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米蟲男愛睡,沙豬男愛炫耀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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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5-28
  自動門開啟,店內也是煙霧瀰漫,是香菸和食物熱騰騰的蒸氣交織而成的煙霧。
  「啊,曼小姐,我、我們……」
  服務生看到我非常驚慌,我不怪他們也懶得理他們。
  「給我個包廂。」
  「啊、啊,是。」服務生立刻慌慌張張的領我到包廂內。
  「先不用上菜。」
  「是,知道了,妳忙……」緊接著他便像逃也似的離開了。
  然後,我深吸口氣,戰戰競競的拆開因霧而有些微濡濕的信封。
  熟悉的筆跡出現眼前。

  小曼,妳好嗎?我很好。

  還記得我是個不太愛說話,一說話就很不留情,老是用「無聊至極」回答所有問題的人嗎?
  要是問三年前的我會不會突然迷上寫信,我肯定一笑置之,練習化妝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寫信。
  現在,我最多的就是時間了。

  還記得上一封信我曾和妳提過我在房間牆壁上,用水練習化妝的事情嗎?有一位女牢友放風時經過我的牢房看到了,覺得很美,在放風的時候找我攀談。對方說我就算被關起來,還是喜歡化妝,表示我是個熱愛化妝的人,說等我出獄後想投資我去念這方面的書,還要考執照,她也很愛化妝,我們可以一起經營類似的店。原本我用「無聊至極」拒絕了她,但她一點都不放棄,就連知道我要被關二十年才會被放出去,假釋獲準的可能性低到靠北,還是和我約定了。總之,我們就這樣認識了。
  很奇妙,原本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人想要和我當朋友了,但我真的和這位女牢友成為朋友了。
  我們會聚在一起說將來出去後要做什麼,頭一項都是吃蛋糕。
  其實我以前不愛吃甜食的,但人真的是會變吧,尤其是在這裡。
  然後,和這位朋友認識的越久,我越覺得她有些地方怪怪的,卻說不上來。有次她逮到我看她看的太入神,偷偷和我說了她的大秘密……那就是,她原來是個他。
  很奇妙吧!
  難怪我會覺得她的臉部不似女性圓潤,手腳的比例也比一般的女孩子還要大些,可這些都無法掩蓋她比絕大部分的女孩子,還要美上許多的外表。當然,她很愛美,也很會打理自己,雖然她說遇到緊急的事情時,她內心的大男人會自己跑出來,有次還氣到把桌子打破了,她很討厭這樣的自己,所以總是忍著不生氣。
  她說她從小就開始「打工」來打扮自己,並存錢作變性手術。
  她的夢想就是要開一間可以教和她一樣的「他」,可以放心前來學化妝,學穿內衣的店,所以她需要比一般化妝師更厲害的化妝師,她覺得我能。
  小曼,妳覺得我能嗎?
  在這種地方被關二十年,什麼化妝品都摸不到,平常只能用水來練習,好滿足化妝的渴望的我,真的,能嗎?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可以。
  如果,我還沒有被寂寞殺死的話。

  小曼,說我從來沒有恨過妳是騙人的。
  兩年多過去,我漸漸覺得……被關是好的,妳把我送的警局是對的。因為這裡我比較能……睡得著。雖然他一開始是自己跌倒,但我沒有在第一時間通報是事實,而且之後還作了那些事情……我覺得自己就和殺人犯沒兩樣。
  好可怕,為什麼我會做出那種事情呢?
  妳說的對,我是走火入魔了。
  可是,就算是這樣的我,仍想尋求原諒,所以我最近試著提起勇氣寫信給他的家人。
  他的家人沒有回信,或許根本看都沒看就丟了吧。也可能是搬家了……不對,蕭竹大哥有幫我查過,地址沒錯,所以應該是丟了。
  不過,我知道妳不會。
  所以,小曼,偶爾也回信給我吧。
  這裡面,真的很寂寞。

  心理治療師說若我渴望他人的原諒,就要先試著原諒別人。
  妳是不是也不能原諒送我入獄的自己呢?
  所以,我現在要和妳說一句遲來三年的話:「小曼,妳沒做錯。」
  我要說的不是「我原諒妳」,而是,「妳做的是對的。」


  現在真的「無聊至極」的朋花。

  附註︰蕭竹大哥說山神山村青年團永不解散,妳我仍是其中的一份子,永不可叛團。
  再附註︰他很擔心妳。


  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又一遍。
  直到看見字糊了才匆匆抹眼,逼自己抬起頭來。
  乓啷!
  「啊……抱歉,我立刻打掃。」方才領我進包廂的服務生露出膽顫心驚的表情,肩上的毛巾一個劃拉,便將碎掉的茶碗和茶水給兜在一起。
  見自己把一個普通人嚇成這樣……或許我該離開這裡。
  這想法閃過腦海的瞬間,一股劇烈的飢餓感湧現。
  天知道我有多久沒有肚子餓了。
  但現在的我真的好餓,餓的可以吃下一頭牛。
  「菜單上的……」我大手一揮。「這頁全上,廣式炒麵要三份。」
  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服務生連忙答是,在菜上桌前我又是搔頭又是抖腳,空虛的肚腹像是有個爪子在搔刮般,讓我坐立不安、焦急萬分。
  就在這時,我的指尖一搓,尚未收起的信紙被搓出了一小角。
  「還有一張?」
  我連忙尋字細讀。

  對了,小曼,聽說妳到現在還是不願意和蕭竹大哥……不,是我們所有人聯繫嗎?
  蕭竹大哥告訴我原因了,在這裡,我要重複以前常說的口頭讒:「無聊至極。」
  他說妳之所以不和我們聯繫,是擔心我們會再度被那些盯上妳的邪惡勢力給利用並攻擊,所以妳刻意斷絕所有人的聯繫,打算做一個獨行俠。
  妳知道嗎?當初我乍聽到蕭竹大哥這麼說時,我也覺得好好笑,這怎麼可能。但是,我之前和妳說過,我現在最多的就是時間了,而我最常想的就是那場害得我自己入獄的事情。
  我想來想去,越想越覺得蕭竹大哥說的對,這世界上真的有正邪兩種勢力,至少,在妳家被燒毀後的破屋的那一晚,我的的確確真的感覺到了。
  其實,當我看見吳崇曜躺在地上不動的時候,我腦中的第一個念頭真的是要送他去醫院。可是後來我看見他的後腦袋冒出好多好多血,是那種常看的CSI影集中說會讓人死亡的出血量後,我的心中,真的就出現了邪惡的念頭,它蠱惑著我,誘惑著我,說:「動手吧!反正我也會被牽連,崇曜還沒離婚,突然死在這裡又是我去報警的話,大家一定會知道我和他的關係。反正他是自己死的,而我只是想嘗試畫看看男人,畫完再擦掉就好,不會有人知道。」然後……接下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小曼,我想說的是……其實,當我在那麼……糟糕的狀態下,我的心中還是有個聲音在叫我「住手」、「不要再畫了」,所以,我想我多多少少能明白蕭竹大哥所說的:「當年,以妳為中心有兩股正邪的勢力正在互相抗衡,進而導致最後慘劇發生」的情況到底是如何。
  蕭竹大哥說當年他的學長告訴他這件事情時,他不信,雖然聽從了,但不信。
  他還說,正是因為他抱持這種半信半疑的心態,並且同時又太貪心的想要保護太多東西,最後才會一個都保護不了。
  他後悔了,他想和妳並肩作戰,我們都想和妳並肩作戰。
  要不是我現在在牢裡,我真的很想巴妳的頭然後用力的抱住妳,說:「什麼疏離我們是為我們好,無聊至極。妳疏離我們才是中了仇敵的詭計。它們,也就是妳所謂的汙鬼邪靈,就是希望妳一個人,大家都誤會妳、疏遠妳,當年才會行那樣的事情。妳不要笨笨的聽它們的話。」
  小曼,看到這裡,妳應該知道上面的話不是我說的,是我照抄蕭竹大哥寄給我的信。
  原本我提議把他的信夾在我的信中寄給妳,但她說妳一看到是他的筆跡,肯定連看都不看,直接撕掉了事,所以他要我這麼做。
  是我自作主張要抄襲他的話的,妳別生他的氣,他說的也正是我想說的,只是我比較笨,不曉得怎麼說。
  總之,我們都很想妳。
  故鄉被毀,被迫流離失所的我們擁有的已經很少了,真的該好好珍惜現有的一切。我也是直到近來才懂得這個道理。
  小曼,一切都還來得及,還不遲。
  至少,我們還活著。
  不是嗎?

  收起信,菜上桌了,我機械式的進食進食進食。
  我的體內好像養了一隻貪婪不厭倦的獸。
  它好餓,狂嚎嘶豪著還要還要還要。
  於是,我繼續用湯匙將食不知味的菜餚送入口中,直至消滅殆盡,獸依舊搔抓著。
  於是,我跑去買油炸甜甜圈、布丁、熱狗和蔥油餅夾蛋,還是不夠,我改喝狂汽水、喝酒、抽菸、然後夜深了,我與人們一同進入音爆連連的舞廳,與不知名的男女貼身共舞,打算狂亂到天明。
  不滿足,一點都不滿足。
  我好寂寞。好想大聲吶喊,好想把一切通通都拋諸腦後,好想去一個不是這裡的地方。
  好……空虛。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呢?
  等意識到時,我已經如一灘爛泥般醉倒在自家客廳,好幾個盆栽被弄翻,潮濕的泥土香氣瀰漫,我不記得自己怎麼回到家,也不感興趣。
  我只知道,狂躁的虛無感總算離開了。
  還有,護腕上顯示收到訊息或檔案的橘燈,像是深海中的探照燈般,在這黑暗房內閃閃發亮,窗外細雨淅瀝瀝,霓虹燈伴隨著雨的影子,在天花板閃爍斜射。
  「朋花,我也在牢籠中啊。」我低喃著。「不過,我是自願的。」卻沒有誰聽見。
  點入訊息,螢幕的冷光閃花了雙眼,警方新獲得的線索一一條列出來。
  「呵呵……」
  果然不該閒下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