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外出許可 (3/3)
本章節 2954 字
更新於: 2020-05-10
午後時分。朱琬萍獨坐房間裡。
原來,她的包包也跟來了。
如果說,千鶴是重要的人證,那麼這個包、與這堆拉里拉雜的私人物品,應該就是鐵錚錚的物證——
證明她來自於不同的時代、不同的世界。
於是,保她無罪開釋。
從包內物品被水殘害的程度研判,看來LV的人造皮,防水功能還不賴。
化妝包沒有浸溼,粉餅腮紅吸油麵紙都還能用,皮夾裡的鈔票證件信用卡一張都沒少,不過手機無法開機,就不知道是摔壞了還是因為電量已經耗盡。
翻著頁緣殘留些許水漬痕跡的記事本,前一週、前前一週、前前前一週、前前前前一週……
她還記憶猶新,關於那個嘴裡咬著法國吐司、手中端著一杯拿鐵,帶著筆電開車進出事務所與法院的自己——
朱琬萍突然感慨起過去的兩三天,竟然像一下子飛逝了兩三年的光陰,讓人感到空虛而不安。
『抱歉打擾了。』山南漾著和煦的笑臉,在房門口輕輕遮住了亮晃晃的陽光。
闔上手裡的記事本,朱琬萍抬眼:「山南先生、齋藤先生,午安。」
「午安。」
與齋藤雙雙在朱琬萍放好的墊子上曲腿而坐,山南開口:『怎麼不見雪村君?』
『她去廁所……呃,或者說茅房……』頓了一下,朱琬萍的視線落在自齋藤手中放下的那疊熟眼熟面的布料,『有事嗎?』
『我請齋藤君陪同妳們外出添購換洗衣物。不過在那之前——』
山南朝齋藤示意,齋藤將摺疊整齊的衣服推到朱琬萍面前。『先將妳的衣物歸還。』
「謝謝。」朱琬萍拿起最上面那一件,抖開。
是她的襯衫,雖然不若原本的筆直平整,但是看得出來已經打理過,沒被蹂躪成鹹菜乾。
『讓妳穿著不合身的男裝上街會顯得不倫不類,可是妳若穿戴自己的衣物外出,恐怕也會引起不少側目……』偏著頭,山南交疊著雙臂緩緩說道。
朱琬萍靜靜睇著山南似乎頗為傷神的模樣。
或許吧!
這年代,讓她穿著G2000的短裙套裝、踩著木屐在京都的街道上亂晃,除了被竊竊私語搞不好還引起騷動,也難怪山南這麼傷腦筋。
不過,比起穿這件不知道大了幾個尺碼的男用和服上街,她寧願穿著自己的衣服被指指點點的,都還來得坦然些。
『我先穿自己的衣服,買了合適的服裝後,再跟店家借地方換上。』朱琬萍直接給結論。
『也好。』山南點頭微笑,似乎對她的決定不感到意外,『換下來的衣物就請還給齋藤君吧。』
「齋藤先生?!」朱琬萍的黑眸瞠得銅鈴般圓亮,一張紅唇因為驚愕而微微綻開。
她一直穿著他的衣服?那表示當初動手剝她衣服的人是他?
彷彿同時想到同一件事、意識到同一個畫面,齋藤與朱琬萍不約而同地開始臉紅……
『雪夜裡不將濕衣服換下恐怕會生病,還請見諒。』山南的笑容依舊和煦。
當晚。
皎潔清亮的月光,在雲層暈出一輪淡青色的光圈,靜靜的吟誦著今夜的天晴風朗。
朱琬萍坐在緣廊的台階上,手裡拿著白天穿過的,她自已的襯衫。
左肩線附近,兩處破口很仔細地被縫合過。破口來自羅剎的啃咬,那麼這縫合的細緻,出自齋藤一的手?
手指摩娑著那絲質布料上的縫線,朱琬萍的心頭,竟然止不住的開始泛酸。
她來自一個從不縫補衣服的家庭。
事實上,她後來才明白原來自己從小就穿戴名牌、過著別人口中所謂的優渥生活。因為她有個名律師老爸,委託人爭相捧著大把鈔票請他打官司;還有個名媛老媽,據說繼承了外公與外婆的大筆遺產。
所以她住在父母用金錢堆砌的城堡,被照顧得無微不至,卻難得與他們碰面與說話。家裡有二十四小時輪值的管家,而她從未吃過媽媽親手燒的一頓飯菜。她的衣櫥裡不時會出現媽媽添購的當季新款,但她從來沒有機會告訴媽媽她的衣服是怎麼弄髒弄破的……
這件絲料襯衫看來是毀了。
可是在她心頭上,那道肉眼看不見的裂縫,卻似乎被無聲無息地縫上了兩針,不再那麼滲雨透風。
『睡不著嗎?』山南的聲音跟他的腳步一樣輕,來到朱琬萍身邊的台階坐下,『有沒有打擾妳?』
唇角微揚,朱琬萍輕搖了兩下頭,緩緩的折疊著手中的襯衫。
『白天在街上發生的事,我已經聽齋藤君報告過了。據說琬小姐的口齒伶俐辯才無礙,折服在場所有人——』山南的笑容裡盡是讚賞,『做為律師原來有這樣大的本事,能化干戈為玉帛啊!』
『我只是多嘴說上兩句,碰巧他們願意接受我的意見。』掛在朱琬萍唇畔的微笑,淡得比月色還透明。
『律師,說穿了不過就是在法條的字裡行間玩弄註解、法庭上察言觀色耍耍嘴皮的行業!』
她還記得爸爸對於她申請到柏克萊大學法學系、想以父親為榜樣成為一名律師時,留下的唯一結論。
『多虧妳的口才,店家可是感激涕零。』山南將一旁的托盤放在朱琬萍腿上,裏頭工整的擺放著一件和服,『為什麼不留下和服呢?』
她託齋藤君將店家致贈的酬金與和服上繳,無疑是一種認同與尊重新選組的表現,當下令他們對她的好感度大大提升。
『我沒有機會穿,想送千鶴她說不合身……』略垂螓首,朱琬萍撫過眼前這匹粉藍色的布料,『這麼漂亮的和服應該可以賣些錢吧?就當是我跟千鶴的伙食費囉!』
白吃白喝本來就非她所願,雖然她待不了多久食量也不大,但是既然因緣際會讓她發揮本業、憑著一張嘴賺了點錢,該付的費用她也不要佔人家便宜。
況且,留著這些古代日本的錢幣,難道還能帶回現代的台灣花用?
『感謝妳的心意。因應隊上的開支,酬金我們就收下了。』淺灰色的眼瞳揉進幾縷溫柔,山南的笑容總是和煦,『和服妳就留著,穿不穿都是一種紀念。』
『衣服很美,應該很適合妳。』
朱琬萍驀然想起傍晚的屯所後門旁,一路靜默無語的齋藤,沒頭沒腦冒出的一句話。
提起衣肩細細端詳,停駐於布面上的蝴蝶刺繡栩栩如生,彷彿隨時都能在蔚藍晴空中翩翩輕舞……
隨時都會飛走。
『妳對我們……』略為遲疑,山南問道:『對新選組的事知道得很透徹?』
『對於一百五十年後的人來說,新選組的各位早已經是作古的人。』
放下衣服,朱琬萍側過頭看著山南:『而你們做過的事,自然成了可供閱讀的歷史。』
說瞭解倒也還好……動畫有演過的,她多少就知道一些。
『那麼,希望我們的所作所為,沒讓後人感到失望——』山南的微笑滲進一絲苦澀,眼眸深處依稀燃著點點火光。
瞅住那雙掩在鏡片後閃爍的眼眸,朱琬萍看見了一股凌雲壯志,清晰地映在淺灰色的瞳仁深處。
她對日本史沒有特別鑽研,對新選組的認識來自於《薄櫻鬼》。
動畫以歷史人物為藍本改編,總不免加油添醋修枝剪葉,她還當真是不曉得史實中的新選組諸公們,究竟在史學家眼中的評價如何。
而,這是動畫。他們明明是虛擬世界的虛擬人物,為何她凝望眼前此人的此刻,感覺這樣真切?
『明天我與土方君到大阪出差,這幾日無法照顧妳,語言不通可能讓妳甚感處處不便,有什麼需要協助的事情,可以去找近藤先生商量。』
流轉在灰眸中的關懷很真誠,笑容裡溢出暖人的溫度,山南站起身:『隨隊外出時,請務必緊跟帶隊的組長以策安全,雪村君就拜託妳了。』
『大阪?』瞠目一驚,朱琬平抬頭看著山南,『山南先生要到大阪?』
——印象中,山南不就是去了大阪之後,左腕受傷而廢掉左臂的嗎?!
『是啊,明天還要早起,晚安了。』
『等一下!』朱琬萍急忙拉住山南的衣袖,『別去!』
為了再續劍士生涯,山南變成了羅剎,最後化為塵土……卻依舊飲恨吧?
壯志未酬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琬小姐?』山南輕推鼻樑上的眼鏡,一臉錯愕。
『山南先生別去大阪!』朱琬萍更加揪緊他的衣袖,『真的別去大阪!你會因為負傷而廢掉左臂——再也無法揮刀!』
也許,這次她能夠……幫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