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A 爺爺的反覆病情導致精靈老婆無所適從(下)

　　我茫然地坐在沙發上，身體如鉛塊般沉重，思緒像泥漿般混濁，已經沒有動力去做任何事。

　　「老公，我在冰箱裡找到一排巧克力。」老婆在不知不覺間離開了客廳，又在不知不覺間回到了我的身邊。為甚麼突然跑去翻冰箱？不是才剛吃完早餐嗎？但我沒有力氣思考，亦沒有力氣詢問，只能默默地注視著。

　　即使我沒有回話，老婆仍然坐了下來撕開巧克力的包裝紙，似乎也沒有特別在乎我的意見和反應，就是吃別人家的東西前禮貌性地知會一聲而已。我就默默地看著她文雅地折下位於邊角的一個格子，徐徐地遞到嘴邊——我的嘴邊。

　　白吃別人家的零食不太好意思，所以禮貌性地先分我一點？但分給我的這一點也未免太少了，難道老婆其實很喜歡巧克力嗎？反正我也沒有食慾，就讓她盡情吃吧。

　　「不用給我先嚐嚐味道啊，你自己吃吧。」

　　獲得許可老婆隨即把巧克力送進自己的嘴裡，但明明她的吃相向來優雅守禮，此刻卻以極大的幅度用力咀嚼，彷彿是故意要吃得津津有味，企圖使我感到羨慕。

　　然後，她再度折下一小塊的巧克力遞向我，並罕有地把嬌小的嘴巴撐開撐大，像是誘導小孩子吃飯那般。即使尚未發出那聲「啊——」的長音，我便已不由自主地張開了口，迎接了硬塞過來的好意，猶如無法抗拒甜食誘惑的頑童般，被哄得乖乖聽話、貼貼服服，甚至不知不覺間擱下了腦海中的一切煩惱，暫且只專注咀嚼與吞嚥。

　　一塊之後又是一塊，不知道到底吃過了多少，我的意識才終於返回現實，並由衷地發出一聲感嘆：「……真甜。」

　　然而話音剛落，新的一塊巧克力便已遞到我的嘴邊，使我霎時間反應不過來。

　　雖然我已經恢復過來了，但餵食的那一方卻似乎尚未滿足，甚至為我的些許遲疑感到擔憂。於是，我便配合地繼續接受餵食、繼續享受這甜蜜過頭的貼心服務。真沒想到在照顧我的過程中竟然會讓老婆心情好轉，明明是如此嬌小可愛，卻胸懷滿溢的母性啊。

　　把整排巧克力吃光之後，我隨即抬頭挺胸，氣勢豪邁地一口氣灌掉桌上的那杯清水，嘗試以剛勁有力的行為以及積極往前的話語讓她明白到我已經徹底恢復正常：「差不多該回去看看爺爺的狀況了。」

　　「……嗯。」老婆確認自己大功告成，感觸得就連反應也慢了半拍，隨後才欣然地站到我的身邊準備起行。

　　其實我本來是打算自己去的，但老婆已經蓄勢待發了，不好拒絕。我只好順其自然地帶著她一起走，直至來到門外才轉身回去勸她止步：

　　「我先進去看看，待會再喚你進來。」不論我的用意有沒有被看透，老婆已經選擇了信任和配合。她沒有多加追問，僅是輕輕點頭、靜靜站在門外等候。

　　我獨自進入房內，混亂的痕跡已經不復存在，爺爺神情安穩地入睡了，由幫傭先生坐在床邊看望。

　　「不好意思。我想問問，爺爺怎麼樣了？」

　　「爺爺剛開始還不斷喊自己會被殺死！東西會被全部搶走！但在力氣用盡之後就變得安靜下來！現在累得睡著了！哈！跟小孩子一樣！」

　　一如往常地認不出我的長相，卻從過去的擅闖民宅升級為強盜殺人了。即使我深知這是由失智症引發的被害妄想，心裡仍然有點不舒服啊。

　　「啊……你……你回來啦？」疲憊的爺爺突然撐開眼睛向我搭話，想必是幫傭先生講話的聲音太大把他吵醒了吧。「剛才……不好意思，爺爺老了，不中用了。」

　　難道小睡一會便又突然想起我了嗎，就像電腦重新開機一樣？

　　「別說洩氣話，爺爺你還很健康啊。」

　　「剛才……在你的旁邊……」

　　「誒！那個是你的孫媳婦啊！我現在就帶她進來跟你打招呼！」順著話題的發展，我趕緊出去把老婆請進房間，必須珍惜爺爺神智清醒的這段時間才行。

　　「哦……查、查某，你……你平安無事嗎？我……我……」爺爺迫切地想要過去表達慰問，甚至差點整個人摔下床了，幸好有幫傭先生在旁扶著。畢竟初次跟孫媳婦見面就在亂丟東西，萬一真的害她受傷就尷尬了啊。

　　「平安無事，毫髮無損喔。」我扶著老婆的肩膀，與她一同坐到床邊讓爺爺看個清楚。

　　「實……實在是太棒了，總算是……但孫媳婦？就算再怎麼說……查某她……你們怎麼可能結婚，她是……」確認過孫媳婦完好無缺之後，爺爺又突然陷入了混亂，似乎是現在才察覺到孫媳婦並非人類。

　　「爺爺，時代已經不同了。這樣的婚姻雖然並不常見，但也並不值得稀奇啊。」

　　「哦……嗯……無論如何，最重要是查某平安無事。稍等一下，我……我去泡茶。」

　　爺爺再次動身，依靠幫傭先生的攙扶嘗試下床。我隨即伸手把爺爺攔住，準備給老婆爭取一個表現孝心的機會：「泡茶這種事情，怎麼可能要勞煩爺爺你呢？」

　　「不……請、請讓我去泡茶吧，這事必須由我來做。」爺爺異常堅持地把我的手輕輕推開，在幫傭先生的陪同下往櫃子的方向走去。原來他有這麼想喝孫媳婦茶啊，但這不就更應該讓她去泡嗎？

　　「老公……」疑惑之際，老婆悄悄地靠了過來，聲線輕柔地問：「查某是甚麼意思？」

　　「這個好像是方言。老人家說話經常會夾雜一點方言，因為他們那個時代通用語還不夠普及……準確的意思我也不清楚，但大概就是指你這個孫媳婦吧。」

　　我已經盡力解釋得非常清楚，老婆卻仍然一臉無法釋懷、若有所思地緊盯著爺爺的背影。剛才發病的時候失控地亂丟東西，現在清醒回來便又和藹地主動泡茶，溫差如此巨大，再加上語意不明的方言，也難怪她會如此顫顫兢兢啊。

　　但情況暫時還算是頗為樂觀吧，只要爺爺別突然病發忘掉一切就沒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