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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5-30
一踏進教室,吳旋就感覺到了有一種怪異的氣息沖著自己奔來,他看見程晶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幾個男生圍著她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看見自己出現後,他們笑嘻嘻地望過來,他們的視線似乎變成了一個斥力,反推著他,但他們的笑聲又是引力,撫弄他的好奇心,使他想知道他們究竟在笑什麼。
吳旋卸下書包,放在桌子上,程晶晶嬌嗔地笑了笑,主動挪到一邊,拍拍原座位對吳旋說:「坐,坐。」
「吳旋,你要去臺灣呀?」生著高聳鼻樑的陳宇剔說。
「吳旋,你要自駕遊,你有車麼?」虎背熊腰的範延思問。
「我的車?我還沒有,但我媽說我高考過了本二的線,就給我買一輛。」吳旋把書包塞進抽屜,拉開拉鍊,把書一本一本地拿出,又合上書包,又打開書包,塞進一些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塞進去的東西,他只能憑藉這些自然的動作來掩蓋緊張。
「吳旋!」程晶晶甜甜的細聲像是刀尖挑了蜜,「你說要載我自駕遊,不許食言。」
範延思說:「吳旋,你得為了你的車努力了,本二線怎麼也要390分,你現在350多分好像還有點懸,不過我覺得,你媽就是鼓勵鼓勵你,不管最後怎樣,車都要給你買的。」
「這不一定,我媽她是個言行一致的人。」
陳宇剔說:「你和程晶晶去吃了刀削麵,那面怎樣?」
「不理想。」
「不理想?那你覺得怎麼樣才是理想的?」
「偏辣了,我愛吃甜的。」
這時候杜千廷來了,眾人都跑過去和他打招呼,留下吳旋和程晶晶獨坐,吳旋四處張望,想找些什麼話來說。
「吳旋,你同桌快來了,我要走了。」程晶晶說罷起身,忽然揚起手,翹起大拇指往吳旋臉頰上一撇,像大姐姐對待調皮搗蛋的弟弟一樣。吳旋羞了,低頭不敢亂看,怕有人瞧見她對自己的親密行為,他假裝讀著隨手翻到一頁的課本,心裡咚咚響著鼓,他努力保持著臉上被程晶晶撇過的初感,立誓今天一天都不許擦臉。他想,這是戀愛了麼?管它呢,便當它是吧。
幾個男同學似乎和杜千廷聊到了自己,杜千廷曖笑著看過來,吳旋焦慮起來,莫不是他早已發現了自己的窮境?隨即杜千廷對談話者點點頭,帶著長輩品相用力拍一拍對方的肩。這時候程晶晶也靠近杜千廷,和他談一些上流話題,然後大家都敷衍地笑,坐回自己位置等待上課。
吳旋胸口溢出酸意,他立刻安慰自己:這沒什麼好氣的,她原本就和他關係不錯,反而自己才是她的「新朋友」,這沒什麼好氣的。

牛不古自從那回「承諾」了幫阮左安找一個馬戲團後,居然一反以往戲言人生的常態,認認真真上網搜索起來,有時候啃著酸菜餅,翹著二郎腿,在陰濕的小屋子裡一坐就是一天。他搜到的欺騙資訊比真實招聘資訊多了兩倍以上,這使馬戲團篩選的過程艱辛無比,他為了緩和自己的疲勞,每敲定一家,便要流覽半個小時的黃色網站,這樣反反復複,終於聯繫到一家正規的、擁有合理酬勞的馬戲團公司,可按照它的規矩,雖然飼養權在牛不古手裡,但必須把動物交給他們訓練。
「這夠好的了!」牛不古大叫,「不知多少家,要麼錢給得少,要麼吃定了要把紅哥紅姐買過來,有的還認為我們是騙子,要知道他媽的我選了多久才選到這一家!」
「可是天知道他們怎麼訓練,我聽說,有殘忍的,用開水燙,用刀子割,用繩子勒。」阮左安說。
吳旋也附和:「沒錯,不能給他們訓。」
「行,你們自己找去。」牛不古擺擺手。
阮左安把手伸進籠子,勾著紅哥的毛臂,像是在安慰它。他抬起頭瞧著牛不古:「你再找找。」
「你這是在懇求我嗎?」牛不古舔了舔嘴唇。
「這樣吧。」吳旋舉手,「你打個電話給他們再看看。」
「再猶豫,再猶豫,你的學費老子都交不起咯。」
「我只不過叫你再看看——又沒說一定不去,什麼學費不學費,要不是我現在沒有經濟能力,還會活得這麼憋屈?」
「沒有經濟能力,你去大街上吆喝著幫人擦鞋,一次五塊,這不就有了麼?」
「這根本不叫經濟能力,這叫苟活技巧,我要的不是這樣,我要功成名就——」然後帶著程晶晶去臺灣旅遊!吳旋沒有把後面的話說出口,他懊惱了,自己怎麼吃飯睡覺都想著這個女孩?
「我操,功成名就……老子以前剛出來混的時候何曾不是這樣盤算的……」牛不古擦擦鼻底,「你多活幾年就會知道都是夢。」
「別吵了。」阮左安說,「再打電話問問,那邊要是不同意就隨便他們吧,就把紅哥紅姐給他們訓吧。」
「我操……功成名就……」牛不古的眼睛冒出淚花,「我零五年的時候,帶著六百塊出來城裡,就這個城市,我打算搞餐飲,搞小吃,操他媽的,開了一個月,虧去五百。店租都付不起了你知道嗎,吳旋,你知道嗎……我剛出來的時候想什麼呀,越做越大,弄個牛氏餐飲集團,我睡在橋洞下的帳篷裡,做夢都在笑……現在呢,十多年啦……我做成什麼了……我在這裡賣拖鞋!」
「那你給我電話,我問。」阮左安說。
「你知道嗎,吳旋,我們不應該是這樣的,我現在應該是在國際上鼎鼎有名的總經理的……」
吳旋愣愣地盯著牛不古,他看見不是一個人高馬大的中年男人,而是一副殘缺不全的軀殼,一坨丟了夢想的腐肉。他有點怕了。
「別嘮叨了……我問……」阮左安仍在嘟噥。
大家都在嘟噥著自己的事情,一下午就這麼過去了。吳旋躺在床上,後背遭電風扇的風力侵蝕,冰涼得發慌,他的頭腦裡旋轉著牛不古的宏圖偉志,他沒有想到自己的這個老家親戚曾經有著這麼強壯的野心,而現在竟然墜落於與設想相差這麼大的境地,他以往感慨過無數次自己的貧窮,可今天是第一次如此絕望無助地感慨,他害怕社會把無情的魔手伸向自己,除此之外,他還隱隱忌憚著其它什麼東西。
晚上,牛不古自己給馬戲團老闆打了電話,詢問結果自然是不同意,大家都不想再為這件事奔波,大家都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