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烈月夜•紅色的夢-2

2.


──我名為芭克蘿，人類之心魔。

……妳渴望些什麼？


一個女人的聲音如冰霜般的讓周圍溫度瞬間下降。

「若妳不能提起我的興趣，現在就轉身離開吧。」

自己渴望些什麼？艾娜彷彿被關在無人的告解室，她顫抖著，向另一頭看不見的魔物痛苦地說道：

「我想要她是我一個人的……」

「呵呵呵……怎麼，是得不到的對象嗎？似乎很值得一聽。」芭克蘿笑著，感興趣的問：

「她是誰？告訴我她的名字。」

艾娜緊捏住手裡的狩魔者徽章。不…不對。她不能再繼續下去。她不清楚這個魔物的本質。這樣做......要是傷害到希維亞該怎麼辦？

「妳想要我做什麼？如果不能讓我感受妳最慾望的那一面，妳可以轉身離開了。」

「別用慾望那種難聽字眼形容我！」艾娜如同被煽動的火焰憤而大喊：「我只是要她忘記那個女孩！妳不是能奪走記憶的心魔嗎？只要她忘記一切，我可以把她重新帶回我身邊，讓我們的感情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就是妳的心願？妳想修補回不來的感情？」芭克蘿低聲地笑了：「……那告訴我，妳對她的執念有多深？來，閉上妳的雙眼──讓我和妳的潛意識連結。我將看見妳跟她的回憶，知道妳產生憤怒的動機。」

艾娜被迫的緊閉上眼。因此，她看不見黑色霧氣開始充滿玻璃窗的另一端。緊閉眼，彷彿她可以假裝看不清自己難堪的一面。當芭克蘿進入她的腦海時，她不像試毒那般感到疼痛。她只是不斷回想起希維亞和所有的一切。

──希維亞會在花園跟她玩捉迷藏，然後從背後抱住她，溫柔笑說她是傻瓜；

希維亞會在薔薇盛開之際，在夜晚放一枝帶露水的薔薇在她枕邊，吻她的額祝她一晚好眠。

希維亞曾在只有她們在的黑暗房間，用藍色魔晶能源化為手中蝴蝶。翩翩舞動至空中的模樣，令她感覺那就是戀情的魔法。

如果，大魔法師存在一定就是這種模樣──笑起來如風捉摸不定的誘人，無論孩子或成長之後，都忠於自己的理念。希維亞如魔法般改變了她。改變了她被吉爾利斯所框架，看清忠於自己的生存方式。當年她牽起希維亞的手時，就知道一定會有什麼改變自己。可是如今她失去了所有。

所有愛的記憶都化為了墳墓。

叫萊茵的女孩奪走一切。還理所當然的擁抱本屬於她的幸福，以及屬於她的人。

艾娜悲憤的咬住唇，眼淚隨著回憶淌倘流下。胸口，因感受到情感的灼熱而不停地發抖。

「妳的慾望是美的……一點都不醜。」芭克蘿在她的腦海中以迴音說著：

「因為靈魂的契合而渴望更深一層的羈絆。妳說不出口，但我都知道了。……我是妳的朋友。說吧，我可以為妳做些什麼？」

聆聽這些話語，艾娜彷彿已變成被支架架著，串線的玩具人偶。

「在烈月夜消抹掉關於那女孩的記憶。」

她只是單純的……想要希維亞回來身邊而已。

在玫瑰莊園日復一日，春夏秋冬。睜眼就能看見幸福，不必遍尋不著幸福孤寂的生活下去而已。

芭克蘿在艾娜記憶開始進行「篩選」。她像蠕蟲一樣爬梳記憶的絲線，爬到艾娜初識希維亞的那天──

那一天。當希維亞從大雨中緩緩抬起眼的那一刻──芭克蘿停止住了。

（這……不是隨便就能碰上的靈魂啊。）

侍奉黑暗君主，看盡千年過往的心魔感到興奮又焦躁不安。

「她」竟然再度成為人類。對心魔而言，最容易操控的人類。

（這來自起源地的靈魂──只要，能將她的「雙人格」控制得好，往後能用來做為自己殺戮的強大武器。）

人類在光起源的生命法則下無法帶有過往的記憶。但，芭克蘿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靈魂」墮落的原因……

這個靈魂墮落與愛息息相關。

──七神中的「愛」，對君主來講是致命的敵人。縱使芭克蘿耳聞「愛」為了解救墜入黑暗的人心，在千年前黑暗崛起時刻，毅然放棄神格，跳入遺忘之城「維多里安」進入人間。不過，愛自此就消失在尤利安大地。

愛去了哪裡芭克蘿不清楚。只知道為了躲避六神追捕，祂融化般地在空氣中徹底消失。不過，祂消失了最好。只要愛不再出現，人類就不會從愛中理解成長。只要生出恨，就會產生冷漠；只要不理解他人，靈魂就不再懂得何謂溫柔的進化。

愛是靈魂進化的解答，可是沒有人能傳達這句訊息。

常人無法聽見神的聲音，尤利安沒有人能代替跳入凡間的愛拯救受苦的靈魂。

（只要無人能拯救這個世界陷入絕望，就是我們崛起的最好時刻，我的君主。）

但是怎麼做，才能把這個靈魂收為自己的武器？

計畫在芭克蘿心裡初步凝聚成型──就照這女子所說：先奪走她的記憶作為誘餌，再找出點燃「另一個人格」的方式。

「另一個人格」對世界充滿恨。那是對芭克蘿最有利的催化劑。

只要用恨的另一個人格摧毀掉「現有的溫柔人格」。

透過艾娜的眼睛，芭克蘿看見反射在玻璃窗上的外貌。

她喜歡這副模樣。如果未來她要以人類的身姿出現，她肯定會使用艾娜的模樣。

只是如今這個女人因為失去愛而變得如枯萎玫瑰般憔悴。如果她知道她正在害自己心愛的人墜入黑暗──她肯定會痛苦，肯定會叫喊她害了自己最珍貴的寶物吧？

可是，這正是她和君主最期望的。

只要騙了第一次可以再騙第二次，畢竟，人類就是一種容易屈服脆弱而渴望被拯救的生物。

填字遊戲，最後一筆連上了。

既然「這個靈魂」出現了……肯定，也會有和她「相關的人」共同出現在這個世界──

這就是光起源的那一端，也就是「源起之地」在人類生命圖裡悄悄設下的法則。

──什麼時刻遇上什麼人，什麼時候會發生命中註定的拯救或轉變的相遇。光都已經在人類生命圖中設定好，並且讓靈魂進化成長。

接下來，只要收集更多的記憶拼圖尋找線索──希維亞就會如同她的囊中之物。成為她與君主最有力的兵器之一。


抱定了初步主意，如水蛇般的芭克蘿抽離了艾娜的記憶。

艾娜要的很簡單──她只想單純和所愛的人在玫瑰莊園度過餘生。若玫瑰莊園的時間永久停留，希維亞就只愛她一人。如此…她就能倚靠這個寄託渡過恆久痛苦的試毒磨難。

可是，變化正是世界規則中永恆不變的道理。

人類的心靈，脆弱不堪。

君主將會以極權和暴力踐踏找不到浮木的魂魄。

……尤利安沒有人能拯救妳們。更遑論，七神祗中早已消失殆盡的愛了……

反芻著即將實現的計畫。芭克蘿舔拭她屍體外型乾澀的唇，對外頭艾娜故作關懷地說道：

「妳的悲傷，我已經全部都清楚了。接下來，在紅色月亮升起的那一天，放出我……」

之後──她深愛過妳的美好將不會留存在她的記憶。

妳的她將會全部消失變成我的。

而我的心願，將會實現………徹徹底底的。



＊＊＊



＊＊＊



紅色的夢。

只不過短短的幾分鐘，彷彿自己又回到了那片下著大雨，冰冷的下城區。

紅色的夢，紅色的披風。宛如自己又回到孩提時分，當她抬眼看向那美麗的身影對她伸手──在冰冷的大雨裡，那挾帶溫暖的白皙手心。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艾娜？

胸口的疼痛至今仍無法平息──明明，是從小就緊握住，直到長大也渴望保護在懷裡的那個人。

紅色的身影蜷縮成渺小的娃娃背對自己，哭聲迴盪在房間，戳進心底。那猶如利刃帶來的疼痛，也掩蓋掉了自己哭到心碎的聲音。

為什麼會這樣……艾娜……？

喜歡看妳笑著的樣子，喜歡看妳收到玫瑰時驚喜明亮的眼眸。

我不可能欺騙自己說不愛妳……只是，那從來不是妳想要的那種對等的愛。

明明……不想要讓妳哭泣……明明任何悲痛到要哭的事──只要降臨在自己的身上就好。

應該是這樣，應該要是這樣的……


「希維亞．史托特．拉斯提亞──」

當那珍愛的姓氏在前方祭壇被克利斯汀唸出之際，希維亞從沉思中睜眼，開始往前方不遠處的祭壇緩緩步行而去。

紅色的烈月，高掛在頭頂深黑色的夜暮，冰冷的夜風撲打上臉頰，她將臉再往黑色披風的帽兜裡藏了進去，隱藏住自己的表情。

招喚儀式選在她與克利斯汀找到行星靈戒的大魔法師聖堂，此時，那片永不結凍的淺灘混合著夜色的霧，被頭頂的烈月染成一片赤紅。

她一步步走向祭壇，凝望兩旁的水塘。那色澤對她而言，就像惡魔們啃盡完生命灑落而成的血池。

（惡魔當時在背後呢喃選錯的後悔──指的……就是這樣的事嗎？）

（因為我是禁忌所以傷害了重要的人。班說的……其實才是正確的嗎……）


祝禱文此時從兩側看守著的狩魔者口中低聲響起。

希維亞慢慢從黑色的帽兜裡抬起眼眸──擺有行星靈戒的圓形祭壇旁，有個渾身銀毛的傢伙正等待她抵達。

克利斯汀目光炯炯，身上的鬃毛被風微微吹起海浪。

希維亞暗忖。記得……梅布爾森林的臥狼族一向在烈月夜擁有極大的直覺與幸運力。甚至可說克利斯汀本就異常對人類有興趣。而今夜，他更是目不轉睛的盯著正走向祭臺方向的自己。

不詳的預感………

她穿越身旁兩邊負責念頌祝禱文的狩魔者同伴時，微微的側目。

──人數總共四名。

左方，兩名來自南方火山廢墟的非人種族：呼嘯的尖鶚與獅型的光之聖者；右方兩名，來自黎明女神領地死界莊園：躲藏在黑色披風內的噬影者以及夜視極強的巴若風。

飛行系攻擊加上兩名防禦力量系的狩魔者。

這些……不是平常被派來採星辰百合的烏合之眾。是吉爾利斯碰上風系敵人會採取的攻擊隊伍。

情況不對。

等她穿越四人中間的通道，他們隨即跟著離開原本駐守位置，和她保持不近不遠的距離，在她身後繼續地念頌祝禱文。

希維亞在祭壇前停下，目光放在躺在守護臺舖有黑色天鵝絨布的行星靈戒上。

萊茵……應該已經聽從她的吩咐，在北方吊橋待會兒要一起脫逃的隱密森林等待著。

而四名狩魔者──依風給她的感覺，應該在她身後十步遠的距離。

希維亞從披風內取出班交給她的血祭刺針。據班說，召喚儀式需要血祭奉獻。可是她隱約知道不是如此。

打從心底知道這東西的召喚絕非是血。

只要召喚失敗，她可以趁克利斯汀分神瞬間找到機會點趁隙脫離──

希維亞決定後，將刺針舉起……緩緩靠近另一手的掌心。

「…別這樣做。」克利斯汀此時的耳語讓她不禁一愣。

抬起眼，克利斯汀宛如看穿所有事情的琥珀色眼睛緊盯著她。

「別背叛吉爾利斯，希維亞。不要逼我對妳動手。」

希維亞只是回視著他。

下一秒，她將刺針大力刺入手心──



to be continued....Sona 七/
烈月夜•紅色的夢-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