到為何路易斯會表現得卻步，並說：「我會一直帶路，所以不會迷失的。」

　　「這樣啊……」布倫希爾德的回應直中他的疑慮。傳說中精靈之森終日被濃霧圍繞，有傳那些霧會把來訪的人類都吞噬掉，能夠活著回來的只有極少數。但如果有精靈女王帶路，應該就不會有問題了。

　　只是她真的只是想帶我去精靈的世界參觀嗎？路易斯的直覺告訴他，不會那麼簡單。

　　「不知道你有興趣嗎？」見路易斯一直沉思著不回應，布倫希爾德輕聲再問。

　　「沒問題，那麼就請布倫希爾德小姐帶路了。」他思索了一會，決定答應。

　　聽見路易斯答應，布倫希爾德臉上稍微更有神彩了。「今天時間已經晚了，我們明早出發吧。」她說。

　　路易斯輕輕點頭：「沒問題，一切依照布倫希爾德小姐的意思。」

　　布倫希爾德點頭同意。「那麼請路易斯先生現在先休息一會吧，待會快要到晚飯時間時，卡莉雅納莎會前來通知的。」

　　既然要說的話都說完了，她就站起來，輕輕叮囑一句後，便轉身緩緩離去。

　　路易斯站著送別，但就算她走了，他仍然凝視著門外，一動也不動。

　　換著是上次，他呆站著一定是因為依依不捨；但這次，他是在整理思緒。

　　剛才他之所以答應，是因為無法拒絕。要是他拒絕，那麼一定要拿出一個合理又不會讓人懷疑的理由，但他當時所能想出的理由，不是如病倒這些容易看破的爛理由，就是一些有機會影響到二人現時關係的理由。

　　既然拒絕不了，那麼就順著她的意願行事，反正他也有事情想問她。

　　就在明天，路易斯心中暗暗決定。他決定要趁明天問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