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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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5-20
  雪城——

  晚上八點過後是交通離峰期,公車一小時只有一班,誤點更是家常便飯,荒涼的街道上有一座小小的公車亭,只見一名少年正在亭下,他穿著夏季的學校制服,表情焦急,畢竟時間已經夠晚了,還加上誤點實在很令人沮喪。

  身材單薄的高中生在雪城的西區接了家教,每週兩天,九點結束,偶爾拖得晚了會過九點半,礙於責任感他還是會把題目解完才走,然而錯過公車的時候又會特別懊惱。

  一小時一班車,錯過也不能如何,只好無奈地等下一班。

  小小的人影背著中學的黑色書包正在望天,厚厚的雲層,掩得星月無光,跟他的心情一樣焦慮又煩悶的,氣象預報也不是什麼好消息,十點過後有百分之七十的降雨機率。

  手機上的時間是十點半,溫長青呼了一口氣望著遠方,掂了掂書包又左右來回踏了幾下,想要緩解著急,更慘的是,他的手機電池也到了紅區,這個殘存的電量跟他的心一樣急切。

  他往常一下課就一路小跑出路口等公車,就是怕錯過九點間的那一班,然而今天這一等就直到了十點半,溫長青搞不清楚是九點半的車取消了呢?還是一路誤點誤了一個小時,可惜無論哪一個猜想都無濟於事,只能慢慢等了,他低頭嘆了口氣,孤單的身影看起來有點可憐。

  靜謐的黑夜開始飄雨,打在他的臉上,令人鬱悶無比,公車亭有薄薄的遮雨棚,不過不太管用,為了怕書本被打濕,他把書包反抱在懷裡,倏地滂沱大雨,他的褲管鞋襪都濕了。

  「唉⋯⋯」他用手背把眼周的一點雨水撥開,好在還有點遮雨的地方,書包看著還可以,沒有太濕。

  滂沱大雨間終於看到遠處的超亮的大燈,光亮從夜色中破空而出,雨大得看不真切,口袋中裡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可惜這個關頭顧不上,瞇著眼仔細辨別了一下真的是公車,他奮力地揮手招呼,公車緩緩入站,他急急地上車。

  刷卡、入座,一身濕的高中生青年單薄的身軀被車上的空調吹得有點顫,緩了緩再去口袋掏手機時,一看果然沒電了,今天真是太晚了,還得有半小時的車程才能回到住處,他開始擔心回去後會被室友碎碎念多久。

  不管了好累,先睡一下再說,車程還要半小時呢⋯⋯他打了個哈欠,歪著頭抵著公車的玻璃窗,看著空曠的街道倒得飛快,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

  一出站發現高大的室友居然在出站的騎樓等著自己,對方沉著臉,明明只是個高一生卻很有氣勢,身量很高,身材也相當引人注目,黑暗中對方的臉龐只剩下一個輪廓,看不清表情,只是來人渾身散發著低氣壓。

  「過來!」室友從黑暗中遞出一把傘,拿著傘柄的手很好看,修長有力、指節分明,膚色是雪城人的亮度,漂亮得賞心悅目,不過室友的口氣著實不算太好,甚至有些兇惡。

  「謝啦陽陽!」熟知對方脾性的溫長青知道這傢伙是個大傲嬌,趕緊鑽進傘裡接過來撐著。

  他對室友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伸手不打笑臉人嘛,室友只是表情上兇了點,對自己還是挺關心的,不然也不用這麼個雨夜還特意出來接人。

  室友萬歲!

  溫長青溫和的眉眼在雨水的光暈中顯得很暖,彷彿天際寒冷的雨絲不存在一樣,雖然身形單薄但卻不瘦弱,被雨打溼的白色制服貼合著勁瘦的腰肢,頭髮混亂地貼在臉上,比較濕的幾綹髮梢還在滴著水,制服的黑長褲也是濕漉漉的,深一塊淺一塊,狼狽不已。

  高大的室友接到了人便也放下心,但看到溫長青這副狼狽的模樣大為光火,咬牙切齒的,「溫長青!你是想氣死我——」

  這麼個大高個口氣嚴肅的念人實在很可怕,溫同學尷尬的對他笑笑,想著怎麼回才好。

  易尚陽氣這傢伙搞得這麼晚不說,還忘了帶傘把自己弄得一身濕,又不帶外套、又搭了這麼久的車,表情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最重要的是敢不接老子電話,這人簡直是什麼都不順他的意!

  然而自己卻還是拿了把傘出來接人,實在是煩死了!為什麼老子要包容這麼不乖的小夥伴,他在暗夜中拉長著臉,俊顏非常的不爽,「⋯⋯為什麼不接電話,手機又沒電了是吧?」

  「對啦,又沒電了⋯⋯哎唷不要討論這個啦,我們先回去,很冷欸!」少年淋雨的樣子頗淒慘,比起室友的壞脾氣,溫同學更擔心自己的書包也弄濕了這件事,裡面的書本不知道有沒有受潮。

  一聽到晚歸的傢伙喊冷,易尚陽只好按下不悅的情緒帶著他回走,「還有!你這個笨蛋,為什麼忘了帶傘!」這抱怨的嗓音非常低沉,又壓抑著怒氣,整個人一副你下次再這樣試試看的態勢。

  「是是、我是笨蛋——快點快點、跑起來——」溫長青習慣這個大傢伙面惡心善,他敷衍了幾句便拍了一下室友催他快點。

  全身濕的溫同學在淡淡的月中下有點憔悴,易尚陽只好暫時壓下壞脾氣,兩人在雨夜中小跑起來。

***

  溫長青的家裏並不殷實,只剩下一位姊姊,父母在姊弟兩小時候意外過世,留下的保險金只能用來繳房貸,溫姊想著靠親戚救濟也不是辦法,護專畢業後直接留在實習的醫院當三班倒的護理師,班表來者不拒的,勉強支撐起兩人的生活。

  溫弟從小品學兼優,姊姊溫長宜不捨得弟弟的教育受影響,家裡有什麼難處都一肩扛,不讓弟弟也跟著一起操心,小長青知道姊姊對他的好,一直都用盡全力的努力著,這兩個被留下來的孩子相依為命也就這樣走過來了。

  溫長青就是溫家新一代的希望,他自己也希望通過努力讓家裡漸漸好轉,首先就是腳踏實地的好好讀書,爭氣地高中如願考上雪城第一志願,溫家弟弟在自己家鄉就是好孩子的代表人物,進了雪城一中,未來有了好的開端,便開始接一些國中英數家教賺生活費,多少減輕姊姊的負擔。

  也因此,這份給薪優渥的家教工作他十分珍惜,美中不足的是家教地點在城西,光車程就要半小時,有時候公車遲了會花上更久的時間,這兩天的晚歸經常惹火關心他的室友。

  屢試不爽。

  不過今天讓這位室友的怒氣值達到高峰,因為溫長青不只晚歸,還因為淋了雨開始低燒,神智不清的。

***

  說到溫長青的室友易尚陽,那可是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天之驕子,其父是金融帝國易氏財團掌門人,母親亦是餐飲集團嚴氏的貴女,雖然兩人今年同歲,可是雙方背景差太大,本是屬於一輩子都不可能有交集的人生,他倆碰在一起只能說是老天安排的緣份。

  溫長青的老家在德鎮,是一處靠海的小地方,易母的娘家嚴家的古厝也在那裡,易母經常領著還小的易尚陽去德鎮古厝小住。

  嚴家貴為餐飲業的龍頭集團,祖上位於德鎮的老家卻依舊整理得很妥當,嚴家人也常來常往的,這發跡的祖厝在閩南方言中稱為「起家厝」,意義重大,是絕對不可以任意處置的祖產,閩南人迷信一旦賣掉這處發家的祖宅,也會失去財氣,畢竟「起家」在閩南話就是發跡、發家的意思。

  寒暑假時,這位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就這樣在「起家厝」學著過日子,媽媽會讓他四處在小鎮探險,跟其他小朋友玩,也教他彈鋼琴;據嚴老太太的說法,特意去過普通的生活是希望家境優渥晚輩們,莫忘了祖上謙卑打拚的精神。

  也就是在這裡,鄰近的兩個孩子「青青」和「陽陽」開始玩在一起,在一起經歷了許多寒暑假後,玩耍默契的兩人也越來越熟,溫和的小長青總是能帶著大少爺找到有趣的事玩,就像是期間限定的夥伴一樣,易尚陽小時候特別期待著放假,就因為可以去鄉下找青青玩。

  這段快樂的日子在兩人心中都是很特別的回憶。

  只可惜易尚陽表面上還算圓滿的家庭,終結於母親去世的那一年,花樣年華的易母因為丈夫的外遇鬱鬱而終,薄情的父親卻在同年抱回了一名男童認祖歸宗,大少爺自是完全不能接受,剛上國一的他當場就和易父吵了起來,和父親的關係也極度惡劣,久而久之他脾氣也越來越暴躁,只有在面對溫長青時還算有耐心。

  對於易家的豪門陰司,溫長青無法評價,只是記憶中易尚陽的母親嚴悠悠溫柔又大方,一派當家主母的風範,忽略真實的年紀不管,外表也年輕漂亮得像是個大姊姊,總之這事發生的那年,他單純的心靈並不能理解這一切。

  他到現在都還記得和易母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優雅的易母將他拉到身前,溫柔地摸著他的頭,抓著他的小手稱讚著:「小長青長得真可愛,和我們陽陽玩得好,真有緣。」

  她把兒子的小手也拉在一起,囑咐道:「陽陽乖,不要欺負人家喔!」音樂家的嚴悠悠有著藝術人的性格,再加上身為嚴家貴女,不知人間疾苦,特別的天真浪漫。

  因為易父這些不光彩的事蹟,雪城兩大巨頭家族的關係下降到冰點,想當年門當戶對,嚴家歡天喜地的將掌上明珠嫁過去,誰知道好好的女兒嫁了個對她無心的另一半,最終害了女兒性命;這件事情讓嚴家的長輩十分憤怒,幾年後才勉為其難為了外孫停戰,不冷不熱的處著,上流世家都知道這兩家的暗潮,結親變結仇,唏噓不已。

  總之,這世上易尚陽心底唯一依賴的人,只剩下他的這位兒時夥伴。

  易尚陽在母親去世後很少回德鎮,卻沒因此就和溫長青斷了聯絡,有時間就會傳個訊息或是說說話,也會定時送節禮,小青青只能寄寄卡片當回禮,大少爺卻是收得挺開心的;溫長青的成績相當出色,兩人於是約好將來一起上同一所高中,好在溫同學足夠優秀,實現了這個約定。

  一知道小夥伴和他一樣考上了雪城一中,易尚陽立刻讓人將學校附近的公寓整理出來,好迎接他的新室友,強硬的,無可轉圜的。

  溫長青凹不過他,也知道這傢伙心裡的寂寥就不矯情的住了進來陪他。

  這處現代化公寓是易母早早就幫兒子置辦的,打算以後唸書方便,比起易家大宅,易尚陽更喜歡媽媽幫他準備的小所在,加上小夥伴願意陪他,這位大少爺入學後便不怎麼願意回易家。

  當時易母看中的是三房兩廳兩衛的格局,一口氣買了兩戶,另一戶準備給來伺候的人安頓著,不過大少爺不喜歡人打擾,傭人助理都早早的都打發回去老宅了,只剩下家裡安排的保鑣還住著。

  從不做家務事的大少爺,理所當然地讓溫長青當當自宅的家務小精靈,而溫同學正想有意做家務來抵房租,兩人一拍即合的商量好了,至此,兩人的室友生活展開得挺好。

  宅內兩人各自擁有一間房,溫長青的次臥比較靠客廳,易尚陽的主臥在裡邊,兩人房外的大陽台是共通的,早上和傍晚的景色極美,還有一間書房、洗衣間和開放式的廚房與大客廳。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溫長青是個洗衣做飯都行的家事小能手,溫姊幾乎都在上班,他老家的家事自然落在小長青的頭上,現在只是把日常瑣事增加成兩人份,倒也沒有太多的負荷,而且一般來說易尚陽很好打發,只有在特定的時候如果不能夠揣測到君心就完蛋了。

  就像現在,易尚陽又在發著大少爺脾氣,悶悶不樂的,雖然知道小夥伴必須得打工,但並不代表他就必須諒解,看到溫長青洗完澡後整個人委靡地癱在沙發,還有點意識不清,他就爆炸了。

  「吶、喝!」易尚陽拿著一杯泡開的維他命C,臭著一張俊臉蹲下來,這位少爺雖然臉很臭,卻依舊弄了營養飲料來照顧對方,是個傲嬌的獅子男。

  溫長青對於室友的嘴硬心軟知之甚盛,同居後也習慣了他時不時的壞脾氣,道了謝接過杯子開喝,淋雨後果然有點虛弱啊,手有點使不上力——他邊想邊看了蹲著的大個子一眼。

  「謝謝,我沒事,你去休息啦。」溫長青喉嚨啞,很乾脆地喝完維他命,見這個傢伙還在盯著自己,疑惑道:「怎麼了?」

  「⋯⋯」大少爺長得好,臉部輪廓完全就是美學標準,既立體又硬朗,英俊的五官揉合了造物主的恩賜,濃眉、眼眸深邃、鼻樑高挺,盯著人看的樣子又銳利又迷人,就是這位少爺完美的唇說出來的話不是太好聽。

  蹲在地上的易尚陽雖然今年才高一,但是已經長到了187公分,整個人就像是快要成熟的未來獅王,除了眉目間還有ㄧ點青澀外,單看身型已經是個成年人了。

  見室友不說話,只是盯著自己看,溫長青心中暗忖:這傢伙應該是有事,而且是之前講過的什麼,是什麼呢?腦袋有點發熱的溫長青神智不是很清楚,思考不靈的他決定裝可憐拖延時間,和大少爺正面衝突是不智的,要用戰略。

  溫長青家裡的負擔比較重,身材一直胖不起來,加上一雙可愛的杏眼,身高也只有172公分,看起來年紀比較小,不過整個人的氣質很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治癒感,可能跟溫家的家風有關,從小就在相親相愛的生活中成長,即使父母故去了,姐弟倆互相扶持的氣氛也很美好,辛苦是辛苦了點,但是彼此能夠成為對方的安慰和勇氣,也是兩姐弟所珍惜的福份。

  溫長青很珍惜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所以讓人特別舒心,窮人家的小孩對於自尊這件事嘛,他覺得不用太高,有就好,況且裝可憐用來應對大少爺的真是特別有效。

  「咳、咳⋯⋯」溫長青遮著嘴咳了兩聲,表情特別可憐,他往後撐了起來正要起身。

  只見面前的大個子倏地起身,搶走他手中的杯子,然後把病人粗魯的推回沙發,一氣呵成,被強迫躺回沙發的溫同學愣了一下,看著室友走向廚房,穿著家居服的室友也是難掩身材,那個傢伙正把一雙長腿交疊地靠在廚房系統櫃上接著熱水,很不耐煩地一邊咕噥著。

  隱隱約約聽到了什麼什麼明天的⋯⋯所以是⋯⋯明天有什麼活動嗎?

  快快快、快想起來,他搜索著腦內記憶然後背脊一涼,天吶,答應這傢伙要去看他比賽的,怎麼忘記了,絕對不可以讓室友發現,要不然這個大少爺脾氣一來他可哄不住。

  不顧喉嚨不舒服,溫長青當機立斷地喊對方:「喂——陽陽,你們明天是對哪個學校啊?」

  他喉嚨有點沙啞,不僅僅是因為發熱,更多的是因為家教課講太久,每週二和四晚上回來後說話都比較辛苦,這讓一直都很需要人關心的大少爺非常的不爽,不爽於小夥伴為什麼隨便把喉嚨搞壞,還懶得跟他說話。

  在廚房接好熱水的大高個聽到客廳的問話,抱著胸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看過來,頗不情願地開口:「⋯⋯文理學院,我講第二次了。」

  「好啦知道了,下課就過去,行了吧!」溫長青從室友的面無表情中讀到了心情好轉的訊號,心中淺淺地嘆息,加把勁照顧大少爺的心情:「你先發嗎?」

  室友這傢伙長得實在是太高了,一入學就受到了各大運動社團的招攬,最後選擇排球隊,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明明是高一卻已經排上先發了,有錢人家的孩子果然做什麼很擅長啊,溫長青有時想想都挺羨慕。

  但想到這傢伙的桀驁不馴,溫長青心底卻有點擔憂,不知道隊內的學長會不會對這位囂張的學弟有看法,易尚陽要是知道來自小夥伴的想法估計只會回一句:運動性社團實力就是一切。

  總覺得沒有那麼簡單,不過大少爺自有大少爺的玩法,庶民難以窺見。

  「看情況吧——無所謂。」室友一臉可有可無的端了熱水過來。

  溫長青腦袋昏沉,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回話好,反正他不要惹怒這位爺就行了。

  你無所謂,就不要一臉期待我去的樣子啊——時近凌晨,喝了熱水後溫長青實在是撐不住了,再加上室友心情好轉,他也就放鬆下來,歪七扭八地走回房間瞬間昏迷在床。

  苦命的大少爺看著小夥伴濕漉漉的書包,面無表情地翻開,挑出內容物,接著頗為嫌棄地拿進洗衣房,簡單的家事做起來卻很笨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