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到此為止

　　何祭淵的靈魂抽離算是成功了一半。
　　
　　但以他的權限，終究是不能完美的將江司晨跟林鳴祤的靈魂互補，必須得經過時間的洗禮，才能夠完全滋養好。
　　
　　於是何祭淵心下一定，手握著光球，平躺在他的臥室床上，眼睛一閉，下一秒靈魂便立刻抽離了肉身。
　　
　　何祭淵帶著光球，手裡的份量比現實世界重上許多，心道真不愧是彼岸花級別的，質量比一般靈魂更為純粹。
　　
　　雙腳踩上地面，場景倏地一變，眼前出現的儼然是一片湖面，一朵朵荷葉浮在水面之上，尚未成熟的生靈還在水室裡待著，頭頂的天空依舊如他想像中的光彩斑斕，心中不由軟了幾分。
　　
　　好久沒來到交界處了。何祭淵有些懷念的看著這裡。
　　
　　沒錯，這裡是先前林鳴祤待過的地方，如今藉著何祭淵的力量，又重回到了這裡。
　　
　　這時，一顆光球忽然飄過來，像是在警戒著不速之客似的，環繞在何祭淵的周圍，阻止何祭淵踏出它所劃下的範圍。
　　
　　何祭淵倒也不慌張，向光球解釋道：「我手裡的是江司晨和林鳴祤，別轉了。」
　　
　　果然，光球一聽到何祭淵的解釋，立馬停下了動作，直直落在何祭淵頭頂，像是被馴服的小寵物，乖巧地跟在主人身邊。
　　
　　「帶我去找吾神，我有事情要上報。」
　　
　　光球感應似的亮了亮，立刻從體內迸發出強烈的光芒，指向遙遠的盡頭，形成一條光路。何祭淵腳下一躍，就這麼飛離了地面，朝光芒指著的方向前進。
　　
　　何祭淵隨著光找到了一座島，上面建著龐大的白色歐式建築，他落在吾神所居住的神殿之上，周圍視線一掃，發現精細的雕像隨處可見，大多都是吾神的樣貌，何祭淵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心想幾百年沒來到這裡，擺設依舊跟自戀脫不了關係。
　　
　　「以前我就知道你這般蠢，卻沒想到你竟是蠢成這副德性。就為了個人，你不惜違背命令，將他們帶來了這裡，是想要我抽你幾根棍子嗎？」何祭淵走神了一會兒，忽然被一道聲音打斷了思緒。
　　
　　「不敢。」何祭淵立刻知道聲音的主人是誰，手裡拖著光球跪下。
　　
　　「不敢？不敢你還來這裡討揍？」
　　
　　「因為我將功抵過了，所以才敢來見您。」何祭淵說著，將手裡的光球亮出來，捧在頭頂。
　　
　　見何祭淵話中意有所指，那道聲音靜默了一會兒，然後一名面容模糊的男人忽地現身，抬手拿走了何祭淵手中的光球，仔細地打量著。
　　
　　不看還好，一看之後男人驚奇連連，面露訝異。
　　
　　這是幾乎沒有瑕疵、幾近完美的兩個生靈！
　　
　　「你還真走運，靈魂伴侶就這麼被你給賽到了，難怪靈魂抽離這麼的成功……這下子我可真是不得不幫你了。」雖然看不見男人的面容，但總令人覺得他似乎兩眼放光，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
　　
　　「謝吾神恩典。」何祭淵不卑不亢的回著。
　　
　　「不過還真不知道該是稱讚你還是懲罰你，難得你忽然認真起來收割生靈，我都有些不習慣了。」男人視線轉移到何祭淵身上，周圍的氣息一變，一股壓力逼得後者冷汗直流。
　　
　　「……當了幾萬年的守門人，當然會膩的吧？」何祭淵在祂看不見的地方悄悄努了個嘴，咬牙切齒道。
　　
　　「就這麼不想繼續當守門人？」
　　
　　「嗯。」何祭淵老實點頭。
　　
　　「好，那就看在你這麼辛苦的份上，先進入轉生盤的畜生道玩玩。」
　　
　　何祭淵：「……」
　　
　　男人輕笑一聲，將懷裡的東西取出，是一張銀製牌面，看起來既氣派又不失美感，他將東西丟到何祭淵面前。不過牌面並沒有落在地板，反而懸浮在空中，像一支不斷旋轉的傘面。
　　
　　「好了，不玩你了，喏，這是命牌，既然靈魂抽離、互補成功了，得讓他們再穿活驅一次，我可不想讓這麼珍貴的生靈在過轉生盤的時候碎成渣渣消失掉，得讓他們在現世好好養養才行。」說著，便將光球送回何祭淵的手裡。
　　
　　何祭淵面色一喜，連忙應下，「遵命。」
　　
　　「嗯，那你可以滾了。」男人一說完，抬手一揮，召喚出強大的旋風圍繞在何祭淵身邊，似是下一秒就要將他吞沒。
　　
　　「等等……我還沒……」何祭淵的話被風聲蓋過，咻的一聲消失了，一點東西也沒留下。
　　
　　男人靜默了良久，忽地嘆了一口氣。
　　
　　「你以為我會不知道你要替那個小女孩求情？」
　　
　　「很可惜，命運已經註定無法改變了。」
　　
　　「這你不是最明白的嗎？」
　　
　　男人喃喃自語地說著，既感嘆又無奈的模樣。待祂發完牢騷之後，雙手一張，身體發出強烈的光芒，隱沒在其中。
　　
　　這道光芒便一直映照著整座宮殿。
　　
　　生生不息。
　　
　　……
　　
　　「我說，千尚九不在，不至於要這樣吧。」付小小不自然地動了一下身子，想從藍宇桀的懷裡鑽出來。
　　
　　「不行，如果像上次那樣千尚九突然跑進來，一定會穿幫的。」藍宇桀又將付小小拉回懷裡，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
　　
　　「我說你，該不會是真的相信了何祭淵的話，要我們一直曬恩愛下去吧？」
　　
　　「阿淵從不騙我。」藍宇桀篤定道。
　　
　　付小小扶額，還是忍不住推開藍宇桀起身，「我覺得沒有必要到這種地步。」
　　
　　「可是我覺得有必要。」
　　
　　藍宇桀一再的反駁，付小小被激得視線漸漸冷了下來。
　　
　　「自殺也是必要的嗎？」
　　
　　藍宇桀臉色忽地一僵，視線瞥過一旁，緊接著鬆開了付小小。
　　
　　「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我想幫妳想見到江司晨。」
　　
　　付小小聽後沉寂了一陣，雖然是預料之中的答案，但從藍宇桀口中得知還是不免感受到排山倒海的沉重感，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到底該怎麼面對眼前的少年？
　　
　　在生前受過他無盡的屈辱、責罵，現在的他又能為了她簡單的幾句話輕易的去死……
　　
　　『——跟面對不面對沒有關係，其實妳想的不過是努力了這麼多，卻只換來對方愧疚的對不起，而不是妳所期望的愛情，不是嗎？』
　　
　　一道聲音響起，狠狠擊碎了付小小思緒的表面，倏地，她想是遭到雷擊似的倒退兩步，看著藍宇桀的神情裡多了一絲驚恐。
　　
　　——不是這樣的。付小小在心底否定著。
　　
　　「小小，妳怎麼了？」藍宇桀看著付小小越來越蒼白的臉，面露擔憂。
　　
　　付小小什麼也沒說，看了他一眼，便慌張的奪門而出，留下一臉不解的藍宇桀。
　　
　　……自那之後，直到他出院，藍宇桀就再也沒見過付小小了。
　　
　　藍宇桀看著新的家人各個面露善意，將他接回了羅家，供吃供住好好的養著，關心的話沒有停過，幾乎好的沒話說，卻也越發凸顯了他內心的空虛。
　　
　　眼前的一切太不真實了。
　　
　　但是除了這裡，他也沒有其他容身之處。
　　
　　羅庭是羅千瑟的父親，紀佳禾則是羅千瑟的母親，父母兩只育一子一女，從前羅千瑟是家裡的掌上明珠，直到被藍景昇擄走之後，他們一直不斷地在找她的蹤跡，卻沒想到她竟然被囚禁生子之後孤零零死在藍家的私人醫院裡。
　　
　　其實他騙了藍景昇，羅千瑟所寫的信還在他手上，幸好及時和藍景昇做了切割，才讓信不至於被他給奪走。藍宇桀將信交給了羅千瑟的父母，讓這對失去女兒已久的可憐父母知道羅千瑟是多麼愛他們。看到他們露出既難過又震撼的面容，心中的苦痛感覺被分擔了一些出去，情緒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說起來，那個可愛的小女孩是你的女朋友吧？怎麼都沒有見過她？」羅庭疑惑的看著失神戳著盤內牛排的藍宇桀。
　　
　　藍宇桀先是一頓，然後抬頭，有些不自然道「她不是我女朋友……只是同學而已。」
　　
　　羅庭意味深長的看著藍宇桀，「是嗎？那你有空得要好好謝謝人家，在你虛弱的這段期間一直陪著你。我想你也不是這麼無情的人，應該懂我在說什麼。」
　　
　　「爺爺，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跟她沒什麼的。」
　　
　　「嗯？那為什麼你一看到她就把眼睛黏在她身上？」
　　
　　「……」藍宇桀低下頭，難得露出窘迫神情，面對羅庭的話竟然一字也反駁不出來。
　　
　　「小桀，我知道你在藍景昇那裡過得很不好，所以爺爺不反對你尋找幸福，如果你真的喜歡她，那就好好把握，知道了嗎？」羅庭和藹地笑了笑，將餐桌上的幾道菜夾進藍宇桀的碗裡。
　　
　　受到帶有愛意的關懷，藍宇桀受寵若驚的道了聲好，心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填滿他多年來的空虛。
　　
　　……原來這就是和家人相處的感覺。藍宇桀心想。
　　
　　那麼，戀人之間會是什麼感覺呢？
　　
　　腦海之中忽然閃過一張模糊的臉。
　　
　　那張臉一浮現，藍宇桀立刻被嚇得連連咳了幾聲，將嘴裡的食物吐出了大半，面色一片通紅。
　　
　　「沒事吧？」羅庭忙問。
　　
　　「沒事沒事。」藍宇桀尷尬地搖頭，繼續埋頭吃飯。
　　
　　……他剛剛想的竟然是付小小。
　　
　　這並不合理啊。
　　
　　是什麼時候開始注意到她的？
　　
　　是當她冷著一張臉向自己逼近的時候？
　　
　　還是當她慘白的笑著，說出『你的一句對不起，是我流過多少鮮血換來的？」』的時候？
　　
　　又或者是他的夢境裡，付小小委屈地看著他，然後崩潰說著『為什麼不讓我幫你』的時候？
　　
　　……還是當他在某天得知，付小小可以為了他而自殺的時候？
　　
　　現在回想起來，每一刻都歷歷在目。
　　
　　藍宇桀搖了搖頭，強迫自己不再繼續多想，失神地扒著飯菜。
　　
　　就算真的如同羅庭所說的那樣對付小小有著不清不楚的情感好了，他也不會因此對付小小再更進一步了。
　　
　　作為傷害她的罪魁禍首，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付小小的壓力來源。
　　
　　他很清楚。
　　
　　比誰都清楚。
　　
　　所以在醫院向何祭淵要求、偷取的那段時光，就到此為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