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 面對

(碧歌‧亞奈特的視角)

「啊啊，前些日子還擔心死了，幸好幽玫兒最後還是被帶回來這裡、得以再一次好好地談話。女兒能交到這麼好的朋友實在很讓人高興呢。」

為到女兒離家出走而擔憂到臉容也變得憔悴的丈夫，在接到塔洛辛家會攜同幽玫兒一同前來拜訪時整個人就放鬆下來露出欣慰的笑容。可是一想到待會得跟那些人正面交鋒時，我卻無法為此坦率地感到高興。

對於無法為女兒回歸而坦率地感到高興的自己，我也非常討厭。

察覺到我內心的糾葛，赫爾分‧亞奈特、我所嫁給男人收起了笑容，走到身旁輕輕摟著我。

「碧歌，我知道過去妳受過許多傷痛、也知道妳不願回顧那些疤痕。我不會強求妳在今天就與過去的經歷一刀兩斷，這根本就不是能輕易做到事情。可是，如果妳不說出來，幽玫兒還有那些學生就不會明白妳的糾葛不是嗎？旣然是女兒認同的朋友，他們在知情後肯定能體會妳的難處的。」

……這一點，赫爾分從我們相識開始就沒有改變過。無論是自己沖昏了頭跟尤瑟告白、明明擁有著光屬性魔力卻無法拯救同學、還是研製新藥遲了一步只能眼睜睜看著染上疾病的摯友逝世。對於這些事情，溫柔的他從不會追問、只會默默地待在我身邊，充當著避風港讓我歇息。

不過事到如今，似乎已經不能再恃著赫爾分的溫柔繼續逃避下去了。即使我自己無法走出過去，時間仍然繼續流動著。恍如歷史重演般，我的孩子與法狄絲的孩子再一次結下了緣分、還把想切也切不斷的孽緣，我姐姐一家也扯上了。

讓學生來體諒我這個當老師的難處，聽上去實在有點丟臉的。即使到現在，心裡仍然有一道微弱的聲音抗議。不，打從因為自己的固執導致今天這麼多人特意過來調解自己和女兒之間的紛爭，這臉就已經丟到家了。放輕鬆點、順其自然就好，我已經許多年不曾有過活像是姐姐才會有的隨性想法了。

「別將捆綁自己的枷鎖套在下一代身上。」之前尤瑟陛下找我談話時，想表達的大概就是這一意思。過去沒有解開的心結，終究得為了幽玫兒好好清算才行。聽到從外面傳來馬匹以及人群閒談的聲音，我深吸一口氣打開了玄關的大門。

「亞奈特老師，對您和亞奈特家主赫爾分大人願意在今天撥冗接見我們，我實在是萬分感激。畢竟，近日所浮現的問題對於令嬡還有我這邊的族人而言都是必須盡快處理。」

踏出家門後，最先所見的是以塔洛辛下任家主的名義提出邀約、走在眾人前頭的少女。此刻的她，已經不再追逐空虛名聲而徒勞奔跑的愚者、或單單為自己所在乎的親友而大鬧暴走。從她的臉上看到那背負著眾人未來的覺悟時，我才總算產生了「她果然是法狄絲的女兒」這種想法。

這麼說來，過去我似乎一直都以自己認識的那位摯友的形象去苛求她達到現在這個高度、完全忽視了安娜塔莎她自己成長當中的難處和掙紮，然後又因為她做不到而在自己心裡徑自失望起來。

「作為家主赫爾分‧亞奈特之妻，我歡迎你們到來。還有，不用這麼正式拘謹也可以，當成是自己家放鬆就行了，請跟我進來吧。」

雖然盡量不去看，但是眼角依然瞄到黛菲妮音姐姐、還有她的女兒艾可也在場。我裝作不在意的轉身領路，而她們也一反常態安份地跟在背後。還是說，在塔洛辛族人面前會裝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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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我再一次感謝亞奈特家的盛情招待。就接下來將要討論的議題，本來其他人的家事不應隨意干涉的，只是令嬡幽玫兒向我們求助、本著朋友應該相互幫助的道理再加上我們這邊的族人在這次事件中也脫不了關系，希望您們能原諒我等的冒昧。」

進到會客室，與丈夫相互介紹寒喧後，安娜塔莎就直接進入主題了。雖然從丈夫那躍躍欲試的表情看來，他其實是希望進一步與這些平常只能從我和女兒口中聽說只言片語的人們交流增進了解的。

「捷洛是塔洛辛家旁系所出，坦白說我在去年以前對他的理解並不深。然而過去一年大家一起經歷過波瀾壯闊的戰鬥後，我才知道他是一位重情義、為同伴著想、努力上進的好青年。在能力方面，捷洛一直是年級第一、而且最近更被阿茲維爾殿下委任為『魔族事務仲裁機關』的成員。對於他，亞奈特老師到底有甚麼不滿呢？」

本人都被誇得不好意思地臉紅起來了，說出這話的安娜塔莎卻是氣定神閑一臉平靜的樣子。我望著她那澄徹的赤紅色眼瞳，得出了她剛才那番話是出自真心的。

「妳想表達的論點是甚麼？因為這個族人十分優秀，所以我就必須接受他作為女婿嗎？」

「不，我想知道的是，為甚麼老師不惜與親女兒吵至翻臉、也要拒絕和幽玫兒兩情相悅的捷洛。我們實在無法想象到如此不待見他的原因，希望亞奈特老師能為我等解惑。」

一針見血還毫不忌諱地指出來這點倒是跟她母親很相似，如果眼前是一年級、尚未成熟的她還可以糊弄過去，如今在全身散發出堅強意志的安娜塔莎面前……不對，自從我沒能拯救法狄絲之後，就一直逃避著她的家人。事到如今還要繼續隱瞞自己的真心嗎？

我側頭看向丈夫，他微笑著點頭。一股暖意從懷中升起的同時，我也下定決心捨棄老師的面具、貴族的面具。自從交心的摯友去世後經過九年的歲月，再一次，坦誠地敞開心房。

「因為我很害怕。比起妳的母親，我一直缺乏著勇氣。」

突如其來的自白使得安娜塔莎驚訝地睜大眼睛。作為輩份大上一輪的成年人對著尚為學生的少女說這種示弱的話本來應該挺羞恥吧？但是不可思議的現在心裡只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我還是緹爾亞高等學院的學生時，因為擁有光屬性魔力而被周圍吹捧著、所有人都覺得就算受了傷只要過來找我就沒問題。不懂事的我就這麼縱容著此等歪風，毫無節制地使用著治療法術。最終，在一位受了致命傷、真正需要我的力量的學生出現在自己面前時，我卻因為魔力枯竭倒下了。這段往事，我之前已經說給妳那位義妹聽了。」

安娜塔莎聞言轉頭望向艾可，而後者則點頭確認，臉上的表情認真至極沒有一絲戲謔。

「捷洛的事情我也有聽說了一些。身體撐不住倒下時被幽玫兒搬到保健室，之後一直尋找著向她道謝的機會，心裡一直相信著女兒是無私地幫助他人、猶如獻身的聖女般。在你們看來這可能是一樁美談，然而我實在不希望看到女兒的人生被崇拜者所左右。這就是我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