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替代 (1/4)

「啟介？」
左手拿著手機，高橋涼介繼續在護士遞來的病歷紀錄上寫下醫囑，「到家了？」
「是啊，剛到。」電話彼端傳來的聲音充滿朝氣與活力，「大哥，晚上我要找藤原吃個飯，你有空嗎？要不要一起去？」
「你找他……有事？」停下書寫的動作，高橋涼介抬起頭看著前方，彷彿高橋啟介正站在那裏。
「也沒什麼特別的事啦，就聚聚，畢竟都快三個月沒見面了。順便跟他聊聊車隊的事啊，問問他還要磨蹭到什麼時候……」
「啟介，我們先談談吧。」長長的吁了口氣，高橋涼介重新振筆疾書，「七點，就我們兩個。」
聽見弟弟沒有意見的掛了電話，高橋涼介收起手機後繼續忙碌於手邊的工作，腦海裡卻再度浮現藤原拓海的臉。
在那晚之後已經過了兩天。
他克制自己別急著去找拓海、別造成他的壓力，要有耐心、要給他消化思考的時間。但是想見拓海的渴望讓他靜不下心，而拓海最後在他懷抱中的異常沉默也讓他感到不安。
於是這兩天，他被告白後的忐忑拉扯得輾轉難眠，這樣的高橋涼介，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
想嘲笑那彆腳的無措，卻又對那份單純的想念感到於心不忍！
疊好寫完的一堆病歷紀錄交給護士拿去給主治醫師過目，高橋涼介起身對護理站的護士們微笑說句「辛苦了」就轉身離開，完全無視那些帶著憧憬愛慕並且黏膩的目光。
不同於先前吃飯時的輕鬆愉快，乾淨的桌面上，兩杯冒著熱氣的咖啡，緩緩蒸騰著此刻靜默卻詭譎的氛圍。
「大哥，你戒菸了嗎？」高橋啟介突然開口。
他是大而化之，但並非沒有觀察力。
還在Project D遠征時期的某一次調校與練跑，他不經意地點起菸邊聽講邊思考行車路線，大哥馬上停下講解要他熄掉手上的菸，他抬頭看見拓海蹙著眉心才明白是那傢伙不喜歡菸味。
當時，他隱約覺得有點異樣，關於大哥。
但是沉穩內斂又冷靜自持的高橋涼介像個密封又不透明的保鮮盒，只要盒蓋不打開，休想看到裡面裝了甚麼，就連一絲氣味都聞不到。
這麼說來……
手指把玩著一顆奶油球，高橋啟介瞅著高橋涼介的目光，倏然深沉。
自己當時感覺到的異樣，現在發酵了？或者說，時至今日，大哥決定不藏了要出手？
「一個月前戒了。」相濡以沫的親兄弟，高橋涼介不會不知道弟弟這麼問的用意，「在我去見拓海之前。」
「這麼說……」高橋啟介笑了笑，撕開包膜將奶油倒進咖啡裡，「如果我不死心的話，勝算也不高囉？」
——拓海？這樣的稱呼，是一種宣告？
「啟介，這話我只說一次，你要記住了。」
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後，高橋涼介抬眸睇著坐在對面的弟弟。
「你們兩個對我來說，是不同性質的重要存在，我很珍惜，但方式絕對不一樣。如果像我先前察覺的那樣，其實你對拓海也抱有別的心思與想法，我沒有資格阻止你去爭取，只是話先說在前面——我不會讓。無論你覺得這場競爭是否公平，我都會動用所有資源去打敗你，不會手軟，也一點都不會遲疑。」
「即使我是你弟弟？」高橋啟介挑起單眉，語帶挑釁。
「是的，沒得商量。」高橋涼介勾起唇角，接受挑釁。
放下手中的咖啡杯，高橋啟介放鬆肩膀緩緩靠上椅背，細細端詳著眼前那張與自己相似的臉孔。
清亮而嚴肅的眸光，冷靜中洋溢著自信的微笑，勾勒成此刻沉穩優雅的姿態……
知道自己想要甚麼、能要甚麼，做了決定就會計畫周延、準備周全的去奮戰去爭取，毫不猶豫也勢在必得——
這是高橋涼介，他從小敬畏而信服的大哥。
「我知道了。」高橋啟介投降似的平舉雙手，笑了笑，「輸在沒有大哥的篤定與決心。」
大哥沒看錯，他對拓海也抱著其他的心情。很難說從什麼時候開始變質的，從單純視為必須擊敗以雪前恥的對手，後來扛著榮譽共同並肩作戰的夥伴，到如今想伸手摸上那張臉的遐想……
但是他捫心自問，沒有大哥那樣孤注一擲的執著與對抗全世界的準備。
身為高橋家的長男，要堅守這樣一份感情的話，的確是差不多要向世界宣戰了！
「只是——」高橋啟介把手放下並收起笑容，「大哥，家裡那一關恐怕不好過。」
那兩個老的，絕對會是終極大魔王！
同性之間的感情雖然不是罪大惡極、也逐漸見容於多元社會，但這寬容的視野與標準，絕對不存在於高橋家族裡，所以大哥想跟拓海在一起，要解決的問題肯定不少。
不過，他相信那些問題對自家這位超乎凡人聰明優秀的大哥而言，都不算個屁。
很久很久之前，他就體會過大哥冷漠淡然的外表下，所包裹的情感是何等的濃烈與炙熱，因此他才能在大哥的羽翼下，躲過父母的逼迫，自由自在的過自己的生活、走自己想走的路。
如今，他明白有另一個人跟自己一樣，將被這份深刻的情感所保護著。
「我心裡有數。」再度端起咖啡杯，高橋涼介慢悠悠的喝了一口。
從小就在嚴格密集的菁英教育下成長，他背負著父母的期待與家族的使命被雕塑，獲得「高橋家長男」看似最絕對的權力可以支配使用高橋家的財富，卻失去生為「高橋涼介」最基本的選擇自己人生的自由——
無論是大學時期以「白色彗星」闖出名號的公路賽車，還是後來以赤城山為根據地所組成的Red Suns車隊，甚至是不久前剛解散的遠征車隊Project D，就連安排弟弟啟介進入職業車隊……
那些檯面上他所做過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檯面下與父母一樁樁協定而來的交易。
這是他存放在心裡最深沉的無奈及悲哀。
無處訴說，只能安靜嚥下，儘量別讓自己想起來的時候，覺得比喝進嘴裡的黑咖啡還苦。
嚴肅權威又一絲不苟的父親，八面玲瓏又心機深沉的母親——
為了能夠和他們交手，他進而磨練出自己必須沉穩冷靜的處事態度、必須內斂低調的待人性格，避免任何張揚的喜惡或慾望被輕易摸透及逮住，成為足以威脅自己的桎梏。
「OK，那就剩下最後一件事了。」
稍微傾身向前靠近桌子，高橋啟介也端起咖啡杯。「小八卦奉送！藤原似乎與一個女孩子走得很近，聽說是因為先前的『冒牌貨事件』而認識的女朋友……」
「你怎麼知道的？」高橋涼介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說話的聲音裡有著一絲難掩的怨羨。
這種私事……內向的拓海會拿出來說？
「見過幾次藤原在比賽後忙著傳簡訊給對方，所以問他的啊。」對自家大哥做了個舉杯的動作，高橋啟介帶笑的眼神掠過一抹藏不住的得意。
誰叫我們兩車手平時就比較親近呢？
「嘖……」有什麼好神氣的！
高橋涼介不以為然的撇撇唇。