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昔日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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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15
  還有什麼事,比忙了一天,回家想洗個舒服的熱水澡,打開浴室的那瞬間,發現自個的按摩浴缸不單被人霸佔了,還是被完全不認識的女人霸佔更糟的事嗎?

  我看著滿缸的泡泡,一面思考,到底這玩意有啥吸引力,一面看著女人手裡的紅酒瓶。

  我敢保證,那一定是從我的紅酒櫃裡拿來的,也就是說……這女人是亞里德的朋友,又或者是他從什麼地方撿回來的。

  打從我開門的瞬間,便轉頭與我視線相對的女性,在把瓶中紅酒幾乎全倒進浴缸後,終於想起她該做些什麼的樣子,我在她嘴唇微啟的剎那,伸出左手食指,「妳繼續,不用理我。」

  我得跟亞里德好好談談,人類和路邊的小貓小狗不同,不可以隨隨便便撿回來飼養。

  出乎意料的,我沒有聽見女子的尖叫,也沒有聽見她高喊非禮,她反而像是中了彩卷頭獎般,語調滿是驚喜,「噢,我的天啊!」

  「亞里德說的是真的!」

  沒等我反應過來,女子已動作慌張的自浴缸裡爬起,帶著一身泡沫來到我面前,「嗨,我是蘇珊。」說話同時,她伸手撥了撥頭髮,讓自己的好身材一覽無遺的展現在我眼前,有些忐忑的開口,「呃,先生……」

  「你不覺得我很可口嗎?」

  我該怎麼理解這番話的意思?

  不管她是亞里德從哪個高級俱樂部,或是紅燈區找來的伴遊女郎,亞里德這回確實玩的太過火了。

  先不提我有沒有買春的習慣,這位化著黑暗龐克風妝容的女子也不是我的菜,但是,萬一這事被安德烈知道,我實在無法想像安德烈會給氣出啥毛病,這可以亞里德勾搭家庭教師,還被安德烈發現更糟糕。

  我看了她一眼,歎了口氣,「不,我建議妳先把衣服穿上,然後離開,否則我要報警妳非法侵入民宅了。」

  女子的笑容僵了一下,旋即有些不敢置信的低呼,「你不覺得我很性感嗎?」

  「完全不。」

  更何況,她的妝容細緻度完全比不上梅杜莎,對,就是那個神話中被女神雅典娜詛咒,一頭秀髮化成蛇,僅需一眼就能把人變成石雕像的梅杜莎。

  只要見識過梅杜莎的化妝技術,世上就再也沒有什麼樣的化妝術可以令人驚嘆了。

  自從梅杜莎發現,靠著化妝術和特效妝,她可以不作任何掩飾,大搖大擺走在路上,甚至在別人發現她的頭髮扭動時,還能一臉神秘的說:「嘿,我的特效妝嚇到你了嗎?」

  梅杜莎便一頭栽進化妝品的世界,她最擅長的還是黑暗龐克風。

  前陣子看她的推特,似乎有個知名特效團隊邀請她一塊弄特效妝。

  以怪物來說,她活得超級滋潤。

  第二次為我拒絕的女性,見我盯著她的臉許久,像是理解什麼一樣,一面把我推出浴室,一面急切低語,「給我三十分!」

  接著,碰的一聲,關上浴室的門。

  我不知道她想做些什麼,但我相信,區區一名人類女性,想對我做出什麼有危害性的行為是不可能的事,除非,她是桃樂絲的親戚。

  找遍整間房子,我都沒能找到亞里德,就連撥打他的手機號碼,也只得到未開機的訊息。

  我倒不覺得亞里德會出啥意外,畢竟,向來只有他讓人吃虧,沒有人能讓他吃虧,所以,亞里德到底跑哪去了,他找伴遊女郎回來,到底想做些什麼?

  這是測試交往對象是否忠貞,或者是新的惡趣味?我滑開手機聯絡人,思考是否該打給安德烈,來場稱不上好消息的交流,就在這時,帶著沐浴乳香味,裹著一條浴巾的女性撲到我身上,連帶的,手機也給她撞飛,掉落在我伸手也勾不著的地方。

  「現在的模樣,能讓你滿意嗎?」

  她將臉上的妝全洗掉了,露出底頭素顏,坦白說,不難看,如果我是個人類,面對這種豔遇,大概已經硬了,可我是活了不知多少年,什麼美女沒見過,什麼場面沒遇過的吸血鬼,這點程度,不算什麼。

  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亞里德到底付了她多少錢,讓她無論如何都想爬到我床上。

  我一把將她推至旁邊,一面盤算,晚點見到亞里德,該怎麼和他溝通,「支付給妳的報酬,不會有人討回來,妳可以離開了。」

  我以為天底下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沒想到,自稱蘇珊的女子卻是一臉不滿,「面對這種豔遇,你不是應該歡天喜地的咬我一口嗎?你真的是吸血鬼嗎?」

  「妳剛剛說什麼?」

  「帥哥,別裝了,亞里德全都說了,他男朋友是個帥哥,而且還是個吸血鬼!」為了怕我沒聽清楚,蘇珊特意將吸血鬼這詞重複了一次,「吸、血、鬼!」

  亞里德將手機關機是對的。

  如果他現在站在我面前,我一定會活活把他掐死,絕對不會有第二個選擇,但,現在站在我面前的是名人類女子,一個不知道到底知道多少事的人類女子,我只能揚起最和善虛偽的笑容,「我想,這裡頭一定有什麼誤會。」

  「敝人從事金融業。」

  不是我要自誇,就連桃樂絲也說過,她最不想看見我的營業用微笑,因為那根本是把人拆吃入腹後,對方還得跟我說謝謝的邪惡。

  桃樂絲的話語總帶著幾分誇大,不過以事實來說,確實沒有幾名人類扛得住我的微笑,尤其是女性。

  對方明顯動搖了,「亞里德說過,你是會吸人血的吸血鬼,就跟德古拉一樣。」

  等亞里德回來,我一定要教他什麼叫重新作人,現階段重要的是,先把這個不知道到底多少人聽過,傳言內容到底是啥的風險給解決,「親愛的,現在雖然是黃昏,但還有太陽。」我抬了抬下巴,意示她看看窗外的夕陽。

  「亞里德說過,你是個有些特別的吸血鬼。」

  我突然很想問問亞里德,要不要乾脆把自己聯同安德烈進行的謀殺行為,順帶全國放送一次算了?

  有這麼唯恐天下不亂的?

  儘管我心裡閃過無數吐槽,表面上我仍是維持笑容,「美麗的蘇珊,這是個很長的故事,如果妳願意,也許我們應該共進晚餐,談談裡頭的誤會,又或者,妳比較喜歡看場電影?」

  等蘇珊穿好衣服,化好淡妝,跟我一起出門時,我已經從她嘴裡打聽到,她和亞里德是在推特上認識,彼此間聊的都是些天馬行空的話題,蘇珊自從看了暮光之城,便不可自拔的迷上吸血鬼,一心一意想找個吸血鬼咬自己一口。

  最好再和帥氣多金的吸血鬼來場跨種族之戀。

  亞里德就是在那種情況下,告訴蘇珊,「嘿,我男朋友就是個帥氣多金又溫柔的吸血鬼。」

  兩個腦子有洞、頻率相合的人,相識恨晚,當下就敲定時間行程,演了這麼一場鬧劇。

  我帶蘇珊吃了頓美味的海鮮料理,陪著她到處亂晃,盡可能滿足她的需求,甚至刻意帶她到知名教堂裡頭晃了一圈,裝模作樣的對十字架祈禱,最後,以從事金融業,曝光有一定人身危險為由,成功說服她拍了張不露臉的合照。

  中間為了讓她相信我有影子,我還帶她到知名專櫃刷了一組化妝品,換來亞里德男友多金大方的評價。

  最後,我貼心送她去搭地鐵時,蘇珊一臉疑問與不解,「亞里德為什麼要說你是吸血鬼呢?」

  對此,我只能寵溺似的輕摸她的臉龐,微笑低語,「親愛的,妳知道,我和亞里德的年齡有些差距,我相當忙碌,沒法時時刻刻陪在他身邊。」

  蘇珊似懂非懂的點頭。

  「包容年輕情人的胡鬧,不正是身為年長者該做的事嗎?」最後,我補上一句說是心底話也不為過的理由,「最重要的是,妳知道……」

  「亞里德腦子有洞,棄療的那種。」

  蘇珊深以為然。

  晚上回家時,亞里德已經洗好澡,此刻正抱著抱枕和一袋洋竽片窩在沙發上看電影,見我西裝筆挺,他嚼了嚼嘴裡的洋竽片,口齒不清的開口,「回來啦!看來你成功擺平蘇珊了。」

  「蘇珊在推特上說了你不少好話,什麼幽默風趣、品味卓越、紳士體貼、出手大方,簡直是完美情人。」說到這,亞里德拿起自己手機,滑了幾下,再遞到我面前,裡頭是蘇珊的推特,以及我們今晚的合照。

  蘇珊靠在我身上,遵守了我們間的約定,沒有將我的長相給照了進去。

  腦子有洞的不單亞里德,一心一意想讓吸血鬼咬上一口,藉此長生不死的蘇珊也一樣。我看著蘇珊的推特,感到一陣疲累,「亞里德,我們得談談。」

  「好啊!談什麼?」

  亞里德的目光依舊鎖在電視上頭,對此,我覺得有幾分惱火,我拿起他擺放在一旁的搖控將電源關掉,換來他不滿的大喊,「嘿,伊安,你打擾我看電視了!」

  我對他的不滿充耳不聞,徐緩解開領帶,再將西裝外套脫下,放到一邊後,才正視現下氣鼓鼓的亞里德,「聽好,亞里德,這很重要,我也不是在和你說笑,如果未來再發生同樣的情況,你必須付出代價。」

  「例如?」

  「我會停止我的副卡,不再支付你的大學學費,更不會有零用錢。」我頓了頓,覺得必須再說得更清楚些,「也不會有商務艙。」

  「嘿,這不公平!」

  「這是經濟制裁!」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

  安德烈總說,自從和我在一塊後,亞里德就再染上了奢侈惡習,那時我總覺得不以為然,直到今天,我終於明白,金錢的力量何其強大,向來不對自己行為作出反省的亞里德,皺著眉頭想了想,最後妥協的低頭。「我知道了。」

  兩個禮拜後,我在亞里德的推特上,看見他半裸穿著披風,戴著塑膠獠牙,喝著葡萄酒的自拍照,標題是,如果我是吸血鬼,必定是世上最可愛性感的吸血鬼。

  誰教亞里德這麼玩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安德烈鐵定要來找我談人生了。

    ***    ***    ***

  快入冬時,我收到一箱署名不詳的紅酒。

  和一般紅酒不同,木箱底頭鋪了厚厚一層土,幾乎是在剎那,我便認出,那是來自故土的土壤,那樣的氣味太過熟悉,幾乎要勾起我的回憶。

  隨箱附上的卡片並沒有署名,只寫著一句,我很想念你。

  很顯然,這箱紅酒出自某個不知分寸輕重的怪物手筆。

  即使是彼此知根知底的怪物,也不會輕易觸及對方過往,更何況是故土這樣的存在,要說是挑釁也不為過。

  饒是如此,我對這種傢伙特地送來的紅酒還是相當感興趣。

  不知道對方用了什麼手法,葡萄酒的顯色比往常要濃豔不少,就連氣味也帶著一絲夢魘般的甜膩,味道卻是出人意料的深沉,就像是經歷漫長歲月,流過大地,浸入土壤,最後餘下的結晶物,悠遠深長。

  我難得的感到些許微醺。

  讓我意識到這點的,是不知何時來訪,也不知道在我面前站了多久的安德烈,「伊安,你還好嗎?」

  坦白說,安德烈出聲前,我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的存在。

  安德烈並沒有悄無聲響接近我身側的本事,要是他有,我早該被他弄死不知多少次了,只能說,紅酒的滋味太過令我陶醉,竟連本能防備都給鬆懈了。

  我將目光移到紅酒瓶上頭時,安德烈的詢問再次傳來,「伊安,你沒事吧?」

  直到這時,我才猛地發覺,不單是警戒心,就連我的獠牙都露出來了,身為一名存活已久的吸血鬼,這般失態,實在難得,我以舌尖輕輕舔過牙尖,不意外的被尖牙劃出傷口,嘗到自己的血味。「挺好的。」

  送來這箱紅酒的傢伙,非常瞭解我的喜愛。

  這箱紅酒恐怕也不是人類釀造的。

  我拿起酒瓶,將裡頭醇紅的液體倒入玻璃杯中,不一會兒,室內再次充斥那股深沉複雜卻足以使人發狂的甜膩香氣。「多麼教人意外的驚喜。」

  這回,我還沒將酒杯湊至唇前,安德烈已出手止住我的動作。

  「伊安,你真的不太對勁。」

  「我感覺很好,嗯,至少現在很好。」我想,我或許真的有點不太對勁,因為我完全沒有收斂獠牙的意思,隨著那股香氣,我甚至有些懷念過去,至於哪個時段的過去,我具體說不上來,但這種微醺的感覺不賴。

  向來和我不對盤的安德烈,不知吃錯啥藥,強硬的從我手中搶走酒杯,旋即拉著我到鏡子前,強迫我直視我現在的模樣。

  我以為,在安德烈眼裡,我現在大概和醉漢沒啥兩樣,唯一不同的地方,差在我多了獠牙,鏡中的倒影並非如此,我足足過了三秒,才察覺到現在的自己是啥模樣,本該打薄剪短的帥氣髮型變成一頭長髮,不單如此,我的眼神……

  嗯,挺像個吸血鬼。

  要是現在隨便給我件披風或斗篷,我絕對能迷死一票女人,讓她們爭先恐後為我露出脖頸,獻上鮮血。

  難怪安德烈會覺得我不對勁,安德烈此刻大概認為,我下秒要是跑去襲擊人類,或是勾引什麼女人回家,再一口吸乾她的鮮血,都不是件值得意外的事。我有些尷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頭髮,「記得我上回留長髮,是數個世紀前的事。」

  我的話語並沒有換來安德烈的共鳴或吐槽,他只是一臉認真看著我,「伊安,你很餓嗎?」

  聽起來是詢問,但我總有種,要是我此刻敢說個不字,他的拳頭就會朝我襲來的感覺,「抱歉,嚇到你了,我只是過陶醉在美酒裡了。」

  安德烈皺眉,旋即邁步走回方才的位置,拿起桌上的酒杯,仰頭就飲,我甚至來不及出聲阻止。

  不,依照安德烈的性情,就算我阻止,他也不會當回事。

  他是個我行我素到極點的男人。

  這樣的男人到底是怎麼當上牧師的?

  我看著他喝完一杯,像是想確認什麼般,皺了皺眉,旋即又倒了一杯紅酒,彷彿品酒師般,將酒杯湊於鼻前聞嗅氣味,最後還是一飲而盡……

  到底在搞什麼?

  完成一連串令我摸不著頭緒的動作的安德烈,緩緩說了句話,「這只是普通的紅酒。」

  一瞬間,我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身為人類的安德烈喝不出紅酒蘊藏的真正滋味,還是該為他豐富的想像力喝采?

  如果懷疑我嗑藥,也該是在我喝苦艾酒的時候吧!

  雖然苦艾酒也沒能把我放倒……

  我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安德烈已將自己摔進椅子裡,以雙手揉了揉自己的臉,重重吁了口氣,「伊安,我很抱歉,你剛才的樣子真的不太對勁。」

  安德烈收拾行李,前往神學院時,他不曾露出這種神情。

  發現亞里德爬上我的床時,他也沒有露出這種神情。

  我記憶中的安德烈,從來不曾如此疲憊,或者該說,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他,我收斂獠牙,走到他的面前,蹲了下來,「安德烈,你還好嗎?」

  「不好。」

  安德烈如此乾脆的承認,反倒讓我有些驚訝,但這不影響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我拉開安德烈的雙手,讓他與我直視,「你知道,我不是那種按捺不住衝動的吸血鬼。」

  吸血鬼固然以血液為主食,卻也不到一天不喝血就會死的程度。

  就好似人類有的以米飯為主食,有的以麵條、麵包或是肉類疏菜為主食,但是,吃不到主食也不至於因此餓死,充其量就是慾求不滿的食慾叫囂,或是無論如何都想吃上一口的程度,吸血鬼的情況不過要稍微嚴重一點點……

  應該吧?

  更何況,我與安德烈有過約定,只要他一天活著,我就不會吸食其他人類的鮮血,再饑餓也不會。

  安德烈無聲低笑,以額頭與我相抵,「伊安,我害怕的,從來都不是你控制不住吸血的衝動。」

  「安德烈,沒事的,別擔心。」我沒有問安德烈害怕什麼,卻像是知道他需要怎樣的回答一樣,不負責任且自信自我的如此保證,藉著額頭相抵的姿勢,我可以感覺到,安德烈低笑時,空氣經由他肺部所產生的震動。

  這回,沒等我開口要求,安德烈已解開衣領。

  我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張嘴咬住底頭血管。

    ***    ***    ***

  亞里德曾經問我,為什麼安德烈擁有我們家的鑰匙?

  對此,我從來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因為,比起亞里德,最先居住在此的是安德烈,哪怕他後來搬了出去,成了牧師,這裡依然留有他的房間,丁點不曾變化。

  哪怕他再也不曾留下過夜。

  亞里德聽完我的回答,略作沉默,接著笑著責怪我的粗心大意。

  他認為安德烈當初只是名大學生,如今已是社會人士,哪怕他的職業是牧師,他也是名成年人,品味氣度已非昔比,我居然維持房間原樣不動,實在太不應該。

  以我的角度來看,我覺得安德烈的生活品味沒啥變化,亞里德卻堅持我對安德烈差勁透頂。

  也許亞里德說的對,畢竟,他和安德烈是兄弟,比我更加瞭解安德烈也無可厚非,我思考了下,最後仍是決定維持原樣。

  見我如此堅持,亞里德只是聳肩,不置可否。

  我以為他妥協了,直到某次,有件無論如何,我都得親自走一趟去處理的事,讓我不得不離家數天,等我回家時,亞里德正在指揮傢俱公司的工人將新的傢俱搬到他指定的位置。

  他趁我不在的期間,將安德烈的房間進行全面性改造。

  安德烈曾經坐在窗檯上,迎著日光看書的地方,現在擺上了綠色的盆栽,以及喝茶用的小茶几,木質地板上頭則鋪著厚實的地毯,就連安德烈那張乾脆俐落的單人床,也讓亞里德給扔了,換成柔軟的雙人床。

  牆壁刷上新的油漆,就連貼在牆上的世界地圖,也被撕破扔進垃圾桶,取而代之的,是亞里德不知從哪個地方買來的油畫。

  這是亞里德喜歡的風格,還是安德烈喜歡的風格,我並不清楚,我只知道,屬於安德烈的痕跡,在這場改造中被徹底摧毀。

  亞里德對此毫無所覺,甚至感到相當滿意。

  當亞里德以目光詢問我意見,不,或者該說,意示我表揚他時,我什麼話也說不出口,我只能木然看著陌生的一切,就在我覺得自己應該回房換套衣服,調適一下心情時,我看見了站在走廊外頭的舊書商。

  彷彿心裡有什麼被喚醒的我,連忙走了過去。

  安德烈的書櫃依然健在,舊書商正在評估哪些書籍值得收購。

  我以屋主的身份,強勢且不容商量的送走了舊書商,將書櫃連頭書冊完全保留了下來,重新擺回以往位置,為此,亞里德和我吵了一架,他認為那些書櫃太過老舊過時,和房間的擺設完全不搭,要我立即將書櫃和那些根本沒人會看的書籍處理掉。

  我拒絕了。

  亞里德覺得我毀了他精心佈置的一切。

  我一點也不在意。

  那是我頭一回拒絕亞里德的請求,哪怕後來幾天,他始終沒給我好臉色,我也不為所動,房子是我的,我愛怎樣就怎樣。

  一個月過後,安德烈來訪。

  我來不及阻止,亞里德已現寶似的拉著安德烈到他的房間參觀。

  不知是否錯覺,我覺得踏入房間的安德烈似乎僵在原地,半晌也沒開口說句話,整個房間只有亞里德吱吱喳喳的說話聲。

  最後,安德烈伸手,摸了摸亞里德的頭,「謝謝。」

  那句謝謝聽在我耳裡,極其刺耳,我卻無能為力。

  晚餐時間,氣氛異常壓抑,也許,感到壓抑的只有我,亞里德依然對著安德烈說個沒完,安德烈也不時的給予回應,一切如常,只是,他偶爾投來的眼神彷彿控訴般,有些難受。

  安德烈要離開時,外頭下著雨。

  他將車子停得有點遠,為了避免他淋溼,我撐著傘送了他一程。

  在停車位旁,安德烈從口袋中取出了一把鑰匙交給我,僅需一眼,我便認出,那是當年安德烈租屋時,我親手交給他的大門鑰匙。

  鑰匙上頭連氧化的痕跡也沒有。

  我看了鑰匙一眼,再看向安德烈。

  「反正也用不到。」

  我木然的收下鑰匙,目送安德烈的車子離開,回家後我猛地驚覺,整個過程,我腦子裡想的都是該與亞里德分手了。

  以往,不管亞里德做出怎樣的行為,再怎麼荒謬,也不曾想過與他分手的我,頭一回,認認真真的思考,這段關係是否應該維持下去?

  我想,答案已經很清楚了。

  當我決定,第二天清晨,亞里德一睡醒,就告訴他結論時,亞里德來到我的房間,在一片黑暗中摸索著爬上床舖,就像當初,我們還不是情人,他作了惡夢,跑來尋求安全感那晚一樣,他靜靜的掀開棉被,窩進我懷抱。

  他像是受到驚嚇的孩子,微微顫抖,用著和那天並無兩樣,彷彿下秒就會哭出來的腔調,低語。「伊安,不要拋下我。」

  「你答應過安德烈,會好好照顧我的。」

  如果安德烈知道,他極盡所能呵護的弟弟,此刻像是個無助孩子般的揪緊我衣服,不知道會有多生氣……安德烈稍早將鑰匙還給我時的神情,再次浮現在我腦海,我猶豫了一下,將手放置在亞里德後腦,安撫似的輕語。「我不會拋下你的,亞里德。」

  「我很抱歉,這些日子對你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